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不棄不離
七月，紫薇浸月、木槿朝榮的季節(jié)。
文白推開窗去，微涼的秋意，竟敗給了眼前盛放的群芳。是的，即使這家的主人已經(jīng)廢了，這個莊園依舊沒有改變的生機(jī)蓬勃，這個世界，也不會因?yàn)樗臍垙U就停止一切。
當(dāng)年孫寄嘯被強(qiáng)行帶走的風(fēng)沙天還歷歷在目，仔細(xì)算來卻已經(jīng)有十多個年頭。這些天來她和他也算朝夕相處，他卻從未再主動跟她一句什么，哪怕是無關(guān)緊要的寒暄。她懂，他頹廢至今，他飽受折磨，他生不如死，她，卻救不了他。
孫思雨次次把劍遞到孫寄嘯的袖邊次次被他丟開好遠(yuǎn)，文白是知道的。
被推出去散步的時候他看見素不相識的一個山野村夫，只因見其身負(fù)重物還健步如飛，他就命令家仆一哄而上將那人吊起來痛打一氣，文白也是知道的。
文白更知道，在某個下過雨的晚上，他曾經(jīng)一個人坐著輪椅，掙扎地挪動到鳥的天堂里去，看到被雨水沖擊在土坡泥沙之下的枝椏中，露出的幾只幼雛的尸體，和還粘連在它們身上依稀存在的碎裂蛋殼，因此泣不成聲的樣子。他絕望地問天，“為什么一定是它們？”為什么一定是它們？剛剛破殼而出的新生命，剛存活就遭遇滅亡。像他，太像。
這就是生存的質(zhì)，適應(yīng)不了的注定要夭折。但夭折的人，為什么一定是他孫寄嘯？年輕有為的川東劍圣，孫寄嘯……
揪心的痛。
空氣是那樣來無影去無蹤，卻沉淀出一段又一段的往事，沉重，陳舊……洪瀚抒，一個多月來，他恢復(fù)得太快，忘記了黑色的記憶，回到了祁連山政變以前，又成為史籍的研究者，兵書的崇拜者。然而她依然無法逾這種近似主仆的關(guān)系，甚至，她和他還漸行漸遠(yuǎn)。
難道她愛的，只是那個脾氣，那個品性，或者，只是那個設(shè)想，設(shè)想假如他恢復(fù)了，就會回到她的身邊？
直到，洪瀚抒回來了，可是她發(fā)現(xiàn)，多年來，她宇文白已經(jīng)變了。
變了，變得不再是洪瀚抒的師妹，而是他的附庸了。
是因?yàn)榱硪粋�人的出現(xiàn)，影響了她的心吧？
“你該擁有你自己的故事。”的時候，那個少年，還英氣勃發(fā)。
而如今，那個少年卻裝作陌生，不問候她，甚至不會看她一眼。
他心里最的愿望，牽她的手，如今卻已經(jīng)實(shí)現(xiàn)不了。她什么都懂，她不是沒有疑惑……
文白蹙眉：素云師父，素潔阿姨，告訴我，真愛在哪里……
鳥的天堂里，秋與春的疊加，造出地比天的驕傲。
孫寄嘯終于忍不住u望嘗試去握劍，卻怎么也握不住什么都干不了，他懊惱、他崩潰、他哀嘯，發(fā)泄，就折磨他自己的腿和手，思雨心痛不已，立即上來勸阻，孫寄嘯第一次放聲哭喊出絕望：“姐姐……劍是我的命啊，現(xiàn)在，我就連筷子都拿不動了！我真是一個廢人……還在世上做什么，還留在這兒做什么……”
“寄嘯，會好的，一切都會過去……姐姐不會放棄你，拜托你也不要放棄……”思雨那么豪放的個性，都淚流滿面，妥協(xié)的語氣。
“為什么……為什么要發(fā)生在我的身上……”寄嘯反復(fù)這一句，呻吟中帶著憤怒。像從前的瀚抒，自負(fù)而自棄。
文白噙淚上前去，一把扶穩(wěn)哭得搖搖欲墜的他：“金鵬，你的手廢了，可是臂還在；腳殘了，可身體還健；你的心在這世上一天，就不該放棄這個世界。還有很多很多的希望！”
寄嘯低下頭平靜地逃避，無聲無息死一樣地沉寂，得輕巧，做起來談何容易？！
文白握起他殘廢的雙手：“聽著孫金鵬，你的手沒有廢，就在我的手里。你握不動筷子，那就從更輕的東西握起，你的手，將來還要握我的手！”
寄嘯陡然一震，看見她熾熱的眼神，他確定那不是憐憫，那是激勵，也是勇敢，一瞬寄嘯感慨萬千：“文白……謝謝你……”
等到放晴那一天，萬里無云。
文白推著寄嘯從林中賞景歸來，寄嘯明顯打開了胸懷，臉上挾帶微笑。
“這便是紫薇樹么？你告訴我，只要輕輕一撓，它就會枝搖葉動的那種樹？”佇足于紫薇樹前，文白帶著好奇。
“是啊，從前我每次見到這種樹，就想上前去撓它一撓，那情景甚是可愛。文白不妨也去試試？”寄嘯。
“不必啦，那情景想來也是可愛，不過紫薇樹也許是出于不喜歡。”文白還是那樣善良。
寄嘯一怔：“文白得對，雖然不該只一味地活在別人的故事里，但也不能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而不體恤別人的心情……”
