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眾叛親離
“大哥，為何不繼續打下去？”一場槍鉤大戰不了了之，洪瀚抒穆子滕各回各營，見此情景，觀戰的祁連九客都不得不蹊蹺，一擁而上的同時問。
試想洪瀚抒穆子滕打斗自始至終才百余回合，也沒到晚上受光線限制、沒遇到有暴雨颶風攪局、更沒遭后院起火干擾，完可以繼續打下去，且依照洪瀚抒個性，不可能肯以自己告負作為最后一招中止，怎么也應該再打一輪扳回氣勢、然后“今日對戰暫且平手”由他口中出來……
所以哪能不蹊蹺？他們的洪山主，心平氣和回來了！？
其實當時洪瀚抒之所以應允休戰，既因穆子滕槍法高過估計而震撼，又因自己竟然輕敵到迷失自我而警醒……最不容置疑的一點是，洪瀚抒確實看了出來，穆子滕必須要趕緊回去——
“穆子滕的戰馬，被人作了手腳。”洪瀚抒對祁連九客如是，人心之黑白，洪山主不是看不透，只是懶得管。普天之下，洪瀚抒猜僅猜度過一個人，那就是林阡，看得起他才猜度他。
靜下心來獨坐帳中擦拭雙鉤，洪瀚抒反復糾結的就那一點：若我并未輕慢于穆子滕，他的武功，可高得過我？
而穆子滕，同樣是打了平手收戰回營，卻沒有洪瀚抒那種眾星拱月的待遇，只得到章邈的明顯漠視、宋丞的刻意躲避、王冕之的心懷他想、陳玘的欲近又遠，以及，野的不動聲色……沒有別的原因，冷淡緣于平手。
飲下那杯出戰前剛煮好的酒水，現目前還算溫熱，然而陣前那百余回合，竟好像歷經了百余輪回般漫長，若非這酒的溫度提醒，穆子滕真來不及從那戰局中回神：“洪瀚抒，他與我心中所想的，真是不一樣……”表象是霸王，骨子里，其實也是個英雄人物啊。
穆子滕不得不為洪瀚抒折服，想想卻又覺得好笑——“只可惜你是野的人，否則林阡一定會喜歡。”洪瀚抒這句的時候脫口而出，穆子滕清楚這是由衷而發的，口口聲聲要和林阡對著干的洪山主、確確實實也付諸行動了，可內心深處，卻竟是這樣的……
可惜，洪瀚抒的這句話唯一的涵義，唯有穆子滕一人悟了出來，野山寨的其余人等，部都誤讀。洪瀚抒怕也無法預知，他隨隨便便的一句話，就給穆子滕的處境雪上加霜，試想穆子滕就被人在戰馬上作了手腳，那個人或者那些人豈不是都想要穆子滕命的？如今這句話一旦出來，結合最近穆子滕參與的所有戰事，然是他們進獻讒言的憑據。于是，諸如“穆子滕與林阡惺惺相惜不盡力”“穆子滕和洪瀚抒相互寬赦暗通款曲”此類，幾乎在此戰結束之前就已經傳到了野耳里，抑或，野雖不愿意相信，卻也沒徹底排斥……
對這一切陰暗，穆子滕根無意識，剛步入營帳，剛放下銀槍，剛飲下熱酒，后腳野便已然帶著一干部將興師問罪，來勢洶洶：“穆子滕，為何不殺洪瀚抒？！”
穆子滕正待將戰馬被人做過手腳告知野同時澄清自己——實則憑自己和野的關系野當然愿意相信——然而一腔的實話還沒出口，突然部嗆在喉間，萬萬料不到猛地就吐出一口血，同時連鼻子里都無力幸免噴出的部是腥熱。穆子滕兩腿一軟直接倒在地上，眼前是野由黑變白震驚萬分的臉：“子滕……”
野原是想借此嚇唬穆子滕、提醒他切勿被洪瀚抒林阡蠱惑、下次一定要下狠手罷了，在他看來，洪瀚抒的那句話頂多是離間之計而已，野自信，穆子滕是他的人，和自己相識迄今十幾年時間，不可能輕易就被林阡或洪瀚抒搶走。所以，帶著所有人興師問罪，只為來給穆子滕一記警鐘、一份壓力，見此意外，始料不及！
野當時就覺得天塌了下來，穆子滕，是他野翻身的最后武器啊！是誰，是什么人，竟敢害子滕！？野第一刻想到的是歸咎，所以沒去把穆子滕扶起來，只是呆呆地僵在一側，這當兒，就看見章邈提著大刀果斷沖了上去：“穆子滕，竟敢畏罪自殺！”
像一道浮光炸滿眼前，野立即就都連貫：章邈，原來是你！是你被楚風流招安成為內奸，是你在我面前抹黑游仗劍，是你，膽敢傷害我最重要的人！野大吼一聲青筋暴起，不由分一刀斬向章邈，在他向穆子滕下手之前，金光已趨向他脖頸，硬生生將他脖子后面砍開了一大窟窿，章邈連喊都沒喊一聲便癱了下去，死之前似還想轉過頭來，可惜一轉頭前面脖子也斷了。
