天色大亮。在鳴鏑、烽火、刀兵的指引下,落秋和天驕終于先后尋至,此刻就在不到幾丈外的兵陣之中,打紇石烈執(zhí)中及其作為后援的兩大死穴、萬演所領(lǐng)兵馬和五岳叛軍、以及郢王府第十所率的黑虎軍。
“哼,郢王府前十,怕是要除干凈了吧……武衛(wèi)軍的六大死穴,要剩幾個?”沙溪清邊戰(zhàn)邊笑,豪氣蕩胸,“百會,從你開始吧!”
一旦忘卻后背流血,劍勢更加毀天滅地,百會一驚,無法適應(yīng)沙溪清的陡然提速,接連退了七八步才站穩(wěn),強忍被他羞辱的怒意,笑而還擊:“大話可別說在前,百會不介意再送走一個鄭王爺!”
“盟王……”忽然遠近眾人全都驚呼。百會才剛打定主意要拼殺,聽到這人的到場竟兀自劍勢一頓。
沙溪清也是一驚,怎么林阡自己竟也來了?然而他也確實是個禍源,他一來,原就想通過他找曹王、好不容易才窺探到他行蹤的大兵小將,七七八八陸陸續(xù)續(xù)全都涌了過來……這便是他此番不愿親自守著五岳、甚至離得越遠越好的根因吧。
“這人,真不會打仗……沒必要親身來這里啊。”沙溪清苦笑,但明白林阡心里自有輕重緩急,這近十年他也一直致力于人盡不負。
雖苦笑,卻心安,十劍以內(nèi),必教百會伏罪。
鏖戰(zhàn)激烈,此間眾人在巳時之后終于接連收到外界情報,才知紫檀等人是在欲增援時、被仆散揆從南面抽調(diào)的一部分金兵糾纏住了。那是完顏永璉秘密營救圣上的一支外援,原還是仆散揆備戰(zhàn)南宋官軍之用,但圣上遇險仆散揆如何可能袖手?
“師父,那個仆散揆,據(jù)說作戰(zhàn)很厲害……可千萬別是他本人……”沙溪清暗叫不好,卻不容分神,那百會到底不是等閑之輩,深陷劍網(wǎng)卻越挫越強,時時都有絕境逆襲之可能,斷水劍注定逃不開一番苦戰(zhàn)。
“溪清……”林阡的聲音若隱若現(xiàn),亂象中他身影忽遠忽近。
“我在。”沙溪清像從前那樣堅定回答。敵人實在不少得很,總是有數(shù)重兵陣間隔著他倆,和六月的北山情境極像。
話音剛落,沙溪清眼神一厲手腕一狠,厚積薄發(fā)的最后一劍蕩滌,席卷向百會垂死掙扎的頭顱:“去吧!”
血在眼前噴濺,雜碎的,真污濁啊。
甫一斬殺百會,沙溪清正待前去與林阡會合,卻不容喘息又聽到一隅呂苗慘呼,循聲看,靠最近的趙西風(fēng)已然去救
丁志遠呂禾這幫人,打起敵人來不爭氣,打自己人倒是一腔熱血!見他們集結(jié)合陣圍堵呂苗,沙溪清自是打心底里看不慣,當(dāng)機立斷去助趙西風(fēng)沖陣救人,同時朝著那些小人們大喝:“來!”
宣戰(zhàn),劍舞風(fēng)旋,誰堪一擊!
瞬即他就與趙西風(fēng)并肩同去,一雙刀劍左沖右突,推進之處人仰馬翻。若將那群宵小的人頭比作水浪,原是平地起瀾,陡然大浪滔天,不過全都染上血,隨著颶風(fēng)過境往四面八方掃射。叛軍怎能以水行陣法?根本是把人送給了沙溪清那“斷水”去屠!丁志遠呂禾等人悉數(shù)看懵,這條沸騰戰(zhàn)路根本是屬于沙溪清一個人的,而他們的麾下竟形同虛設(shè),盡管明明也遍布著刀槍劍戟!
兇殘寫滿劍身,那就是這位小王爺?shù)娜松鷳B(tài)度吧,誰會想這樣一個玉面薄唇的美少年,竟有著匡扶社稷的雄心壯志:戰(zhàn)路兇險、浪潮跌宕、又何妨,這天下間不信邪的驚濤駭浪,都且到我斷水劍下看,究竟斬不斬得斷!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未幾,卻有一支流矢擦過他腿,原是小傷,他不知怎的眼前一黑,雙腿一軟,努力站穩(wěn)。
趙西風(fēng)緊張地搭了一把手,眼神示意:沒事吧?
