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4章烏當(dāng)之戰(zhàn)
雨從天一亮就開始下，從曠野里直下到叢林深處，一路泥濘，刀光劍影，耳畔的風(fēng)聲，逐漸在變味……
盡管相對無言，獨孤卻一直都沒有放開蜮兒，哪怕中毒是拜她所賜，哪怕圍攻是因她而起，哪怕潰退是為她所迫。
“玉兒，誰能贏你獨孤哥哥！？”稀薄的空氣，微弱的光線，強烈的心跳，濃郁的愛戀，還有從始至終都藐天下的豪氣！
當(dāng)此時，體內(nèi)毒素迅疾蔓延，山外人數(shù)極速增多，饒是他獨孤清絕，也不得不虎落平陽一次，不能純粹憑武力敗之，那便只能借地形取勝！
單論了解地形，這幫敵人，哪一個比得上他獨孤清絕土生土長。
一眾金軍，滿心追逐獨孤而闖入這片深不可測的茂林。事實上他們剛一踏上這“龍之山脈”，便已經(jīng)確切地體會到人世間的最險峻與最陡峭，了解真的有一種滋味叫“以手撫膺坐長嘆”！
天色昏暗，地氣陰森，真可謂伸手不見五指，再遭逢獨孤清絕撼山折世的殘情劍，唯一的下場就是——戰(zhàn)馬前推后擁，兵將七上八下……
追兵之中，唯一能夠緊緊糾纏的，是索命環(huán)王淮一人。
跟中毒無關(guān)，王淮才是獨孤亂戰(zhàn)至此終于有了一絲意興的好對手——實力總算不再懸殊得離譜，斗戰(zhàn)才不會顯得那么無聊。
與對的敵人相遇在對的環(huán)境里，不失為人間一大樂事。
雨中央，狂沙下，蓋世神功，集天下一切招式之短缺。殘情劍之無上鋒芒，教王淮也不敢怠慢！
光線竟也不敢接近這戰(zhàn)局，于是沒有規(guī)律地在樹頂、在山外、在石縫間徘徊、凌亂、彌散……
王淮的索命環(huán)霸氣縱橫，幾近發(fā)揮了環(huán)之極意，掃擊如穿云追月，振蕩如蟠龍攪海，在手或脫手隨心所欲，雖破除不了殘情劍的破綻，卻也著實沒有像柳峻那般敗給獨孤，百招之后，仍然可以平手。個中招式，令獨孤也不免稱奇，這樣的高手卻這般性格，獨孤只能長嘆一聲：“倒是像極了秦淮的李幫主！”
王淮一怔，獨孤又嘆：“可惜，你雖有他謙遜，卻是比他奴才！”一針見血，毫不留情。
王淮脾氣卻倒好得要命，獨孤這般諷刺，他卻也不在乎。但恐怕淪陷在這場激戰(zhàn)之中，也確實由不得王淮分心吧！對面少年的“殘情弄玉”“殘影洗風(fēng)”“殘燈無焰”，造詣已非弱冠之齡就能夠擁有，難怪日前連東方大人都敗在他劍下、柳峻每打一次就每自我羞辱一次……王淮自己領(lǐng)教的時候，也竟有種奇異的感覺——
就感覺獨孤清絕他一直站在山尖上，看見猖狂的風(fēng)云在腳下奔走覺得嫌煩，所以就縱身一躍跳進了風(fēng)云之中，洗了洗他劍鋒又飛身回去了。但就因為跟他接觸過了，連空氣都狂了！
就是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念頭，令王淮不得不對獨孤起忌憚。
那一路峰回路轉(zhuǎn)一波三折，直和獨孤在“龍之山脈”打斗了半夜，實話王淮也不知道自己身后的一干等閑單是走不穩(wěn)摔下山去的有多少……
千招過后，才將中毒的獨孤清絕和受傷的東方蜮兒逼到絕路，“半月天”。
踏著巖壁上鑿好的路追到這里，就再也沒有名義上的路了，是天塹，是絕壑。之所以叫“半月天”，是因為這里的山和巖壁幾乎合在一起，只留中間稍稍的一點縫隙，對面的天空看起來形如半月，所以當(dāng)?shù)厝朔Q之為半月天。
王淮駐足原地，氣喘吁吁地等候后面的人趕上來，后面的人，比他還要氣喘吁吁。這才發(fā)現(xiàn)，在追逐的過程之中，冷冰冰的一只手臂已經(jīng)被殘情劍削斷，此刻被含沙教的教眾扶著氣息奄奄！
“冷冰冰，我要你記清楚了，你這只挽過無數(shù)男人的手，是被我用什么招式砍了下來！”獨孤氣力也被削減，言語卻不曾更變絲毫。
什么招式？易邁山的刀法！這當(dāng)是為易邁山最好的復(fù)仇！當(dāng)真痛快解恨！
“獨孤清絕，何必還要負隅頑抗？！難道不知連唐飛靈也已奉命增援！”王淮急問。
“唐飛靈？你的，是那‘偽唐門’嗎！？”獨孤清絕笑起來，性豪妙，哪里將唐飛靈放在眼里。
“為何一直不肯投降？”王淮蹊蹺不已，“你與林阡不是同一路人，武功也遠比抗金聯(lián)盟那幫人高強，為何要拋開性命站在那個立場？！”
“我武功也比你高強，更加與你不是同一路人！”獨孤笑答，王淮驟然語塞。冷冰冰一直漠然看著，沒有發(fā)表一句意見，竟似乎也不覺得她負傷痛苦。
雨下猛，掩不住馬蹄聲狂亂，就在僵持不下之時，后續(xù)兵馬儼然臨陣，左路依舊是怒目而視的柳峻，右手邊的卻是白發(fā)蒼蒼的東方雨。
