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但愿君心似我心

    匆匆聚散，由黔貴往北重取川蜀，經(jīng)矩州、瀘州、重慶府，直到逼近那依閬水而存的黑曖昧道會殘部，日夜兼程，不過費了數(shù)日功夫，吟兒是念昔的事實，也便隨著這樣的轉(zhuǎn)移而傳遍江湖。

    曾經(jīng)遠在千里之外的瀚抒，再遲都一定會得知這實情，而原近在咫尺的風(fēng)，早在吟兒身份揭穿的那一夜就獨自離去，具體是不是林鳳二人的原因，一時之間誰也無法定。然而大伙兒也都看得清楚，連日來吟兒明顯憔悴很多，比起以往話少得可憐，沉默寡言真讓人不甚習(xí)慣。

    這天休憩之際，又一次看見冷飄零幫吟兒更換繃帶時吟兒若有所思的樣子，阡當即走上前去，默示冷飄零由他代替，沒有一句話便俯下身來親自為她包扎，關(guān)懷備至，細心周到。當此時，眾人都識趣地站在一邊不打擾，目光交匯于這一幕心照不宣的諧調(diào)，而那位不解風(fēng)情差一點就又冒失上前破壞氣氛的海將軍，早就被范遇莫非一步扼殺四手連抱。

    坐在石上暗自失神的吟兒，許久才發(fā)現(xiàn)眼前人竟然是阡，根沒有絲毫心理準備，一時無言以對杵在那里，吃驚猶疑的同時，卻聽阡語氣平和地了這么一句：“恐怕過不了幾天了。”

    向來就不在乎傷勢的吟兒，聽到這里顯然一驚，身子一顫，舌頭打結(jié)：“什……什么？”

    阡答非所問，輕松一笑，站起身來：“好了，休憩夠了，咱們可以繼續(xù)前行。”

    “等等……為什么……我恐怕過不了幾天了？”吟兒顫抖著聲音，不再像方才那樣毫不掛心。

    阡一正經(jīng)地回答：“啊，我你過不了幾天就好了，恢復(fù)得很不錯。”

    冷飄零一怔，會意時不禁噗哧一笑，葉文暄搖頭苦笑，鄰近的范遇等人，然大徹大悟，莫非亦哈哈大笑：“咱們盟王，是來奸險了。”冷飄零回頭，臉色微變，她看得出來，林阡這個玩笑過后，吟兒明顯從適才困擾中走了出來，一邊慍怒一邊笑罵：“被誰附身不好，偏要被那慢吞吞的何慧如附身！”

    范遇立即幫阡反駁：“盟主這也是你的不對啊，被誰附身不好，偏要被那裝深沉的寧孝容附身。”

    “哪有，我哪有寧孝容那么蠻不講理？”吟兒馬上嘴硬回擊，一旦有了話題，便暫時忘卻了憂傷，“對了，外界傳言你們可千萬不要信啊，他們造謠‘林念昔生性暴戾’，還我脾氣差蠻不講理，其實你們都該知道，我性很善良，很討人喜歡……”著著，她自己都心虛臉紅。

    “是嗎？不講理倒是見識到了，善良嗎，討人喜歡嗎，我們知道嗎？”阡在一側(cè)繼續(xù)正經(jīng)，卻引得大伙兒竊竊私笑，吟兒非但不怒，自己也樂，笑容是那么熟悉，那么窩心。

    唉，還是習(xí)慣有這丫頭在身邊的時候，一路都熱熱鬧鬧的……

    蜀國多仙山，這一帶被江水橫切的崇山峻嶺，地勢陡峭，俊秀雅美，云之浩瀚，竹之繁茂、石之雄壯、杉之挺拔，相得益彰，天造盆景。多年來，鄭奕、郭昶便率些亡命之徒據(jù)此地為營、并在鄰近各大山脈流竄，教人羨煞之時，又嘆這群匪徒暴殄天物。阡與吟兒一干人等，尚未從瀑布的震撼中走出來，便又不經(jīng)意間沉溺進另一種風(fēng)格的名山大川，只覺蜀地山脈雖不及黔西瀑布跌宕生姿，卻明顯有它無出其右的仙幻感，接近，就覺得難以融為一體，分明不屬人間，而根就是仙界。