“再來!”他也以行動告訴趙西風(fēng)他沒事。
制敵,一劍凌云,蕩盡賊寇!
憑斷水劍的戰(zhàn)斗力,要撕開這等閑防線還不是稀松平常事?斬浪平濤,易如反掌!
沙溪清酣戰(zhàn)片刻,忽而覺衣衫濕漉,都沒注意到是什么時候,腹部被什么鋒刃刺傷過……誰干的……是百會?難怪我竟頭暈,傷口越裂越大,一時腹背盡傷。
怪哉,在這個隨便一抹都是血、整個天地都殷紅的時刻,竟然豪氣更漲,激情沖蕩:“接著來!”
威懾,仗劍碎流光,斷水自激昂!
白衣盡染腥熱,他不敢看血,只想一如既往烈酒溫喉。
一摸腰間……就在南山布局時、居然喝完了?!倒不出半滴,有的人太遠……真掃興。
不過,那終究只是暫時的……
呼吸一口河?xùn)|帶血的泥沙,
一劍又一劍,
殺紅了雙眼:“還有誰來!”
沒有誰了,三下五除二,攔路的雜碎全剁光了。
睥睨,江河湖海,須彌芥子!
總算沙溪清和趙西風(fēng)不負所望、拼死將呂苗等人救出水火,可是這條去往林阡的歸途哪有那么輕易,敵人竟比來時平添了一個神庭
在一個毫無征兆的情況下,鬼魅般出現(xiàn)在沙溪清的身后,依稀是要斬斃趙西風(fēng)和呂苗?看來,是要定了剿匪的頭功……
這個叫神庭的惡鬼,向來比百會殘忍,比紇石烈執(zhí)中陰沉,說起武衛(wèi)軍里的最毒辣、濫殺無辜最多的,他是當(dāng)仁不讓的那一個。
相應(yīng)的,他的武功也是最強,直追紫檀真人,沙溪清平素就沒可能殺得了他,更何況現(xiàn)在。
但現(xiàn)在再不殺他便來不及了……
“師父,我想改名字。”覆巢之下無完卵。還記得顛沛流離的初始,沙溪清對紫檀說,不要化這姓名。
“為什么?”紫檀打坐,睜眼回望。
“我這劍,叫斷水。可是,沙、溪、清,三個字,全是水字邊。”沙溪清這名字,是紫檀妙手偶得給他化的,據(jù)說逃難時剛好站在黃河邊上的一條支流旁,意外地看見水很清澈。
“好吧,為師沒注意……”紫檀臉上通紅。
“起個王字邊,氣氣完顏璟?”他壞笑。
“唉,王字邊的大多都是美玉啊,你這小子自戀得很……自己去找?guī)讉字吧。”紫檀哈哈大笑。
他為人挑剔,自然沒挑出什么合適的字,漸漸也便忘了這抵觸,再后來,他在舉一反三的時候忽然悟出了:“這劍法,有自傷之招,威力最巨大……不過,把自己練強一點,能不用便不用吧。”
師父號稱“萬劍傳說”,精通各大門派劍法,風(fēng)格無數(shù),信手百變。卻因為沙溪清暈血的毛病,而只傳了他一套相對偏門的劍譜,兇狠,激越,以暴制暴,力求敵人死得沒那么慢,他好趕快回頭換身干凈衣服……師父是否預(yù)感到了在某年某月,斷水劍會穿過沙溪清自己的身體去殺人?
去殺一個對師父很重要的仇人那人剛好現(xiàn)在在沙溪清的正后方,稍縱即逝此刻不殺,死的便會是趙西風(fēng)和呂苗,這些對林大俠很重要的人……
“你可以叫我皇兄。”“若是好好起名,也可以是王字邊。”完顏璟那幼稚的策反歷歷在目,他那么聰明,怎會看不懂。
付之一笑,嚴(yán)詞拒絕:“我叫沙溪清。”
完顏璟,我沙溪清堂正做人,怎可能為了個小王爺?shù)拿柧头拍愠鋈コ鲑u盟友?
“趁著沙溪清受傷,殺了他。”何況生死關(guān)頭,人家趙西風(fēng)沒殺我,我為什么不以德報恩?
