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誰共我，醉明月4
月的耀眼，徹底將夜空灼傷。
這個一波三折的二月十六，注定又一個不眠之夜。
“這幾天他臉色一直很差，我還以為是有心事，我還只道他是借酒澆愁，其實是他強撐著身體我卻沒有發(fā)覺……我這是做的什么大哥……”見到勝南之后，新嶼都在不住地自我責(zé)備。勝南卻了解，事情根不是新嶼可以控制。
頭痛，難道是寧家寒氣所傷？體寒的宋賢，硬要隨他一起闖入寧家的圣壇，所以被寒意侵蝕，卻逞強而一直堅持？奈何這些日子以來，每一場戰(zhàn)事竟都有宋賢參與，與寧孝容，與軒轅九燁楚風(fēng)流，與迷宮八陣，甚至與林美材的靨**，征戰(zhàn)這么久，原來他都是在強撐著體力……卻終于沒有等到玉澤回來，他終于支撐不住病倒了……
宋賢的帳內(nèi)，早先就有好幾位軍醫(yī)在診治。蘭山先行走出來告訴阡：“楊大哥的情況跟上次盟主有些相仿，都是頭部的創(chuàng)傷，不同的是，盟主是外傷，而楊大哥之所以頭痛，是腦部經(jīng)脈受損，血氣凝滯所致。”
“內(nèi)傷？難道真是因為寒潭的寒氣……”種種跡象都指向寒潭，阡面帶憂慮。
“寒潭的寒氣當(dāng)真有如此歹毒？為何旁人都沒有事？”海將軍站在一側(cè)，疑道。阡推測：“寧家的寒潭，想必有它獨特的作用，只有少數(shù)人知曉個中玄機，看來有必要請寧孝容到此一敘，以問究竟。”
范遇點頭：“適才我已經(jīng)告訴了何教主，相信寧孝容就在趕來的路上了。”
阡一怔，點了點頭：“由她去請，再好不過。”轉(zhuǎn)頭續(xù)問蘭山，“宋賢目前狀況可好？”
“暫時穩(wěn)定，還算清醒。諸位可以去看看他。”
諸將立即入帳探望宋賢，意料之中，慕容荊棘也在當(dāng)場，看見阡的時候，慕容的神態(tài)明顯有些不自然。哭紅了雙眼，慕容荊棘哪里還像平日里那般多刺，片刻，才講出一句話來：“他先前，在夔州的時候，頭受過重創(chuàng)……照看了好久才恢復(fù)，現(xiàn)在……卻又……”
“我明白，他會好起來，會恢復(fù)。”阡輕聲道，慕容哽咽著點頭，舉止間也足見真情。
“勝南，新嶼……”勝南新嶼齊齊上前，宋賢的眼神還很清楚，只是掩飾不了極度的疼痛。
“宋賢，覺得怎樣？”他二人異口同聲。
“我……我怕是等不到玉澤回來……”宋賢的呼吸突然變急促。
“你胡什么？！”勝南新嶼皆是大驚。一旁，慕容荊棘忍不住失聲而泣。
“我的，是真的……”一瞬之前，他的嘴唇還有血色，卻在勝南新嶼到達(dá)之后變得煞白，似乎就是在等他們來，有什么話要交待。
軍醫(yī)即刻上前來替他診斷，不禁面色大變：“適才已經(jīng)穩(wěn)定了，想不到傷勢竟惡化這么快……”
“先按著你們的方法，立刻救他！務(wù)必要保住楊少俠的性命！”阡當(dāng)即下令。
“林少俠放心，老夫自當(dāng)盡力而為。”重新上來一個四十歲左右的軍醫(yī)，較之適才面色大變的那個，明顯看得出老練沉穩(wěn)。
“勝南……聽我……把話完……”虛弱的宋賢，拼盡力氣抓住阡的手臂。
“保留好你的體力。等你傷勢恢復(fù)了，再告訴我也不遲。”阡面色溫和，語氣平穩(wěn)卻堅決。
“盟王。”恰在此時，慧如已將寧孝容領(lǐng)到營帳中來。寧孝容一見楊宋賢狀況，便知悉了事情原委，承認(rèn)：“他的損傷，的確是我家寒氣的作用。”
“何以旁人都沒有被寒氣傷及？”海奇問。
“所有人都一定被寒氣侵蝕過，只是有輕有重罷了，他的頭部如果原先就受過重創(chuàng)，那么表現(xiàn)就會最為明顯。”寧孝容如是。
阡心頭一震，終于了解了：原來吟兒和宋賢的共同點不是體寒，而是頭部原先就受過重創(chuàng)？所以，當(dāng)時吟兒一接觸寒潭，視力就減退，頭痛也惡心……這么，宋賢是一樣的，宋賢卻瞞著他，只為了，為了和他經(jīng)歷哪怕一夜，為了兄弟三人重返當(dāng)年，宋賢竟自不量力地，在寒潭中逗留了那么長的時間……