    “天下江山，能看盡而不能寫盡，能知盡而不能探盡，能游盡而不能擁盡，實是人世之憾。”文暄。

    “可惜天下江山，人跡罕至保留完整，久負盛名易戰(zhàn)火襲擊。”阡認知的角度，與文暄不一。

    是夜吟兒早早就已睡下，冷飄零走出帳外時，看文暄與阡恰巧又在不遠處嘆江山，心想這機會真是難得，不如就趁此刻，解開這困擾心頭多時的疑問吧。是飄零的疑問，也應(yīng)當是所有人的疑問——林阡他在人前所言，“盟主，不正是盟王的夫人”，究竟是敷衍講述，還是脫口而出……

    “這一路上盟主一定也心存疑問，可是每到嘴邊又問不出口，林阡卻比我想象中要實在得多，不像是虛情假意，而像真的打開了心扉……”飄零暗自想著，不知不覺已經(jīng)走到了文暄身邊。

    “冷姑娘來了，那我便不打擾了。”阡平和一笑，正待離開，冷飄零趕緊相攔：“盟王留步。”阡一怔駐足，文暄似是早便知道她要留阡，微笑幫她：“林少俠，其實有個問題我也想問，怕是和飄零疑惑的一樣。雖作為旁觀者，問這問題唐突了些，但畢竟關(guān)乎師妹的一生，所以才不得不關(guān)心。”

    “兩位但問無妨。”阡聽聞關(guān)乎吟兒，面上微露驚詫之色。

    “林少俠在所有金人宋人面前脫口而出，盟主正是盟王的夫人，可是真心實意？可會言出必行？抑或，林少俠當時只是為了挽回師妹的顏面，刻意這樣敷衍，實質(zhì)并不算數(shù)？”葉文暄問。

    冷飄零察言觀色，心知肚明：不，不可能是敷衍，林阡面色里的驚詫已經(jīng)告訴我，林阡那句話是真心話，當時是不假思索，后來也根不曾懷疑……

    “感情的事，豈容得半刻虛假。”果然，阡回答得是那樣認真，那樣純粹，“出去的話，絕對沒有收回的道理，承擔了的事，便必然不能逃避。”

    冷飄零欣慰一笑，再無牽掛，葉文暄卻略帶擔憂，蹙眉續(xù)問：“可是，林少俠當真已經(jīng)決定了？我了解林少俠在得知師妹心意的這兩個月里，一直對感情進不進展有遲疑，這份遲疑，并非因為對師妹沒有感情，而是實在有諸多顧慮，這些顧慮，難道如今已然部摒棄？比如，那傳聞中飲恨刀攜帶的‘天之咒’，會不會真的連累師妹，林少俠真的權(quán)衡清楚了？”

    “不錯，曾經(jīng)我最擔憂的，也是這傳言已久的‘天之咒’，但我更了解，吟兒比怕詛咒還要怕離開我。她既是這樣堅決，我也寧可不相信那些無稽之談。”阡不無感慨，原來，吟兒的那句“一生平安卻要與林阡疏遠，永不及滿布傷血卻能在林阡身邊”，在那個鮮血淋漓、冷風(fēng)凜冽的暗殺之夜，也這般擊中過阡的心……

    “那么，洪瀚抒和風(fēng)……”葉文暄欲言又止，他之所以提及瀚抒風(fēng)，完是因為阡曾經(jīng)退出玉澤宋賢的愛情。

    “吟兒曾對我，她不愛西夏江南，心在無垠天地間。既要令她得償所愿，縱使是要我對瀚抒絕情，對風(fēng)狠心，又何妨。”阡淡淡著，冷飄零連連點頭：的確，洪瀚抒風(fēng)自然和楊宋賢不一樣，而盟主和藍姑娘，自然更不是同一種類型的女子……

    葉文暄幽深的目光，卻在此時掠過阡手中劍穗：“但其實，先前林少俠和師妹的情事懸而不決，我想大部分原因，還是出在郡主的身上……”