他知道呂禾那一刀扎得極深,未必沒有性命之危,現(xiàn)在打了這么久,腹部又被百會震到死穴,兩個傷口挨得近,都快貫穿了,看來今天是活不成……那敢情好,剛好斷水劍可以沒有阻礙地殺過去,殺了神庭,殺了這個害鄭王府難以翻身的大仇
有句話他知道他來不及對各位師長反駁:“這些年,溪清活在各位的推舉里,也活在各位的期許里。活在各位的報恩里,也活在各位的恩情里……早已不是什么小王爺、而是與你們一樣的、草莽流寇……”
師父,雖然教過我不要對金廷不留余地,
卻也教過我,不要出賣朋友,
更教過我,士為知己者死。
我心里想的,其實和趙西風(fēng)一樣,只不過他沒說出來,我代他說
這世上,有個人不求回報為我平反,那我便不要性命向他歸心!
打定主意,不曾遲疑,絕無后悔。
這一身還剩的所有力氣,全都是用來刺一劍
勢在必得,勢如破竹,勢傾天下,誓無二志,誓盡熱血,誓死不渝!
當(dāng)斷水劍攢聚著鮮血從沙溪清的背后穿出,而同時背對著他的神庭被刺中死穴轟然倒下,巨響聲落、強光消弭的一剎,這黑龍山的戰(zhàn)場哪個戰(zhàn)局不被強行中斷,哪個知情后還敢戀戰(zhàn)!
風(fēng)云變色,地動山搖,那充溢著暗紅色的空氣里,一時仿佛再沒有血霧氤氳,只有那萬道還在不斷震蕩的寒芒,或許它們本來是一體……
“溪清……!”趙西風(fēng)轉(zhuǎn)頭一瞬不知是呆了還是啞了,想叫的名字沒有叫出聲,反倒是離得最遠、猝然一瞥的林阡當(dāng)先驚呼、悲痛欲絕沙溪清,難道不是他林阡要保護的人?!重要的人……
“西風(fēng)兄。”沙溪清還站著,冷汗淋漓,神智好像還清晰,臉色卻蒼白無血。
血全和神庭的一起,濺得趙西風(fēng)滿臉滿身……趙西風(fēng)腿腳灌鉛,卻不得不護著呂苗移前:“在……”
“我走不完的路,麻煩幫我走完……”沙溪清氣力明顯短了,身體也搖搖欲墜。
“嗯……”趙西風(fēng)淚水漣漣,還要沙溪清明說嗎,他的路本來是想跟誰走?
燕落秋不顧已經(jīng)殺傷的紇石烈執(zhí)中,極速奔上前來給沙溪清止血:“先別說話,喘口氣……”
“繼續(xù)叫她大嫂,敬她,愛她,不要疑她。”沙溪清臉上露出一絲柔和。
“自然的。”趙西風(fēng)雖然在燕落秋趕到的那一剎有過猶疑,但此刻沙溪清說什么他都答應(yīng),因為不是沙溪清他方才已經(jīng)身首異處,“溪清。是的你西風(fēng)兄是懶,但決定了的事,就會做到底。”
待林阡也來給沙溪清運氣支撐,趙西風(fēng)立即起身看向沒打完就被打斷戰(zhàn)局的萬演、丁志遠、呂禾一干人等,他們此刻怕,不過是怕和沙溪清一樣擁有駭人殺傷力的林阡走火入魔。
“既然都是叛徒,結(jié)拜的盟約便就撕了!”趙西風(fēng)當(dāng)著他們的面,把適才憤怒著想做、卻沒舍得對兄弟們做的事,借著內(nèi)心的這一股沖動勁做完,那是對的為什么不做完!決絕揮刀,割袍斷義,虎目噙淚,卻不肯落,他們不配:“昔日兄弟,恩斷義絕!”萬演、丁志遠、呂禾還都一臉錯愕,被迫接受,動彈不得,趙西風(fēng)繼續(xù)鏗鏘擲話,一字一頓,理直氣壯:“呂梁五岳還在,但五個當(dāng)家,自此都不復(fù)存!”從來沒有想過,六月南山上的末路抉擇,今日會發(fā)生在他趙西風(fēng)身上。但是,那個諸事不問、懶怠度日的趙西風(fēng)確實已經(jīng)……早就已經(jīng)死了!
