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斷裂
那一刀擦過柳五津的脖頸，死意已決瞬即割出血痕，然而刀路隨刻就被對面的林阡一把奪了過去！倉促間惟余一道逼人白光，眾人驚見林阡捏緊了刀鋒直接就往反方向引，一出手便中止了柳五津的自盡之舉，那凌厲的眼神告訴柳五津，他必定控穩(wěn)了現(xiàn)在的局勢不會由著任何人胡來！
適才這驚險一幕，使得在場每一個都幾乎戰(zhàn)栗原地，少頃，才有路政緩過神來，帶著未盡的忐忑上前察看柳五津傷勢，柳五津放下染血的刀佇立原處，知覺并不見得清楚，只是在反復(fù)地念：“讓我贖罪……是我的錯……”
“我知道柳大哥沒有錯，錯的只是理想和價值的立足不一樣。”阡冷冷。
“不，是我的錯！如果不是因為我犯錯，以勝南你對理想的執(zhí)著，你會立即就去川北，而不會為了金人的知交之情，就情愿停留在這里……”柳五津泣不成聲，面色蒼白。
“知交之情……”阡冷笑著重復(fù)著這四個字，“柳大哥還記得嗎，三年前，當(dāng)我林阡還不是林阡，還是那個叫林勝南的頭目的時候，在短刀谷的百里林外，第一個告訴我不要放棄理想的是誰？！不是楚風(fēng)流，不是隨隨便便哪一個別人，是柳大哥你！逆境中你在我身邊一直鼓舞，當(dāng)我身陷囹圄你知我必有苦衷，在蒼梧山你為了我的理想，不惜犧牲短刀谷絕佳的反擊機會來襄助！這份交情，已然過命！試問我與柳大哥的知交之情，和楚風(fēng)流的哪個更重！？”
柳五津震懾原地，淚流不止。
“林阡三生有幸得柳大哥這樣的良師益友，更慶幸與柳大哥一樣一直扶持我追隨我長達三年之久的人們幾乎遍布盟軍之中、林家軍內(nèi)，都是我林阡闖蕩江湖結(jié)交的，可以始終站在一個立場上毫不動搖的人！無論何時何地，都不能隨意懷疑其中任何一個，從不，也決不！只因這份交情，是存在于戰(zhàn)友之間，不必言明，根深蒂固，一切分歧統(tǒng)一于此，一切謠言盡止于此，相互間的信任，即便天下人去中傷也該屹然不動！這一層血的盟約，又豈可能是楚風(fēng)流陳鑄足以相提并論？！”
柳五津聽得肝腸寸斷，跪地慟哭，路政一時之間根不能將他扶起來，也被這氣氛感染得眼圈通紅。
“是什么時候起，與我有著過命之交的戰(zhàn)友，竟羨慕起我與敵人的知交之情，竟自己不自信能夠?qū)⑽伊糇。故チ艘酝鶎ξ业男湃危@一切，究竟是因何而起……”在斷裂的邊緣，阡得動情，卻始終狠心。
“因何而起？那也只能怪你林阡啊，是你先做了值得懷疑的事！”陳靜跑到柳五津身邊一把將他扶起來，“老柳，你有什么錯！錯不在你，而根在他啊！”轉(zhuǎn)過頭來，氣呼呼瞪著阡：“野微不足道得還不如一只螞蟻，你就用得著那么在意他嗎？！蘇降雪快完了他大勢已去了，短刀谷每雙眼睛都盯著那一個位置你不知道嗎？！這個時候寒澤葉在短刀谷招兵買馬企圖奪權(quán)，林陌也去推波助瀾不準會和哪個居心叵測的人合謀篡位，形勢如此危急最該去收拾局面的人不是你嗎？！可是獨獨你在干什么？你正浪費最好的時機止步不前啊！我們做的這一切，不都是為了警示你、催促你？！好笑的是，最近你弟弟和蘇家的人走得那么近，你卻竟然停在川東跟金國的王妃牽扯不清，怎能不引起恐慌？！延期之舉，你給的理由是那樣牽強，你給的解釋是那樣稀少，你給的希望是那樣渺茫……怎能不引起恐慌？！”
“別……別了……”柳五津喘著氣，卻停不了陳靜的譴責(zé)，一旁，天驕冷眼旁觀了良久，卻一句話都沒有，該冷靜的人今天都不冷靜，該控制局面的人今天竟然一直選擇沉默……
這樣的抗金聯(lián)盟，竟有一種……分崩離析的感覺……吟兒忽然周身發(fā)寒，阡今天一早就對自己，讓自己少講話，可是，現(xiàn)在她該怎么辦……
“林阡，遠的不，就拿昨天來吧，你可以告訴我們，你昨天傍晚在河岸邊，偷偷摸摸地見了誰！？”陳靜得痛快，反正監(jiān)視之舉已經(jīng)公開，她也不惜暴露大嘴張是她指派，卻顯然沒有意識到，這個行為的愚蠢。
阡冷冷看著她，沉默卻目光如炬。
