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5章解鈴，系鈴人
紫竹林。
刀與木芙蓉，劍與螢火蟲，宿命都一樣。
宋賢萬萬沒有想過，在這個以為已經瀟灑淡忘了玉澤的冬春之交，當另一個女孩已經長大即將走進他生命的時候，才發(fā)現，玉澤就算什么都沒做過，玉澤就算心里一直沒有他，他也永遠忘不掉她。感情強烈到別的任何都不相干了。記憶再如何凌亂不堪，關于她的那些還是纏連一起，絲毫不差。宋賢行在這條積雪的山路，愛她愛到心碎，愛她愛到心碎也無妨。
青楓浦。
砌下落梅如雪亂。
還記得，多年以前那個算命先生斬釘截鐵地，玉澤姑娘姻緣坎坷，因她這一生不會愛上任何人……不會愛？好一個“不會”，原來自己不是沒有愛，而是根學不會愛！以為自己愛徐轅，決定等他再回頭，終究愛的不過是功名與傳；覺得自己愛林阡，認定選擇不會錯，其實愛的是心里想達到的另一個自我……藍府地道里黑暗中的安感，其實宋賢后來也一直在給自己，不停地給，源源不斷，臨安、平江、夔州，無處不在……
放眼雪山，一片空城。今天宋恒到楊宋賢為什么不去山東是因為蘭山的時候，玉澤根是有觸動的，這份觸動，幾年前看見宋賢蘭山嬉笑時便就有了。家業(yè)國事，孰輕孰重？曾經，那個人為玉澤拼盡性命也負盡一切，卻得不到玉澤哪怕一滴心意的眼淚！藍玉澤，藍玉澤，為何一定要等到那個人走遠了，你才會發(fā)現你脆弱的感情。常憶兩年前的同一個季節(jié)，病入膏肓的盟主在興州城對自己的勸。但吟兒失蹤以后，玉澤仍然棄置了整整兩年的時間，眼看著宋賢和蘭山感情來好，眼看蘭山年紀已大了可以談婚論嫁。玉澤想，果真應了讖語，這一生都不懂愛，只能孤獨無雙地、剩在這世上。
萬尺牢。
離開病危的冷冰冰，滿懷心事地往回走，母親意識已經模糊，認不出蘭山是她一生都不肯認的女兒了，口中卻喃喃念著一個人的名字，蘭山聽不懂，卻想也許是父親的字。母親她，心里其實是愛父親的，愛，卻偏偏喜歡傷害。可父親和母親的情感悲劇，雖然大半歸咎于母親的拒絕長大，到底也怪父親漸漸失去溝通的主動。
父親和母親的悲劇，難道還要在宋賢和玉澤之間發(fā)生么？這兩年，玉澤當然不知道，宋賢也許不自知，蘭山看在眼里卻太懂：楊大哥，知道你心里一直都有玉澤姑娘、刻意去忘也忘不掉，這么多天你給蘭山的幸福，已經夠了，夠一生去回味，其實我懂，如果你再繼續(xù)在我面前強顏歡笑，縱然我能幸福快樂又如何，敵不過玉澤姑娘的一絲笑靨……楊大哥，希望你明白，我為何想拒絕，你的情意我領了，母親還是由我一個人照顧，我賀蘭山，是你一輩子的“無知少女”，不必往前再跨一步了。
也許，正是因為母親的病情加重之后宋賢的表白求愛，讓蘭山徹底看清楚了這段三個人的感情，知道有些話不得不對宋賢……這時，恰好看見宋賢從紫竹林方向走過來，漫天落霜，一直在他們之間流浪。
蘭山，你一定要有勇氣，一定要拒絕他……蘭山滿面淚水。
“無知少女，考慮清楚了么？做我的妻子，楊夫人？”宋賢深知不得負她，因此如常嬉皮笑臉。突然看見蘭山的淚水，那一刻他僵在原地。
冬風凜冽蘆荻瑟瑟，雪花漸漸在山腰飛舞。
西湖，斷橋，殘雪。同一時刻，玉澤看著這熟悉的情景，憶及那一年的臨安亂世，他給她帶來的一瞬寧靜，沉浸其中忘乎所以——也罷，玉澤，你即將赴金，就應了那算命先生的話，這一生不愛上任何人，這一生匆匆過去了吧……
“蘭山？怎么哭了？”宋賢著緊問，微笑，“是太開心了？”
“楊大哥，我想通了，我與楊大哥的終究不是愛，只是我的情竇初開，和楊大哥的逃避現實。”蘭山。
“什么？！”宋賢一愣，不解，也震驚。
“楊大哥喜歡看螢火蟲，玉澤姑娘也過，那是黑暗里最好看的風景……”蘭山嘆息。
“玉澤她……已經過去了許多年，我一直努力改變自己……”宋賢試圖服蘭山，卻服不了他自己。
“過不去，無需變。”蘭山堅決搖頭，“楊大哥真傻，他和蘭山交往之前就保留的有關玉澤姑娘的細節(jié)，多年來他自己從不曾發(fā)現也不可能戒掉……比如，他言語中常向往著平湖秋月，又比如，他出門在外的時候，塞進行囊?guī)е黄鸬谋赜幸痪碛駶晒媚锏漠嬒瘛斎话l(fā)現不了，當然戒不掉了，能誰能發(fā)現，習慣誰能戒掉。”
“……”宋賢知道，這不是蘭山在吃醋，而是蘭山在開導。