“主公……”樊井聞訊趕到,雖然很快放棄救治,卻是少有的沒有冷語,而是鄭重對沙溪清道歉,“沙少俠,老夫愧對你……”“別說了!我自己會救!!”林阡強忍著沒罵樊井,可是憤怒卻難以自控,樊井察言觀色,覺得還是得找軍師報備……
趙西風(fēng)回到這里,看見沙溪清還在支撐,好像有什么心愿未了的樣子,也有可能是林阡他始終不肯放棄……趙西風(fēng)心念一動,看向一旁沉默呆滯的田攬月:“小田,你家后院那壇據(jù)說埋了幾百年的酒呢?既斷了舊義、是時候交新友。”
田攬月這才回神,趕緊命人去挖:“溪清,我適才也同你說,打完這仗就對飲……家里還有幾十壇,一年一飲到百年,攬月再也不吝嗇……”挖來時,沙溪清還醒著,面色也紅潤了不少:“哈哈,你也知道你吝嗇,一年只開一壇……”“沒人喝,就不開!”田攬月眼淚克制不住,索性轉(zhuǎn)過臉去吼。
“溪清,主公,小田,喝酒!西風(fēng)今日,借花獻佛!”趙西風(fēng)噙淚笑說,前幾日他見到沙溪清時還侮辱他是小王爺,怕沙溪清出賣他,當(dāng)時沙溪清就請他喝酒,被他一口回絕了。
“二當(dāng)家,您戒了酒……”呂苗小聲提醒,他知道,趙西風(fēng)身體原因、戒酒是真。
“戒不就是拿來破的?干!至少我趙西風(fēng)窩囊了三十多年,今日還算活得像條漢子!”干一碗百年陳釀,著實香醇,回味無窮。
“好酒,好酒……”沙溪清在燕落秋的幫助下勉強喝了一口卻喝不下了,其余的燕落秋毫不猶豫替他一飲而盡,他微笑著看了她最后一眼,視線艱難地回到林阡,終于放肆開懷地笑,“此時當(dāng)吟詩一首……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醒時相交歡,醉后各分散。永結(jié)無情游,相期邈云漢……”他沒有明說,但適才和趙西風(fēng)一起偷換的稱謂,是在告訴林阡,看到你和趙西風(fēng)一起,我……心安了。
“溪清,不是!不是這首!”林阡拼命搖頭,斷然不想玉皇山那一幕束手無策重演,但吟兒有火毒來拖延時間、還有救,溪清……不,溪清一樣不能死!“是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是、是……主公,落秋,你們知道,溪清……此人,平生有……哪三恨嗎。”回光返照之后,沙溪清只剩下一口依賴著林阡的氣,面無人色,斷斷續(xù)續(xù)。
“不知道!不要知道!”燕落秋罕見一次,哭得梨花帶雨是發(fā)自肺腑,“到老的時候,回憶往事,再說!求你了溪清!”她不懂,為什么她拼盡辦法止血,他全身的血還是已經(jīng)流干了……
“我痛恨玉澤被我遇到得太晚,否則哪有主公、天驕還有楊宋賢什么事?我痛恨主公,總說要請我喝酒,明明已經(jīng)來河?xùn)|了,一次都沒請我喝杏花村……我痛恨那些不懂我的世人笑我辱我,卻不知我沙溪清,此生無悔這樣活!!”豪氣才到極點,便就溘然而逝,駕鶴歸太行,杳然一夢長。
“溪清!!”“徒兒……”“小王爺……”一眾知己全都落淚,紫檀領(lǐng)著鄭王府來遲一步。
那個白色身影,到死都是站著的,巖巖若孤松之獨立,傀俄若玉山之將崩。君子如玉,玉碎瓦全。
“他不愛見血,先給他換身干凈的……”林阡輕輕把沙溪清放倒在懷里,頃刻卻面無表情、眼含殺氣地把他交給了紫檀,“帶遠些!”起身拔刀
“主公!”“盟王……”“小阡!”沒人喊得停他。他們都到第二刻才明白帶遠些三個字是什么意思!
那時的林阡,哪還有心情理會任何言語、聽聞任何戰(zhàn)報?!也不管外圍天驕的馮虛刀有沒有砍殺了最后的兩大死穴、紇石烈執(zhí)中是不是又明哲保身地跑了,也不管南山仆散揆的兵馬為何突然放棄對紫檀真人的圍攻,甚至不管完顏璟還在不在、完顏永璉闖到了枕云臺還是墨香居?那些,哪里及得上溪清的戰(zhàn)死更占據(jù)他的心?!溪清,你可知,不能保護自己的兄弟和同道,是怎樣的傷感和窒息?!