“是章邈，給子滕的戰馬作了手腳……更給子滕下毒。”野向嚇呆了的宋丞、王冕之等人解釋，宋、王機械點頭，陳玘心中了然：原來，野觀戰時就知道穆子滕戰馬有異、野明知穆子滕沒錯還來問罪……那野，究竟是什么用意？
“子滕……”野正待將穆子滕扶起，冷不防人群內沖出又一個身影，搶在他前面護住穆子滕，那女人，野再熟悉不過。那女人，此刻卻抬起頭來瞪著野，阻止他靠近字字皆鏗鏘：“別碰他！”
“沈……”野乍見沈絮如出現，原想發作，卻沒有資格呼喝她。
“好一招借刀殺人、一箭雙雕，先利用章邈給子滕下毒，再為給子滕報仇殺了章邈！”沈絮如大怒，她帶了軍醫一同來到，因穆子滕生死未卜而眼中含淚。
“你這婦人，胡八道些什么！”野臉色大變，怒不可遏。
“這么多年，你是個怎樣的人，我還看不清楚么？”沈絮如冷笑，“連自己的兄弟，你也利用再三！”
“我怎可能殺子滕！殺了子滕對我有什么好處！”野氣急敗壞。
“那殺了游仗劍和錢弋淺對你有什么好處？”沈絮如噙淚問。
“他二人……不是我所殺……！”野愣在原地。
“他二人，真是寨主所殺。”這時陳玘發話，他見穆子滕難以支持，故而上得前去，幫他運功驅毒，無論野今次到底有沒有害穆子滕，無法否認他曾經出賣過游仗劍和錢弋淺以及肖憶。
野一驚：“陳玘？！你！”瞬時臉漲得通紅：“沈絮如，你究竟要做什么！”穆子滕的突發意外，令野已經很焦頭爛額——眼看在洪瀚抒林阡欺壓下翻身已相當不易，竟然先失了穆子滕這樣的一塊浮木，更還偏這么巧，適才一時暴怒之下，野殺的人是戰力僅次于穆子滕的章邈，眼前狼藉，預示著偌大一塊定西，野將再無容身之所。若是這樣，還只是暫時的，卷土重來未可知……但沈絮如的這一席話，以及陳玘的臨陣倒戈，已經令野提前看清了眾叛親離……
野卻，啞口無言……
人盡如此，一開始，了所有的謊臉不紅心不跳，偏偏其余的人因為信任而寧愿相信；到如今，這些人發現了曾經被欺騙被愚弄，都不怠以最大的限度來懷疑他。盡管這一次，穆子滕絕對不是野所害，但與陳玘一樣心理的大有人在，近千人中絕對有半數以上。而慣了謊話的人，理直氣壯的時候，反而無法據理力爭，野眼望著峴坪這最后一個荒瘠的據地，陡然之間明白也接受了：他，已經失去了野山寨……
“滾！都給我滾！”疼痛迅速蔓延在頭顱中，野拔出金刀，瘋了一樣開始驅逐所有人，以期緩解頑疾之苦。當此時，站得較近的宋丞、王冕之等人都已經被砍中，血流如注，“野山寨，從此不復存！”野悲憤狂喊，血雨腥風中，他的下一刀，對準的正是沈絮如。
“夫人，心！”陳玘立即出劍，給沈絮如蕩開這一刀。
“陳玘。沈絮如早已不是寨主夫人……”沈絮如含淚看著這樣的野，頭發胡亂披散衣衫然大敞，肅穆矗立，威嚴還在，威風卻沒有了，只有一種教她痛徹心扉的孤僻感。這時穆子滕稍有清醒，沈絮如狠下心來，再也不去看他。
在野的瘋狂和亂砍一氣中眾將接二連三地逃了出來，沈絮如背道而馳一路向南頭也不回，她只知道，野他，終于得到了一個純粹的野山寨，只有他一個人的野山寨……
“子滕，你醒了！”這時察覺懷中的穆子滕睜開了眼睛，沈絮如慌忙抹了眼淚。穆子滕十幾歲時就跟在野和她身邊，野與穆子滕雖屬兄弟，實際有父子、師徒之情，所以她更寧愿作為一個師母的角色，從來穆子滕生病受傷她也都衣不解帶地照顧，此時此刻因為關系的微妙轉變，沈絮如看著穆子滕的時候竟覺不自然，不知要不要放開他。
“你……怎么來了？沒有回韋營？”穆子滕隱約記得，他在趕赴峴坪救局之前，曾經要沈絮如先回南面等她，沈絮如來了，是否證明她又一次對野心軟？想到這里，穆子滕不由一驚，幾近坐起，“大哥他？！”
“不，不是為了他才來。”沈絮如嘆了聲，微笑，“是要等你，一起回韋營。”