人不是獨(dú)為自己而活，身邊的人，構(gòu)成了責(zé)任。哪怕不是為了身邊人的生死安危，而只是為了他們的喜怒哀樂。
“看來聊得很開心啊。”瀚抒是睡在樹間曬太陽，看寄嘯文白臉上都掛著笑，心中大悅，一躍而下，的同時遞給寄嘯一件兵器，刃薄身輕，長且鋒利，寄嘯奇道：“這是什么？”
“大哥花了不少天，替你尋得一把好劍。重劍目前于你不適合。”
寄嘯微笑接過劍來，突地手腕一松，劍又墜地。文白臉色登時一變。寄嘯笑了笑：“沒……沒什么……”
他艱難地拾劍，夠得到卻不能握，瀚抒見狀立刻彎腰，文白失聲道：“大哥！”瀚抒卻沒有拾起那劍，而是緊攥住寄嘯的手，握住他的手來握劍：“握好了，金鵬。知道嗎，大哥以前頹廢沮喪的時候，想起你，大哥就不死心，金鵬，你能不能為了大哥，堅決不放棄自己、撐下去！”大哥的手掌，還和時候一樣的火熱，寄嘯當(dāng)即淚傾：“大哥不放棄，白姐姐也不放棄，那我有什么權(quán)力放棄……”
瀚抒一把抱住他二人：“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總會有一天，一切都會撥云見日，否極泰來——老天會還我祁連山一個公道！”
閑暇時坐在臺階上，文白一邊進(jìn)行著手中活，一邊問瀚抒：“抗金聯(lián)盟去黔西興師問罪的事，大哥可聽了嗎？”
瀚抒漠不關(guān)心的嗯了一聲，文白卻知道，他很關(guān)心：“大哥會很關(guān)心林少俠和鳳姐姐吧？不擔(dān)心他們嗎？”
瀚抒嘆了口氣，輕聲擠出那兩個字來：“……隱居……”
“唉，隱居。這真是盟王的最大罪名啊。”文白，“在他那個位置上的人，總是要被束縛和收斂，連這樣的自由都不應(yīng)該有……”
“不。他不可能隱居。雖然我氣惱他遺棄巔峰的行為荒唐，可是卻覺得隱居之難以置信。”瀚抒搖頭。
文白停下了手中事，奇道：“大哥覺得？”
“鳳簫吟心大得很。都‘心不在西夏江南，心在無垠天地間’了，都‘要和夫君一起，風(fēng)花雪月，金戈鐵馬，一起完成’了，話得漂亮，怎能半途而廢？鳳簫吟要面子得很，她丟不起這個臉。”洪瀚抒冷笑，其實(shí)卻是在自嘲。
“可是，會不會是林阡他？”
“林阡，就更不可能了。到底，盟軍都是他的治下，哪里有人會放棄擁躉甘心在事業(yè)最盛的時候隱居？最重要的是，盟軍從那時至今，都不曾有過對不起他，憑他的擔(dān)當(dāng)和修養(yǎng)，做出拋棄之舉根滑天下之大稽。”瀚抒嘆了口氣。
“或許，盟軍真的有什么地方對不起他，而大哥還不知道？”
瀚抒搖頭，嘆了口氣：“不，文白，你知道嗎，當(dāng)年他因飲恨刀之事身陷囚牢，人人想要置他于死地，鳳簫吟曾經(jīng)想不顧一切先救他出來，你知道他對鳳簫吟了句什么嗎，‘寧可天下負(fù)我，我絕不負(fù)天下’！就算自己死也不愿意負(fù)天下。這樣的一個人，怎可能去負(fù)一個他投入最多給他回報也最多的聯(lián)盟？！恐怕就是被逼到絕路，也還不離不棄吧……”
“大哥得極是。”宇文白震撼點(diǎn)頭，“其實(shí)，大哥最了解他們啊……”
沉默了半晌，文白忽然又啟齒：“大哥……現(xiàn)在還記掛著鳳姐姐嗎？還是，已經(jīng)想清楚了，她只是一個替身而已？”
瀚抒嘆了口氣：“文白，也許不是因?yàn)樘嫔淼年P(guān)系。或者，一開始是，后來，完因?yàn)樗区P簫吟，再后來，卻各自倔強(qiáng)，徒把感情毀了。現(xiàn)在……其實(shí)很遺憾，又隱約不想服輸……和林阡，也只能非敵非友了……”
文白點(diǎn)頭領(lǐng)悟：“一切，便順其自然吧……”
瀚抒回過頭，見文白在手中劍柄繞上一圈一圈鐵絲，奇道：“咦，文白你在做什么？”
“我正按著金鵬手腕的大，給他纏些鐵絲，另一側(cè)則繞在劍柄上，這樣就方便以臂控劍了……”文白，“近期，大概也只能這么做了。”
瀚抒一笑：“你終于懂得，對他體貼。”
文白一怔，瀚抒：“可是你卻總是在心里筑起障礙，你年齡大有什么大礙，一切只不過是借口而已。你最大的錯，真就是太在乎別人的世界，別人的感情，別人的幸福，完忽略了自己，文白，你不該再錯下去。”
文白輕輕點(diǎn)頭：“大哥，文白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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