一時之間,甚至忘卻了他對吟兒“永不入魔”的保證,雙刀掠斬之下,只想教包括常牽念、軒轅九燁、完顏力拔山在內(nèi)的那幫適才阻礙著他的金軍都陪葬!!為何,為何上天如此殘忍,非要用血用命來祭我道不孤!
“林大俠,林夫人,相請不如偶遇,一起去喝一盅如何?”初見,是在濟南的冬雨里不打不相識,驚嘆那少年俊秀如玉,回首處卻唯余腥風(fēng)血雨……
“王孫貧賤,莫不榮枯。”那少年知道,今次是他鄭王府平反的最佳機會,若成空,師長們的畢生心血都付諸東流,父輩的恥辱和苦難都無處申訴,他自然不要那樣但也不知是什么時候起,心就自然而然給了林阡了,那少年不要和林阡保持距離保留余地!這拼死救趙西風(fēng)、以行動來化解和五岳嫌隙的事,本該是他林阡、或徐轅、或燕落秋干的啊、溪清卻不顧一切地攬在了他自己身上……那就跟吟兒、跟瀚抒一樣,無論麾下、主上,都要保護……
“林大俠,他日你若到山西太行,必然有沙溪清率眾響應(yīng),同進同退。你明日到,我明日應(yīng),你明年到,我明年應(yīng)。哪怕要死,也會如山東群雄這般,活到等你來會師為止,先干為敬。”酒壇砸地,手起刀落,夢也破碎,溪清你食言了,我還……沒有到太行……
原是遍地驍騎浩浩淼淼,全成漫天飛血紛紛揚揚,驚見林阡竟又有入魔跡象,群雄既始料未及更一籌莫展,只恨鳳簫吟不在當(dāng)場……紅塵中,卻見一素衣女子聞訊趕來,直奔另一藍衣女子身邊:“秋兒……”
“輕舟……”燕落秋回神,噙著不想再失去林阡的淚。
“彈琴,凈心咒!”柏輕舟就地取石,忙不迭地給她畫起琴譜。
“一定可以?”燕落秋當(dāng)即橫置燭夢弦,身負在場所有人的全部希望。
“盡力而為。”柏輕舟知道,浣塵自己都曾說過,凈心咒沒有完全凈化淵聲的作用,何況燕落秋內(nèi)力一定不及浣塵。但是,主公入魔畢竟不如淵聲深啊……
于是群雄驚見,那充斥殺戮的修羅場,原本已經(jīng)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卻有兩個女子不顧兇險,始終不退粉碎邊緣,一人彈琴一人默寫,極力做著林阡的一矛一盾……
橫生的枝節(jié)一瞬毀了全局,金宋雙方誰都完全沒想到。
“沙溪清,死了?!”仆散揆聞言大驚,當(dāng)完顏永璉和岳離不在,那他就是曹王軍中的寒澤葉,代為坐鎮(zhèn)、殺伐決斷。
偏是最不該死的死了!這下可好,原只是鎬王府的不愿相信平反,現(xiàn)在鄭王府也……全都不相信平反了……
“歹徒?jīng)]了需求,隨時隨地殺人……”凌大杰心里打鼓,對,撕票,雖然青鸞成功救出了圣上、圣上也在別處休息和壓驚,但是王爺作為林阡預(yù)定的新人質(zhì),不對還有天尊、和尚,他倆本是尋找王爺?shù)南蠕h,結(jié)果卻把自己陷了進去,可見那地方是多詭異,他倆怎么也在高手堂的前三啊……幾個時辰過去了,三個人都石沉大海、兇多吉少!
仆散揆與鄭王曾是姻親關(guān)系,當(dāng)初鄭王謀逆沒少受牽連,所以聽聞沙溪清殞命、鄭王從此無后,難免雙目微紅,一直沒再說話。
封寒急不可耐,仗著完顏璟喜歡,跑到他營帳聲淚俱下雙目紅腫:“皇上,曹王還沒回來,這可如何是好啊……”
“愛卿莫急……”完顏璟雖然一向睿智、冷靜、帝王風(fēng)范,卻哪里吃得了今日九死一生的這種苦頭,緩了半天,氣還沒順,正想對青鸞和幾個大內(nèi)高手論功行賞,卻倏忽看得清清楚楚,眼前緊隨封寒而來的一眾戰(zhàn)衣鐵甲,并未因自己歸來而歡喜而凝聚,反倒由于曹王的失蹤而凌亂而凝重,難免不滿,必須強忍,“林匪不會殺了曹王,曹王是他的岳父……”
“皇上……”仆散揆神色一凝,立即開口,“那不可能。二十五年前,臣就在靜寧駐守,親眼看著曹王的女兒斷氣……”就是這樣,不用串詞,他也和完顏永璉有著心靈相通的默契。然而,因為一時悲慟,他忘記了在完顏璟面前要有所避忌。
“駙馬,你……”完顏璟愣在那里,仆散揆這幾個月一直在抵抗南宋北伐的東線戰(zhàn)場,勝績累累,戰(zhàn)功赫赫,加之還有個兒子才剛為國捐軀不久,說話自然比此地貶謫的任何人有力。可是,仆散揆,你已經(jīng)蹚過一個王爺謀逆的渾水了還要再蹚一個嗎!