    阡聽得這話，稍稍一怔，未加掩飾，鄭重點頭。

    “怎么會是郡主？比起洪山主、副幫主來，郡主更加不應(yīng)該是你二人之間阻礙啊，反而正是郡主，將你二人的距離拉近……”冷飄零奇問，她親眼目睹過，云煙和吟兒的感情如何，還有云煙曾對吟兒，就算只剩兩個人，也要繼續(xù)他們的同盟……

    “先前我遲遲不肯接受吟兒，就是不想讓她和從前的云煙一樣。”阡提及云煙，神色黯然，壓低聲音，卻是真情流露，“不可以，再像從前對云煙一樣，她在身邊的時候，心不能把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待到失去的時候，才體會身邊的人比心上的重要。”握著劍穗，阡嘆息，“曾經(jīng)我以為，我始終不能得到的玉澤，是生命里最遺憾的過去，可是，到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得到了卻不珍惜所以被迫失去的云煙，才更令我終生遺憾。終于明白，如果一直都對往事耿耿于懷、時刻掛念著先前的愛，我就不夠資格把另一個女子帶進自己的人生來……所以，這些天才萬萬不能給吟兒任何沒有用的承諾。”其實，能出這樣的話，已經(jīng)是愛得深切的表現(xiàn)，飄零和文暄豈可能不懂。

    “原來盟王先前不作決定，是不想陷盟主于危難卻對她不夠深愛。原來如此……”冷飄零恍然大悟，文暄嘆了口氣：“可是，想不到事態(tài)竟這般緊急，先是洪山主副幫主逼婚，隨后師妹身份揭穿必須由你出面承認你與她的關(guān)系，總是不給人時間再權(quán)衡……終究，還是迫著你這么快就下定了決心，不知道這樣一來，會不會太過急促……”

    “文暄，其實，未必像你所那樣，不順其自然就不合時宜。這世上有些感情應(yīng)該弛緩，有些卻要在一開始就激烈。現(xiàn)今盟王打開了心扉，也許正可以發(fā)現(xiàn)很多先前發(fā)現(xiàn)不了的事，或許，盟王早就已經(jīng)在掛念著盟主卻不自知……”冷飄零笑著以支持的態(tài)度，“不錯事態(tài)的確很緊急，但你們的感情，既然已經(jīng)開始了也正在發(fā)生著，那就只欠一個過程罷了。”

    “也是，你與她有的是未來，也有太多共同的過去，所以，的確只欠一個過程而已。”文暄一笑，終究點頭。

    “而且，你們的過程，一定是蕩氣回腸的，我堅信。”冷飄零如是。若惆悵于滿目山河空念遠，則時間是最好的解藥。何況，他畢竟是林阡，雖然重情也長情，卻不可能因為情傷就一蹶不振執(zhí)迷不悟，將來的他和盟主，必定有更多的際遇……

    “我替吟兒謝謝葉少俠和冷姑娘的關(guān)心。既然我是確定了要對她負責，便必定會心力、自始至終。”阡淡淡微笑。葉文暄釋然而嘆：師妹，終究是幸運，遇見的是如他這樣的男人……

    次日臨近廣安，明顯已深陷在一盤散沙的黑曖昧道會地盤，這一路過來漸行漸亂，使得群雄獲悉了不少瀚抒近事。久違的司馬黛藍與大家會合時，亦不無憤怒地將瀚抒不肯與她合作、以及鎮(zhèn)壓時一意孤行不留俘虜盡數(shù)相告。

    邊走邊聽，眾人都是又驚又怒。海將軍第一個抑制不住心頭氣憤：“他將完顏敬之殺了也便算了，林兄弟之前不是千叮嚀萬囑咐，俘虜不殺，教化為先么？”

    “只覺得洪山主實在是一意孤行，不聽勸告，鄭奕郭昶，是被他強行鎮(zhèn)壓，不服者一概不留，就連……就連我軍中的魔門降將，也有幾人因違犯軍紀被他按罪誅殺。”黛藍輕聲回應(yīng)。

    “被他誅殺？”路政驚詫不已。這一次柳五津留在了瀑布沒有與之同行，一路上，路政難與這群年輕人有溝通，也一直顯得心事重重。

    “這洪瀚抒……實在是個不折不扣的暴君。”莫非一想到洪瀚抒的霸王氣和領(lǐng)袖作風(fēng)，就知這做法對于他來講實在尋常。

    “被他誅殺，罪名嚴重么？”阡蹙眉，問。

    “違反軍紀，理當處罰，卻罪不至死。也不該由他執(zhí)行。”黛藍嘆了口氣，“我便是因為了這句不該由他執(zhí)行，之后就再也無法與他合作了。”