“被寒氣所傷會有怎樣的害處？”新嶼急問。
“會刺激頭腦。想必諸位也聽過，魔門有‘寒潭洗腦’這個法，我家的寒潭就是一個典型。被寒氣侵蝕的人，思緒會紊亂，記憶會減退甚至喪失，精神不安，頭暈?zāi)垦＃庾R模糊，甚至有的時候，會肢體麻木。現(xiàn)在的他，大抵就是這個情形。”寧孝容解釋。
“這般嚴(yán)重？可是，宋賢非但沒有記憶減退，他還恢復(fù)了記憶……”新嶼痛苦地看向宋賢，此刻只恨自己不通醫(yī)術(shù)，盡管那位軍醫(yī)已經(jīng)針對宋賢的癥狀在分經(jīng)取穴，但針灸只能緩解他的頭痛，未必能根治寒氣侵蝕的遺患。
“我過寒氣會刺激頭腦，他原先是失憶的，那就可能是被寒氣刺激，短暫地恢復(fù)了而已。”寧孝容道，“他不該逞能闖我寧家寒潭，現(xiàn)如今寒氣已然滲入他頭腦經(jīng)脈。肢體麻木，感覺喪失，那幾乎是一定的……”
“可有專門的救治之法？”阡問。寧孝容搖頭：“被寒氣侵蝕，那就只能聽天由命。我看他傷勢不輕，如果救治不好，會有性命之憂。有幸恢復(fù)，也要至少半年的時間。”眾人聞言，盡皆色變。寧孝容的意思，宋賢即便恢復(fù)，也注定元氣大傷。而這句聽天由命，狠狠砸在阡的心上，阡面色冰冷：“他必須恢復(fù)。不管要花多大的代價，都一定要醫(yī)治好他！”
“林少俠且放心，老夫曾經(jīng)為寒澤葉寒少俠診治過一樣的病，可以保證楊少俠無性命之憂。”那軍醫(yī)，原是來自短刀谷的。只是，寧孝容聽到寒澤葉的名字，不免臉色一變，又喜又悲。
阡面露喜色：“那便拜托前輩了。”
“不過，盡人事而聽天命。他原先頭腦便受過傷，這次寒潭之行有害而無益，我想諸位都要做好心理準(zhǔn)備，事情比你們先前想象得要嚴(yán)重……”那軍醫(yī)，“我這就接手救治他，半年之內(nèi)，他的身體應(yīng)當(dāng)會逐漸地恢復(fù)，但他的記憶，未必會伴著這種恢復(fù)而恢復(fù)，甚至可能漸漸缺失……”
“漸漸缺失？也就是，宋賢他，很可能又記不得從前的事了？甚至把現(xiàn)在發(fā)生的事也忘得一干二凈么？！”新嶼冷笑起來，“這……這是什么意思？在開什么玩笑？！”
難道，這記憶的復(fù)蘇，是為了重新失去一次？早知如此，勝南寧可宋賢一生一世都失憶，也不會讓他涉足寒潭半步，更不該對他激將，什么“楊宋賢，敢不敢跟我賭一賭，我比她更熟知你的過去？”他最了解宋賢不過，宋賢從來都是知難而進的，宋賢不可能不在意他的過去……于是，他們大家都如愿以償迫他恢復(fù)了記憶，可是，竟是憑借了寒潭刺激……
沉默之中，忽聽宋賢微弱的聲音，現(xiàn)在的他，意識并不模糊：“希望失憶之后，還能記得我們?nèi)值艿那檎x，不要再像這次一樣，做對不起你們的事……勝南，新嶼，讓我再好好地看看你們，失憶之前，想要牢記你們的樣子……”他真是樂天，當(dāng)所有人都在為他傷感，他語氣里，竟還帶著一種輕松安慰。
“不會……不會這樣，不會再失憶……我們?nèi)值埽貌蝗菀撞诺竭@里……”新嶼觸碰到宋賢僵硬的肢體，知道宋賢就是寧孝容所最嚴(yán)重的情形，身體麻木，感覺障礙。也許從現(xiàn)在開始，宋賢的身體會每況愈下尤其是記憶……想到這里，新嶼雙肩都在顫抖，“為什么……為什么要受這種折磨……”
當(dāng)新嶼悲痛欲絕，勝南卻不能流露脆弱，經(jīng)過上次的劫難，他明顯要穩(wěn)重更多也堅強更多：“宋賢，我要你記得這些記憶。你楊宋賢有太多非比尋常的經(jīng)歷，不能簡簡單單就遺忘。一定要記得。記得這些，才更有意志恢復(fù)！”
新嶼連連點頭，淚流不止：“是，決不能忘，不能忘！”
宋賢卻搖了搖頭，苦笑著，臉色來差：“勝南，從前，新嶼什么都聽你的，我也是，但這一次，請你聽我一句……只有我忘記，才能成你和玉澤……這是上天最好的安排……”意識開始模糊，宋賢的聲音來，漸漸只有勝南一個能聽見：“答應(yīng)我，不要顧念我，好好愛玉澤……把玉澤獨占，讓我失憶……”