這時,孤夫人趕緊附和:“不錯,皇上,王爺是悲傷過度,才總說小公主未死,被林匪鉆了空子……”
“皇上,西線近來連敗,全因軍心不定,東線中線,也絕不能給林匪翻盤的可能……”凌大杰輕聲進諫,委婉地說實話,“為國為民,皇上還是保全曹王這熟悉林匪的戰(zhàn)將為上……”
“凌大人說得對。”完顏璟正色,雖對曹王半信半疑,他確實得把天下大勢算進來,絕對不能抱著僥幸心理而不幸失去長城……半疑,是因為忠于曹王的太多,半信,卻是曹王確實把他完顏璟放在第一位啊……
便在那時,五岳終于傳來消息,要求直面完顏璟談判,否則絕不放出完顏永璉。
如此,也便給了完顏永璉一線生機,曹王府眾將全然喜出望外。
“嘿嘿,這幫鎬王余孽想了十幾年談判,去年河?xùn)|大亂不能談,六月林匪出征不能談,今次綁架圣上不能談,最終就想到隔離曹王……”紇石烈執(zhí)中見完顏永璉生還有望,獰笑在旁話中有話。
“皇上……”封寒急忙跪下,給完顏璟連磕了數(shù)個響頭,“皇上,求皇上去救曹王一命……當(dāng)年歹人侵吞我家業(yè),是曹王扶助了封寒,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誰是歹人屁放清楚!姓封的喪家犬,咬人還喊委屈!!”紇石烈執(zhí)中臉色大變立即要上前打封寒,被小郢王的人死命拉住,紇石烈執(zhí)中一肚子氣,全順勢撒在這群人身上:“完顏琳,五岳內(nèi)應(yīng)與你的情報交流,我一再強調(diào)要絕密,你為何要故意泄露?!是與誰串謀要害我?!”目無尊卑,跋扈粗野。
“紇石烈大人,您這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我的六大死穴,大半生死未卜!”“我麾下也死傷無數(shù),常大人也不知怎樣了啊……我還道是您的麾下出了叛徒,可惜他們都快死無對證……”小郢王一臉茫然卻不會說話。
“完顏琳,果然是你,看準(zhǔn)了武衛(wèi)軍的空子,想借刀殺人除了我吧,人不可貌相,好大一盤棋,一邊與我合作一邊讓常牽念泄密!?我說這么巧常牽念跑去西麓!”“紇石烈大人,沒有的事,那只是為了迷惑曹王……”可笑的是小郢王把該說的不該說的全曝露于人前了,紇石烈執(zhí)中還是分毫不聽他解釋,原本勸架的變成被打的,被打的反而來勸架,這般公然毆打謾罵,形勢因此越來越亂。
卻聽一聲巨響,主位上完顏璟忍無可忍,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夠了,胡沙虎,你眼里還有朕?要不要直接坐在這?!”他很少叫紇石烈執(zhí)中的原名,這樣叫,儼然生氣到了極點,說話間完顏璟已經(jīng)站起。
“皇上息怒,臣……萬萬不敢!”紇石烈執(zhí)中不得不收斂三分,雖沒忘記停戰(zhàn)前狠踹封寒一腳,還是在看見完顏璟捉摸不透的神色之后率眾跪了一地。
“諸位在東線、西線邊境,每一路打得都出色,然而跑到這河?xùn)|來,憑何卻屢屢輸給林阡?”冷厲說罷,噤若寒蟬,完顏璟看無人敢答,自己說,“因為故意泄露,因為侵吞家業(yè),因為為了迷惑,朕看得出你幾路兵馬,全都各存利害,各有用意,各懷鬼胎,即便這幾日我性命之憂,你們都還想著爭功奪利,彼此不信任、不服從。如此,豈能不便宜了那幫齊心協(xié)力的宋匪?大敵當(dāng)前,可否摒棄前嫌、哪怕團結(jié)一次?聽我號令,以林阡為唯一勁敵?!”