    “殺人無數(shù)，不懂克制，終究于他無益。”阡面色冰冷。

    “那么，他得知拒婚之后，還有得知我是林念昔之后，有沒有大發(fā)雷霆遷怒于誰？”吟兒這時才擔心地問。

    黛藍一怔：“他得知拒婚之后，倒是異常冷靜，只了一句‘難道是真的’……至于他有沒有得知你的身份，已經(jīng)是我與他分開之后，不得而知。”

    “盟主暫且放心，近來他一心求戰(zhàn)，消息應(yīng)當很是閉塞，現(xiàn)今還未必跟鄭奕郭昶以外的人接觸過……”范遇推測，黛藍也點頭稱是，吟兒的心才稍稍舒緩：“嗯……就怕他知道了以后……又做出什么傻事來……”

    “師父。”黛藍狡黠地笑笑，開門見山地問阡和吟兒兩個，“我聽他們，盟王于人前公然稱盟主為夫人，看來，盟王盟主已經(jīng)……”

    “黛藍！”吟兒驀地臉色蒼白，語氣急壞地將黛藍打斷，卻知道黛藍適才這句話明顯對著勝南了，勝南不可能沒有聽見，吟兒內(nèi)心忐忑且震懼，轉(zhuǎn)過頭來看著他——她真的舍不得勝南為難，舍不得勝南難堪，所以不如就趁此刻，把關(guān)系撇清吧，趁著大家都在，繼續(xù)把她可憐的心事塵封下去，宣告她和他還是維持現(xiàn)狀吧……

    群雄見她與阡先后駐足，也盡皆停下腳步。誰都明白，表面什么都不在乎的吟兒，能認真的話部只和阡有關(guān)，就像表面沉穩(wěn)大氣的阡，詼諧幽默的一面會為吟兒保留。

    “勝南，我知道，勝南不想對我不起，勝南是因為知道我的心意才故意那么，可是，我不希望勝南為了我而欺騙自己、欺騙別人，既然現(xiàn)在大家都在，那就趁現(xiàn)在澄清，奪劍那天在瀑布里，林阡的話并不作數(shù)，那句話其實是逆心之語，可以不必履行，真的可以不必履行……”她的時候，語氣再怎樣堅定，面容再怎樣鎮(zhèn)靜，都一定是假的，眾人在側(cè)，還是一眼就看得出來，吟兒這句話才是真的逆心。

    “吟兒，不管當時在場的都是誰、有多少個，那些都是你我之外的別人，感情事，沒有必要對別人欺騙或辯解，我只相信我心里的感覺，我要你也相信，當夜我林阡所言所行，盡皆出自真心，絕無半絲受迫。”阡認真地回應(yīng)她，現(xiàn)在大家都在場他是這么，將來大家都不在場他也還是會一樣，到做到。

    這一刻，她終于相信他和她的愛情不是被迫承認的，而根也是水到渠成的。只因他是林阡，所以只會讓外界去適應(yīng)他的內(nèi)心，絕對不會迫內(nèi)心去屈服外界……

    她將永生記得，阡是這樣堅定地對她表明心跡：“吟兒，未來的路，很遠很長，但除了你林念昔之外，我林阡身邊都不會再有第二個女人。”再怎樣輕聲，在她的世界里，都驚心動魄，也回腸蕩氣。

    他堅定地愛，這份愛，好沉重，拋開了多少顧忌，背負了多少艱難，承擔了多少冒險，卻從燃燒的一瞬間，就令她心甘情愿、甘之如飴、奮不顧身，寧可沒有后路，沒有出路，甚至，沒有生路……

    暖風(fēng)漸漸撫過臉頰，蜀道仙山下，正與邪都似已不存在，仿佛天地間只剩下他和她兩個人。

    “能居阡側(cè)，命途再險，浮生一回，又有何懼。”她悠悠嘆，曾幾何時，自己的心，竟變得這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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