“不敢是吧？我替你，昨天傍晚，你自以為別人都沒有看見，你在河岸邊偷偷見的人還是楚風(fēng)流！已經(jīng)到了那個關(guān)頭，竟還是沒有忘得了她那個妖精！這份‘知交之情’，盟軍里可不是人人都能跟你有的啊！”陳靜帶著偏見，冷笑著拉也拉不住，“快大婚的人，還去私會別的女人，你把盟主放在哪個位置？！盟主我真為你不值！”
吟兒一聽氣不打一處來，也不顧阡的勸阻就沖上前正對著陳靜：“好啊，既然話到這份上了也沒有好隱瞞的了！”“吟兒！”阡一驚，立即要制止她，吟兒即便被他的臂攔著話還是能的：“昨天傍晚他在河岸邊的確見楚風(fēng)流了，可是是跟我一起見的！怎么，監(jiān)視的人沒有發(fā)現(xiàn)我，還是忘了告訴你們？”吟兒忍無可忍，嘴不饒人，“何謂私會那個妖精？我們之所以偷偷見她，還不是為了顧及你們的顏面！？”
“我們……的顏面？”陳靜愣在原地。
“你們派去假扮野山寨的人，被楚風(fēng)流一個不落地抓了，嚴刑拷打著他們的來路。勝南是為了你們的顏面，更不想讓金人鉆空子、任由事態(tài)擴大，所以昨晚和我一起約見楚風(fēng)流，和她交涉，把那些人都移到了另一處由我們來禁錮……勝南在確定了這些人還沒有透露的情況后，還如釋重負事情不會有誰知道了……至于究竟為什么今天一早會部流傳開來，該從你們那邊找原因！”吟兒一邊，陳靜一邊臉都花了，適才對阡的質(zhì)疑，然變成對她自己的侮辱。
“還有，什么叫作跟金國的王妃牽扯不清？你們又是哪只眼睛看見他與楚風(fēng)流有界之舉？連我都可以心信任他，你們又有什么權(quán)力去懷疑？勝南他，是你們的主公啊……”吟兒忽然哽咽，不知是激動還是不安，語氣從急迫轉(zhuǎn)為懇切，“對于主公的決策，不該心意地相信和抱有希望嗎？他延期便是延期，需要什么理由，需要什么解釋，不應(yīng)該力擁護嗎？事實上，你們在希冀他給予理由給予解釋的時候，不就已經(jīng)在不相信他了么。四位前輩，又是因何不肯像我抗金聯(lián)盟一樣相信他？是因為他年紀太輕你們就不敢了？可是盟軍一路過來的輝煌，是你們看在眼里的啊……”
陳靜早已理屈詞窮，先被吟兒曉之以理，再被她動之以情，儼然啞口無言，最能的陳靜都已折服，柳路石陳陣營然占據(jù)劣勢。雖然這一刻，阡在盟軍中的聲威被吟兒扳了回來，可是，吟兒也完暴露在了天驕的矛頭正前方。其實這就是阡不容她開口的原因啊……可惜，此刻阡只能留意著天驕的一言一行，盡力阻止局面滑向最危險了……
如果沒有吟兒的身世在作祟，也許，矛盾就可以輕而易舉地化解在這一步，可是——
可是在這一刻天驕果然上得前來，未如盟軍所愿調(diào)和林阡與柳路石陳，而是簡簡單單就表明了自己站在阡的對立面上，完完是阡的敵人！——此刻徐轅目光鋒利正對著鳳簫吟和林阡，昔日“三足鼎立”，今天涇渭分明：
“鳳簫吟。如果，將來回過頭來看，現(xiàn)在的林阡，根是一意孤行的，甚至是在對不起你的情形下，給你和他一起挖掘了一個墳?zāi)梗恪�會跟著他一起嗎？”
吟兒一怔，當(dāng)然義無反顧：“會，因為是他給的，就算是墳?zāi)梗乙蔡！?br />
大家都覺得天驕的這一問既不承柳五津所言也不接陳靜話茬，皆不解何故，只有阡一個人，聽得懂天驕這句話的深意，天驕還是在以吟兒要挾他……
一陣沉默，這種寒意，令范遇的心悸復(fù)返，直覺，那根繃得很緊的線，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情扯斷，卻隱約覺得有些蹊蹺——奇怪，陳靜、柳五津甚至天驕，他們和阡決裂的原因好像一個和一個不一樣……
“如果，林阡的某一個決定，在將來的某一天，會失去所有人的支持……你希望看到這一天么？”天驕這句話出口，使得局面更像垂死掙扎。吟兒雖然不明白為什么天驕會這么問，卻毅然決然：“就算這一天要眾叛親離，也會站在他這一邊。”
“眾叛親離！？可知他就是因為你，才會從眾望所歸，變眾叛親離！？這一切，不都是因為你這個禍根！？”天驕的語氣陡然間從靜寂變兇殘，阡卻猛然把吟兒往自己身后一拉，惡狠狠地大喝一聲“天驕！”，這是他第一次對天驕如斯不敬，打斷了天驕的話只為了維護吟兒，可是，和天驕的關(guān)系，竟要這樣急劇地惡化嗎……