“是。”“以圣上馬首是瞻!”總算不吵了。
凌大杰暗暗吐了一口氣,想,圣上救出來就這點好,可以凝聚河?xùn)|此地所有金軍,那才是真正的“并敵一向”……
那當(dāng)然了,眼前這些人的各自抱團,是他完顏璟幾十年來刻意的引導(dǎo)和制衡,要他們暫時放下一切共同對敵的,自然也只能是他。
“過片刻,談判之時,眾愛卿務(wù)必保證朕的安全。那幫宋匪實在兇殘。”完顏璟又說。
“臣等同去!”曹王府的人喜不自禁不約而同,完顏璟表面公平公正、甚至要郢王府和黑虎軍和曹王府合作,心里的刺卻顯然越戳越深。說實話,他沒想到,在鄭王謀逆事件中親屬關(guān)系那么近都能清白的仆散揆,在其引以為知己的曹王這里果然如傳言般盤根錯節(jié)。
臨近午時,棗林卻愈發(fā)陰翳,在側(cè)滾滾疾馳的不知是濃云還是硝煙。
外圍戰(zhàn)斗大多了結(jié),金宋群雄幾乎都在。
“宋匪們,要什么條件,才肯放過曹王和天尊?平反昭雪?朕可以答應(yīng)……”完顏璟看到林美材面色兇狠扳著手腕,急忙改口,三個字,“朕答應(yīng)!”
“現(xiàn)在平反還有什么用!除他之外誰稀罕?!”紫檀仍然緊抱著沙溪清不肯放。
“他也不稀罕。”林阡冷冷糾正,尚帶著三分魔性燕落秋一怔,凄然點頭。
鄭王府幾個高手老淚縱橫:“我們曾經(jīng)想過,要的是給王爺洗冤,還想過大事既成我們可浪跡天下,但是他是小王爺、和我們不同,卻沒想到他………”“你怎這么傻,什么都不如你活著……”紫檀追悔莫及,狠狠摑自己耳光,捶胸頓足,“都是師父的錯,師父的錯!!早該知你不稀罕……”
“既然沒人稀罕,要我們來作甚!”封寒見狀氣急敗壞。
“那便無需談了,我便不信,將這棗林翻個底朝天,不能把王爺救出來。”軒轅九燁滿身是血,冷冷開口。
“你且試試。”燕落秋冷笑,當(dāng)然自信,六月林阡半天時間都在棗林里鬼打墻,完顏永璉比他快再多也是多繞幾圈。
“或許已經(jīng)死了。”何慧如輕描淡寫地恐嚇。
“不可能,王爺和天尊擅長破陣……”凌大杰還未說完。
“再說一遍試試!”封寒瞪大了雙眼,提槍直指何慧如,萬料不到這一刻他的思緒被調(diào)虎離山,下一刻他該貼身守護的完顏璟沒有絕頂高手保護,一聲微響,只是別人眼睛一睜一閉、完顏璟的嘴一張一合的剎那……好像有什么東西,從何慧如手里竄出,直飛到了完顏璟的口中?!
薛煥看得清楚卻離得太遠阻攔不及,這五毒教的何教主,明顯是給圣上下了蠱!
“你……你們,待如何?!”完顏璟面如土色,按住喉嚨,“什么東西……”
慧如繼續(xù)不帶悲喜:“臭蟲。”既像回答又像在罵。
沒人叱責(zé)她,顯然這不是她臨時的惡作劇,而分明就是林阡在背后授意。
“從這一刻起,沒人再能玩文字里的偷梁換柱,既然談判,那就要有談判的誠意。否則,你等著茍活的每一日,都被這東西攪動五臟六腑,生不如死。”林阡難得一次這樣直接狠辣,但對面不省油的燈太多不得不防。
“林匪你……!”完顏璟驚疑不定。
“我原也不想傷你、心平氣和談判,結(jié)果到了適才,你麾下還要將棗林翻個底朝天。既然如此,還客氣什么?”林阡握住沙溪清早已僵冷的手,溪清,我一定會完成你的夙愿。
可是溪清,原本,已然困住完顏永璉了,原本,這談判你可以看得見……
“滾!”完顏璟當(dāng)即把軒轅九燁這個麾下給吼跑了,他現(xiàn)在追悔莫及,他為什么要來,一命換一命?