穆子滕一怔，蒼白的臉上總算泛出一絲紅：“絮如這樣，我便放心了。”
她一愣，他果然言出必行，不再喚她大嫂，而是代替了野叫她絮如……不，野喊她，從來都是連名帶姓的。
野只會親昵地叫著蘇慕然的名字。
各人自有業報，不屬于自己的幸福，強去侵占也是不幸福。沈絮如驟然想通了，握緊了穆子滕的手，：“一起回韋營去，以后，再不被野所害。”
穆子滕對她微笑，心間暗暗感傷：大哥他，竟然連我也想害……誠然，世人眼中看野害穆子滕都是成立的，功高蓋主必引猜忌，哪怕野極度需要穆子滕，需要他的同時也可以怕他。
何況，沈絮如雖從來不干涉軍政，但她在野山寨多年，人格如何，有目共睹，不開口則已，一旦話，一言九鼎。野現在，何嘗不后悔，若還有沈絮如在人前支持，他的形象不至于會一落千丈無法挽回……
然此刻野的臂彎里就只剩下個名叫蘇慕然的尤物，一改平日的精明和靈動，她縮在他懷里一動不動。許久，兩個人都還沒暖和起來，她終于抬起頭來問他：“寨子里的人，都走了，是嗎？”
“嗯。”他懶懶回答了一聲。
“既然穆子滕想自立門戶，峴坪又眼看淪陷，寨主可以回天池峽，求顧震將軍幫手……”她的其實也是真心話。
“求顧震……”野沉吟的同時笑起來，恍惚有種四面楚歌的感覺，雖然體會到了項羽的英雄末路，可嘆懷里這位終究不是虞姬。他俯下臉來看她：“我便是死了，也不會求人。”
她一震，才覺自己錯了話，或者一時驚恐而忘了修飾這句話。可是，野他都到這個地步了，怎可以不用“求”字。
“更何況是你蘇家的走狗。”他冷笑。
“你什么！”她因為他辱罵顧震而憤怒，不禁推開了他。
“別忘了，天池峽不是顧震的據地，他只不過是被我軟禁在彼處。”他目光陰寒，“這么多年，若非我野的庇護，你蘇家人早已經暴尸荒野，卻不知恩圖報，三番四次給我添亂！”
“好一個添亂！事到如今，你倒是怨起我來了！”蘇慕然亦氣憤不已，“當初是誰想謀隴西和渭源，一而再再而三派我去分裂單行呂之陽，難道還是我蘇慕然自己想要不成！我既決定跟著你，還不是希望你好！？”
“決定跟著我？那你的海將軍可怎么辦？”野哈哈大笑。
蘇慕然一凜，面色變得慘白，想起海，淚水便要盈眶。
“沒話了么，這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去隴西渭源甚至大散關的原因吧。”野笑聲荒涼。
“野……他們都，我跟著你的原因，是因為你跟父親很像，一樣的為人處世，一樣的性格手段……”蘇慕然悲嘆一聲，起身添衣，野皺起眉頭，第一次聽她他像蘇降雪。
“然而，你萬萬比不上父親。至少他對母親，是很好很好的，對他的親人，也從來真心實意。”蘇慕然轉過頭看著他：“所以我們愛他，他早已經敗死林阡手上，我們卻一個都不肯屈服。你的部下們，卻不一樣，他們等不到你死，就部是林阡的人，哪怕林阡不想要。”
“蘇慕然，你給我站住！”野厲聲喝，攥住她衣角企圖將她制停。蘇慕然卻毫不猶豫又往前一步，衣衫驟然被撕開一道：“幸好我們早就看穿了你，所以早就做了準備，不會等到今時今日，讓你這敗將來處治我們。”拉開營帳，外面赫然站著的是蘇慕梓。
“蘇慕然你！”野大驚失色，未想到當日對蘇慕巖殺雞儆猴非但沒奏效更加反彈，眼看蘇慕梓帶兵將這里重重包圍了起來，野卻四肢無力顯然被蘇慕然下藥而不曾設防，大怒，伸手指著蘇慕然的鼻梁：“你這賤人，你這婊子！”
“我是婊子，但不是你的婊子。”蘇慕然巧笑嫣然。蘇慕梓的親兵已然上前來拿，立馬將他帶到了蘇氏兄妹身前。寒光一現，蘇慕梓手中劍不留情。
“啊……”隨著那一劍刺入野膝蓋，營帳內發出凄厲的一聲慘叫，明知野窮途末路，帳外的所有兄弟都不忍再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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