沒錯，東方雨，此刻只是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人而已。沒有帶兵馬，孤身一人。
獨孤，當(dāng)時并沒有覺察到，懷中的蜮兒，忽然有了知覺。
“獨孤清絕，可否為了蜮兒的將來，和她一同，歸順我大金？”東方雨問時，毫無往日威嚴。
“問的什么混賬話！玉兒她，自是要隨我一起，退避這紛擾塵世，做一對神仙眷侶！”獨孤對東方雨不敬地罵，轉(zhuǎn)過臉來看向蜮兒，彼時他雖然中毒頗深，卻還有不少精力留存。
卻哪料得到就在與蜮兒四目相對之時，竟發(fā)覺蜮兒她對他流露出了盈盈一笑……
這溫柔的輕和的美麗的動人的卻也是致命的一笑，攝魂斬，告訴獨孤，她的功力根早已經(jīng)回來了。一瞬獨孤才懂了，對蜮兒來，最重要的人是東方雨，是她的義父，她只會因為她的義父而不愿意跟他走，她只會因為她的義父不悔地對救命恩人都下毒，養(yǎng)育了她這么多年親情深厚的義父，現(xiàn)在她為了他對獨孤回報了這樣一個殺他的笑容！
刷一聲雷霆與天幕交戰(zhàn)，電光火石間他被一道莫名其妙的力量狠狠地往反向推，來遠，撕心裂肺……好不容易得回的愛情，怎么可以付之流水，他拼命想拉住蜮兒，卻被她以更強的力量掙扎推開……
“柳大人……抗金聯(lián)盟，由林阡親自統(tǒng)帥，就快找到這里！”從金兵口中，聽得出這次烏當(dāng)之戰(zhàn)的始作俑者是誰。
柳大人……
獨孤心念一動，半昏半醒之間，憶起林阡告誡：“旁人可能會對獨孤你勸降，唯獨柳峻，很可能為了功名不擇手段，對你和蜮兒尤其是蜮兒處之而后快！”
對，柳峻想殺獨孤，是要向薛無情表現(xiàn)以及邀功，殺死南宋的第一高手將是怎樣的一份殊榮。
而想殺蜮兒，儼然是為了杜絕東方雨的實力繼續(xù)龐大，在他柳峻終于踩著黃鶴去的肩膀可以與東方雨抗衡的時候，當(dāng)楚風(fēng)流和羅洌冷笑鬼蜮是東方雨的門客你柳峻沾沾自喜個什么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決意，不會把蜮兒留下。這個時機千載難逢，打著“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幌子。
其實，冷冰冰的安危，不也嚴重威脅著賀若松的金南第一？！柳峻此人，實在是陰險到了骨子里！
獨孤雖然不能推敲到這么深，卻也清清楚楚眼前人不會留蜮兒活口。
“飛靈呢？”王淮急問探子。
“為林阡俘獲，軍覆沒……秦毓死，孟令醒亦被生擒……含沙派和撈月教還有許多幫眾，被戴宗、閆砜、楊致誠三軍當(dāng)中斬斷。”
“什么！？”眾人盡皆大驚失色。
大勢已去，柳峻其實明明也可以想到，戰(zhàn)場上他根不是林阡對手。
武功上，他更不能與獨孤清絕同日而語。
既然如此，只能先取眼前利益。柳峻決心已定，扳弓射箭，直朝正面露喜色奔向東方雨的蜮兒。
那無邪透明的靈魂，怎可以被毒箭穿透。
玉兒，便要叫你知道，“寧為玉碎”不是信口的，若真可以重來一次，故事不會是這樣進行……
獨孤不假思索沖上前去，以自己的身軀擋住這支利箭……是何人血濺飛沙？他獨孤清絕，竟然有一天也會血濺飛沙！
被他緊護在身下的蜮兒，目光驟然從東方雨移到他的身上，眼神從恐懼、驚慌和不安，轉(zhuǎn)為恍然、震懾和哀怨，這些他都不要，他只求這繁復(fù)的感情里，摻雜的一絲純凈的溫柔。只要能得到她一滴晶瑩的眼淚，他的眼睛便可以心安理得地閉上……
東方雨大驚失色，來不及怪責(zé)柳峻竟對蜮兒露殺機，正欲繼續(xù)往前，已被蜮兒喝止：“站住！”
“蜮兒！”東方雨心中一凜。
蜮兒拔去獨孤背上的毒箭，當(dāng)即俯下身去給他吸毒，眼眶中早已淚水滿溢。是絕望，是覺悟，是決絕，是倔強。
“別過來！”她冷冷地，怒吼著，歇斯底里，不顧一切。
“她已喪失了性，殺了她！”柳峻看獨孤已經(jīng)受傷，指揮千軍萬馬來犯。
“我叫你們別過來！”蜮兒目露兇光，大喝一聲，東方雨色變驚呼：“退后！”來不及發(fā)號施令，蜮兒已朝向前鋒營微笑起來，便只是這淡淡一笑如輕煙般，摧毀得身前畫面蕩然無存。
如果獨孤清絕的劍法撼山折世，那這個女人的力量根崩天滅地！
滾滾亂世，是什么被沉淀，是什么被蒸發(fā)。
不遠處追殲金人至此的所有盟軍，一瞬間也都駐足觀望，瞠目結(jié)舌不知是夢是現(xiàn)實——何以沙場成蜃樓！？
雨停之后，一切仿佛沒有發(fā)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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