“當(dāng)務(wù)之急,鄭王府、鎬王府的平反。雖然鄭王府活著的全都不稀罕錦衣玉食,但九泉之下的鄭王滿門都要風(fēng)骨名節(jié)。鎬王府的……”林阡轉(zhuǎn)頭看向趙西風(fēng),趙西風(fēng)這才開口:“我也不稀罕富貴,但是同樣的,死去的人都要名節(jié)雖然五個當(dāng)家都散了,麾下不少弟兄卻是據(jù)此才活著。”
五岳,永遠都是一言九鼎的不在意、人微言輕的卻在意。
鎬王府散去的五個當(dāng)家
謝清發(fā)要平反、并且向上侵吞、稱霸天下、可惜出師未捷身先死
呂奉公對金軍爭的那口氣全給奴顏婢膝的兒子敗了
萬演的平反之心其實潛意識本就是歸順之心,既跟著薛煥去了他心里的那個明面,很快就被曹王的家國天下裹挾和兼容
丁志遠就更別說了,本來就志向遠大要飛黃騰達,無所謂見風(fēng)使舵,何管鎬王府名節(jié)?
趙西風(fēng)自己,終于不再懶怠度日時,卻忽然憶起了父輩方針,“中立、厲兵秣馬、不教復(fù)仇軌跡被打亂”,過往的中立,終究還是為復(fù)仇。
“雖然此刻趙西風(fēng)已決意重新做人、甚至那就叫叛出……無論如何,在那之前,舊年的債先向一眾弟兄、父老還完,那就是要平反!”趙西風(fēng)笑,在場的五岳中人悉數(shù)默許甚至跟從,他、或者說他們的叛,可比萬演、丁志遠他們叛得挺直腰桿。
“平反平反!朕答應(yīng),會平反!曹王歸來就平反!”完顏璟感覺到臟腑翻涌,惡心至極,點頭如雞啄米。
“平誰的反?為何平反?錯又在誰?”燕落秋追問。
“鄭王完顏永蹈,鎬王完顏永中……他們,實則被人陷害!朕誤信奸人,錯將二位叔伯冤死,悔不當(dāng)初,意欲恢復(fù)他二人王爵……”完顏璟一臉痛苦。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更何況是九五之尊。說出來的話,千萬別反悔!”趙西風(fēng)總算等到完顏璟親口承諾,千軍萬馬前立誓,他若反悔顏面無存……
邪后有些蹊蹺,為何當(dāng)初她軟硬兼施,沒少給完顏璟吃苦頭,敵眾我寡完顏璟都沒屈服,甚至反而視死如歸、云淡風(fēng)輕……現(xiàn)在卻?海逐浪輕聲回答,“因為曹王不在。”
這六字,就是在場金軍色厲內(nèi)荏的唯一理由!曹王不在,沒有人可以保護他們!沒錯完顏璟可以凝聚軍心,可是卻是低沉至此的軍心……
“其二。”趁著鴉雀無聲,金軍狀態(tài)低迷,徐轅當(dāng)即接過談判,“我朝北伐三線,金軍全部退避三舍。”
“徐天驕,竟比林阡的胃口更大!?”完顏璟滿臉冷汗,笑得難看。
“或者改為,兩國重修盟好,官軍不再交兵,民眾安居樂業(yè),不是你我愿見?”徐轅微笑,內(nèi)涵毒辣,凌大杰瞬即讀出不妥:“任由你們林匪肆虐嗎?!”
“若你們答應(yīng),盟軍也可承諾,三年內(nèi)舉步不前,與大金相安無事。”徐轅說。
“分明是南宋朝廷率先背盟,你們倒還有理……”仆散揆冷道。“此戰(zhàn)誰贏?”林阡冷笑,狀若瘋癲,說話最少,偏最脅迫。
“……好。”完顏璟思慮片刻,不得不答應(yīng)。
“君無戲言。”徐轅始終帶笑,挺拔站姿,盡顯穩(wěn)重。
“解藥呢!怎么解這蠱毒?!”靜默片刻,完顏璟受不了折磨,大吼。
“待實現(xiàn)了再給。”何慧如說。
“今日,只放曹王。”燕落秋指向仰脅息的方位,“如果還活著,應(yīng)該到那里了。”
“一定還活著!”凌大杰、仆散揆、封寒等人皆是一喜,迫不及待。
林阡隱約記得:“旋淵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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