“起先，蘭山答應與楊大哥交往、見到楊大哥不能對往事釋懷，也想過要救楊大哥出來，這兩年一直很想……前幾天，楊大哥要蘭山做妻子，蘭山才驀然懂了，蘭山不能勝任這個位置……蘭山不該救楊大哥，蘭山來就不必救，楊大哥和玉澤姑娘根就有在一起的可能，那份深情沒有危險還談什么‘救’！？
“楊大哥，盡管這兩年最后是空，蘭山卻覺得毫不蹉跎，至少我明白了一個道理，感情不能埋在心里，一定要講出來。不怕被拒絕，但一定要表達——我對楊大哥這樣，楊大哥對玉澤姑娘也當這樣！”蘭山淚中帶笑。
“蘭山。”宋賢動容，看著這個異常堅強的女孩，是她過于懂事，還是他真的太逃避。今時今日，難道他還以兄弟為借口么，林阡和鳳簫吟的感情值得懷疑？玉澤那樣的女子，來不該放過——可蘭山，我實是不忍傷害你啊。
“祝楊大哥戰(zhàn)場得勝、情場功成。”蘭山面上掛著一絲笑，“蘭山答應你，一定好好的。”
“謝謝你，蘭山……”宋賢深情抱住蘭山，知她之所以婉言拒絕，還有今天宋恒事件的原因。她，不想他被世人誤解、被宋恒羞辱，她希望他重返戰(zhàn)場、握起他曾想逃避的劍鋒。
潺絲。
戰(zhàn)山東之事，因奸細盯上，故徐轅決定先以宋恒誘之引蛇出洞、再斟酌需否還真派宋恒前去，奈何，宋恒第一時間告訴徐轅，不用斟酌了……就因一時意氣嘴快到這種地步，宋恒他堪當大任？
以前的宋恒，再怎么幼稚到也是顧大局的，這次純粹因為對楊宋賢看不慣，腦子秀逗了。徐轅千算萬算，沒把這茬考慮在內——鬼才考慮得到。
歸根結底，宋恒才是感情用事，家業(yè)國事，末倒置。短刀谷原可以對奸細虛晃一招，真派這個最不像要去救局的人去救局，但萬一宋恒要是誤了事誰能給他擔責？！徐轅心知，此情此景，宋恒這個替補根代替不了楊宋賢！
彼時大軍將發(fā)，形勢不容再慮。偏巧楊宋賢來對徐轅，他愿意立刻前往山東。可算解了徐轅心中憂慮：“宋賢，主公信中原就是你。若能你去，再好不過！”
山東局勢，解鈴還須系鈴人。
那么，就以宋恒誘金國奸細，實派楊宋賢赴戰(zhàn)，豈不更好！？最近宋恒的搗亂之舉，恰好演成了一場煙霧，麻痹敵人，妙然天成。就算敵人聰明地可以嗅出徐轅對宋恒可能要撤換——徐轅就讓宋恒這個煙霧一直把楊宋賢護送過關為止！
吃一塹長一智，今次變動更需絕密，僅楊宋賢、徐轅、宋恒三人知。
“宋賢，我知這一點你很為難，眼見著你與蘭山好事將近，又發(fā)生了這么多事。”徐轅。
“天驕，其實宋恒的也對，即便我與蘭山要成親，也當以大事為重。更何況，蘭山已經拒絕了我的求愛。”宋賢苦笑。
“怎么？”
“蘭山她，太善良……”宋賢只了個大概。
徐轅也沒有再問，聽罷就點頭：“嗯，這一路務必心為上。”不解風情的天驕……
楊宋賢一走，徐轅便叫宋恒來，起他不必去山東救局了。
“為什么？！”晴天霹靂擊在宋恒心頭，他差點拔劍相對徐轅，“憑什么！憑什么把我換成楊宋賢！”
“你不是嫌他避險就安，坐領功勞么？現在換他去險處，你又為何不肯了？”徐轅笑問。
“你不必笑，你吧，給我個理由！”宋恒冷道。
“因為短刀谷有金國奸細，知道了是你救局，要對你進行攔擊。”徐轅壓低聲音。
“啊！對啊！我錯了！嘴太快！”宋恒這才意識到自己的不對，臉霎時就灰了。徐轅一怔，雖奸細的消息另有渠道，但宋恒的經驗淺確是不足，所以不殆以此來鞭策他：“有了這個教訓，那護楊宋賢過關的事，你應明白口風該多緊。”
“嗯。”宋恒點頭如雞啄米，素來對徐轅心服口服。因覺得錯誤犯在自己這里，下一戰(zhàn)當然要將功折罪不能怠慢了。
可宋恒一想他來當擋箭牌護送楊宋賢出去，等于是自己受苦受累創(chuàng)一個坦途給楊宋賢……心里面當然殘留不爽，連連嘟囔：“我是主公和天驕首選，卻一時失誤換做了他楊宋賢……”
徐轅苦笑，宋恒若是知道他來就不是林阡首選……徐轅不得不好好安慰他：“宋恒，你二人戰(zhàn)力雖不相伯仲，他卻好歹是山東土生土長。”
“唉，怎么禍亂不發(fā)生在我江西呢？便宜他楊宋賢了。”宋恒雖點頭，卻還郁悶，自言自語。
“……”聽到這么句不懂事的話，徐轅啞口無言。
好在知人善用如徐轅，明白宋恒有個優(yōu)點是知錯能改，去不了山東救局，好歹當得了擋箭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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