阡強忍傷痛，立即示意那軍醫(yī)救宋賢，情況已經(jīng)不能再耽擱片刻，宋賢卻執(zhí)意要他答應(yīng)，“答應(yīng)我，勝南……讓我失憶，把玉澤獨占，答應(yīng)我……”
宋賢緊緊攥住阡的手，陷入昏迷只剩下這一個知覺。在場所有人的視線，因而集中于阡的身上，期待他快作答復(fù)。
“好，我答應(yīng)你。”阡低聲回答，良久，宋賢的手才漸漸松開，顯然方才是他最后的力氣，帶著滿足他毫無牽掛。
“無關(guān)之人都先離去，那個姑娘留下就行。”那軍醫(yī)指定賀蘭山留下，似乎是看中了蘭山的處變不驚，“你來幫我照看著他。”
不知是自行走出來的，還是被別人擠了出來，恍惚間，已經(jīng)置身帳外，新嶼腳步沉重不能再移，“怎么會這樣？我真的沒有想過……有一天宋賢會傷到肢體麻木不能動彈……”
和新嶼一樣，阡也根不愿意離去。宋賢的溫度還留在手心，他堅信宋賢能頑強地恢復(fù)。九分天下之中，永遠(yuǎn)有他玉面白龍楊宋賢的一席之地……
卻為何，阡感覺得到自己的血流在放慢？流過每一寸經(jīng)脈都那么艱難，使阡清楚意識到，此刻他的血是冷的。
“林兄弟，吳當(dāng)家，你們放心好了，那位是我們短刀谷的神醫(yī)，樊井樊大夫。他手里沒有醫(yī)不好的人，柳大叔后腦勺上的傷，據(jù)就是他治的，現(xiàn)在柳大叔照樣武功一流啊，腦袋上的傷一點都不影響……”看眾人盡皆沉默，海將軍意圖調(diào)節(jié)氣氛，“不過樊大夫的脾氣古怪，不想救的人送他黃金萬兩他也不救，想救的人他會追著你給你藥、纏著你給你包傷口……”海將軍了一半停下來，他也知道，現(xiàn)在沒有人有心情跟著他的話題。
“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宋賢，相信樊大夫。”阡領(lǐng)會他的好意，低聲回應(yīng)他，海將軍欣喜點頭：“對啊，沒有過不去的坎。不定楊少俠還會因禍得福呢！”
“若是能夠早些發(fā)現(xiàn)，也許不會惡化到這種地步……”新嶼搖頭，“這幾天我一直和他一起，卻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反常……”
范遇低聲相勸：“吳當(dāng)家，如果這是楊少俠命中躲不去的一劫，再怎樣制約也無濟于事。試想當(dāng)時的他，為了找回自己的過去，是非去寒潭不可的，怨不得他，更怨不得別人……畢竟我們誰也不知道，寧家的寒潭會害了他，如果寧孝容不解釋，我們誰也不知道有這般的嚴(yán)重……”
“難道這一切，真的都是天意？”新嶼嘆了口氣，轉(zhuǎn)頭看向阡：“勝南，也許真像宋賢的那樣，這是上天最好的安排……既然你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他，那就順著這天意，好好地去愛玉澤……一定要比以前更愛玉澤，連同宋賢那一份一起愛……雖然，我知道這樣對宋賢很殘忍……但畢竟……是宋賢的心愿……”新嶼沒有講完，已然哽噎。
阡平靜地點頭，沒有悲傷流露，此刻就讓新嶼都覺得，對待宋賢，他的心可以這樣狠。
宋賢，我竟答應(yīng)了你，讓你失憶嗎？為什么，失去的是你，被懲罰的也是你，這段三個人的愛情，你付出得最多，憑何由始至終都是你在煎熬，你被折磨……
阡的心，隨著血漸漸冰冷而徹底僵硬：對不起，宋賢，我想不到我來會騙人，剛剛騙吟兒要和云煙隱居去，現(xiàn)在又騙宋賢要借失憶的名義讓你退出。宋賢，我不會答應(yīng)你。如果你真的失去了你和玉澤的記憶，我不會獨占，永遠(yuǎn)都不會……
那場屬于他們?nèi)值艿膲簦瑢飘?dāng)歌、共醉殺敵、攜手并肩、把握天下的英雄夢，夢醒之后，竟惟余凄涼，默看那天中一輪孤月，阡終于明白，各人有各人的命途，他的征途，和天驕一樣，無人可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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