林徐二人的眼神交流驀地變成灼熱和刺痛，沒人看得懂他們在爭斗什么，但這種激烈，這種殘酷，是先前一切紛爭都難以企及！
“天驕，我只想再一次，其余什么都是外因，黨派之爭才是根！不需要誰來告訴我何時入局是最適宜，形勢如何我看得清晰，所以該由我來決定！”這一句出口，王者之氣彰顯無遺，對于天驕卻千不該萬不該。一狠心，阡竟斷了所有的后路！
“為什么？奪權(quán)復(fù)位，就該在現(xiàn)在，你為什么就是不相信……”天驕的眼眸中，瞬即傳遞出失望。
“現(xiàn)在入局，所有關(guān)于內(nèi)戰(zhàn)激化的可能我都已然述盡，你們同樣也不相信。”阡自己也是倦怠一笑，表態(tài)到這一步，已經(jīng)足夠堅決。
“即便掀起內(nèi)戰(zhàn)又有何不可？難道你忘記了，你飲恨刀林阡，就是為戰(zhàn)而生的宿命！”天驕怒不可遏。
“不是為戰(zhàn)而生，而是為止戰(zhàn)而生。”阡決絕回應(yīng)，“若林阡戰(zhàn)能止戰(zhàn)，則林阡戰(zhàn)；若林阡退能止戰(zhàn)，則林阡退；若林阡死能止戰(zhàn)，則林阡死！”
都被他這句決絕震驚原地，許久，沒有一個再有資格勸林阡去川北，因為，林阡他，是真的表明了決心他不會去！
徐轅噙淚一直注視著他執(zhí)著的眼神：林阡你太糊涂，現(xiàn)在不是要你退，或者要你死，只要你，放棄一個鳳簫吟就夠了，就足夠止戰(zhàn)……
死局。
關(guān)于那一天的情景，不管是表象還是內(nèi)在，暗流或急湍，都那么兇險，那么洶涌，時隔多年都清晰如昨。因為發(fā)生在牢不可破的抗金聯(lián)盟中間，所以吟兒久久都不會忘——那天她感受得到，盟軍竟也有種黨派之爭的趨向！是的，盟軍離那種丑惡僅僅有一步之遙。
那一天，慶元五年的六月初三，盛夏，盟軍命運的轉(zhuǎn)折。
清晨突發(fā)的一場紛擾，使得那一天的氣氛都很不尋常。人群散去之后，阡比往常多花了好幾個時辰在駐地視察軍情，回營之后把海、向清風(fēng)、楊致誠、范遇、莫非依次找來，逐一交談，每一個持續(xù)了很久，入夜后他一直在燈下寫信，寫些什么吟兒不清楚，但寫了很久，明顯是在交待，在部署。這些她都能體會得到，卻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仿佛，阡第二天就不會留在這里一樣……
阡一直寫到深夜，她也一直候到深夜，略帶不解地看著他，事實上那天發(fā)生的一切，都冥冥中有聯(lián)系，但她猜不透。
“吟兒，你曾，為了幫我對川北之戰(zhàn)延期，就將我們的婚事延期，看來，我們的婚事，真的要延期了。”他和她之間只隔著一盞燈，阡后來回憶，當(dāng)時他覺得，整個世界就只有他和她之間是被照亮的，別處已經(jīng)黑暗得仿佛無路。
“怎么？同意用我的方法了？拖它個永無止境嗎？”吟兒一怔，尚且以為形勢還有轉(zhuǎn)圜的余地，殊不知，事情發(fā)生到那個地步，如果他還要堅持她當(dāng)盟主，根已經(jīng)不可能。除非，他冒險走這一步——不做盟王。
阡站起身走到她的身前，她趕緊也起身，抬頭等候他的答案。只見他微笑搖頭，輕聲告訴她她的預(yù)感竟是對的：“吟兒，和我一起走吧。”
“走？！”吟兒一驚阡已經(jīng)按住她的口，鄭重地對她點頭，一抹淡然的笑，傳遞著勇氣給她。
“為……為什么？”吟兒突然有些懷疑，眼前人究竟是當(dāng)年在黔西對她“吟兒，跟我走吧，這抗金聯(lián)盟，不值得我們留下”的風(fēng)呢，還是那個“沒有誰可以取代你做盟主”的林阡？！
這抗金聯(lián)盟，是他和她的聯(lián)盟啊……吟兒霎時噙淚。
“吟兒，這一次，我不再是矛盾的終結(jié)者，而是矛盾的起源。所以，不該留。”一旦認清了自己在局勢里的定位，阡在這場還未開始的川北之戰(zhàn)里，作出了他人生中最危險卻也最不悔的一個決定——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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