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5章風雅，兵法
“無論上乘下乘，一樣旨在勝戰(zhàn)，起始難料結(jié)局。”軒轅無甚悲喜，凝視著棋盤回答，“我之所以同意，并非別無他法，只是勿失一先。”
“好一個勿失一先，想必黃摑也與你一樣，原想贏得先機，孰料適得其反。欲速則不達。”岳離搖頭笑了笑，“所幸你們不曾暴露出真正的寒徹之毒，然而也違背了王爺?shù)脑瓌t、將百姓先置于水深火熱。”
“勿失一先。寧輸幾子。”軒轅罷，岳離一怔，蹙眉：毒蛇果然狠。這八個字，前后倒序，毒蛇確實一切旨在殺人！
“當時情境，若不真正施毒，宋軍已將勝戰(zhàn)提前。事實上，即便當時釋放了寒煙造成恐慌，黃摑與徐轅數(shù)度交涉，都不曾得他半刻讓步。是以天尊所威懾、恫嚇未必能立竿見影，因為對手是林阡，不一樣。”軒轅續(xù)，語中雖無不敬，卻現(xiàn)出幾許堅定，“王爺雖然怪責我們，但若再選一次，我仍贊成此策。”
岳離挑起眉來，雖欣賞軒轅的這種個性，卻不敢茍同他的言行。他，竟是這樣堅定地捍衛(wèi)著他的策略。岳離原希望從他臉上看見后悔或無奈，可是，一絲都沒有。
“只可惜，仍是輸了馮張莊，不僅輸了，還一場空。其后這半個月，泰安亂戰(zhàn)迭起，迄今為止，大半已被林阡掠奪，我們無法與他抗衡。”軒轅苦嘆一聲，正色看向岳離，“唯能希冀王爺救局，天尊來得實在及時。”
岳離聞言不禁愕然，如果，先前交談令他自以為認識了這個毒蛇天驕，自負、陰狠、堅決、不擇手段，那么，此刻他為何竟流露出極度的不自信來？字字句句都如此，尤其是，提到那個名字的時候，軒轅的眼底，明顯掠過一種難掩的苦澀，具體是種怎樣的感情？岳離竟一時不能體會。
“毒蛇，林阡的重要，王爺已經(jīng)徹底清楚了，確實先前一直將他看……但王爺既派我先行，已是著手與他正面交鋒。”岳離時，注意到軒轅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笑，竟是那樣的輕松、簡單。眼底的苦澀，卻并未完收斂。如果，喜是為王爺，那么，苦澀仍是為林阡？這般的在意和看重，岳離自己，此生沒對幾個人有。
“當真？天尊，王爺幾時能到？”一旁，束乾坤聽得這話，歡欣鼓舞，不顧一切詢問。
“原可以與我一起到達，但是，那邊的人，一樣很重要。”岳離略帶深意地看著束乾坤。
“那也沒幾天就會到了。”束乾坤朗聲笑，“原以為我們會輸，天尊卻及時之至，現(xiàn)下王爺應當也在途中了，看來真是否極泰來啊！”
“束將軍，眼下這萬余兵馬，你認為最先取得何處為妙？”岳離轉(zhuǎn)頭問他，掂量起他幾斤幾兩。
“北撤往摩天嶺，是唯一的生路。先集中兵力奪占彼處，以作為我軍立足根。”束乾坤想了想，，“僥幸站穩(wěn)腳跟之后，力爭與宋匪分立泰安北南。”
“若只是奪占摩天嶺，依舊改不了腹背受敵——休要忘了，北面濟南，也早就被林阡的人占滿。”軒轅搖頭，局的先機，他們輸?shù)锰纭?br />
束乾坤一愣，點了點頭，岳離帶笑回看軒轅：“毒蛇所想又在何處？”
“摩天嶺需奪毋庸置疑，但那只是生路，不至于反敗為勝，濟南府才更該盡快收服。”軒轅，“孫邦佐、李思溫那些人馬，兵力雖足，水準平平。我們奪下摩天嶺后，將林阡與他們溝通中斷，再慢慢挖空他們。”
“‘慢慢挖空’，又如何‘盡快收服’？”岳離復問。
“孫、李二人，意念不堅。先打幾戰(zhàn)，威懾瓦解。”軒轅笑，“收服之后，挖空不遲。必要之時，一強一弱處之。”
岳離點頭，亦笑起來：“毒蛇之名，名不虛傳。”他看得出，眼前少年，雖然消極，卻不消沉。軒轅九燁，一方面承認了現(xiàn)在的林阡比他強，一方面還并沒有放棄與林阡匹敵的心愿。
那不是不自信，那只是客觀。
雪落之時，天光破云，黃摑終于率眾回歸，戰(zhàn)甲上滿是鮮血，臉色亦蒼白如紙，唯有眼神炯炯，步履亦一如既往平穩(wěn)。與其任何副將都不同的是，來臨之初第一件事，他非褪去戰(zhàn)衣、放下刀槍、朝往自己營帳，而是大步流星、走往獨獨一個方向，繼而，坐在軒轅九燁相讓的座位上、面含肅殺與岳離對弈，整個過程自然而然，他與岳離，明顯較為熟稔。
“阿魯答，你的棋藝，一直不曾退步。”岳離與他下了三局，一勝一負一平。
“王爺過，棋藝愈高，戰(zhàn)法愈強，是以一直不曾丟棄。”黃摑笑。哪怕那只是完顏永璉的戲言，并非放諸四海而皆準。
束乾坤在旁看著他倆弈棋，想適才也看軒轅與岳離下了幾回合，但感覺完就是兩種氛圍，心里暗暗稱奇，有人即便論戰(zhàn)，仍把棋下成風雅，有人未曾議事，已把棋下成兵法。
“阿魯答，雖然事后歸罪沒有意義，但我還是要，這場戰(zhàn)敗，八分過失在你身上。”岳離斂了笑容。
“王爺怪責我等，寒煙施展失誤？”黃摑不愧黃摑，立即知意。
“不算高明。”岳離點頭，“荼毒生靈，極易落下殘暴不仁之名，對百姓，為淵驅(qū)魚，對我軍，極度影響戰(zhàn)斗力，對宋匪，削減了一分招安希望，對你自身，亦是前途名聲皆不利也。”
黃摑虛心領教：“岳大人的極是，個人事，然而對軍民毒害之大，是此戰(zhàn)最為失策，黃摑知罪過深重。”話間他額上有冷汗沁出，態(tài)度極度誠懇。
“慶幸的是，你的補救做得很好，王爺因此不曾怪罪。”岳離看他緊張，予以一笑。
黃摑的神色漸漸舒緩：“事后我也相當悔恨，為了一時占先，忽略了王爺以民為重。”
“忽略了王爺以民為重，只是你初衷的失誤。此戰(zhàn)失敗之根，完在于你忽略了林阡亦以民為重。”岳離一語道破，黃摑一愣，軒轅臉色亦變。
“其實，我們都知道他的立場，卻不知這‘以民為重’，不是投鼠忌器，而是立即解毒。”束乾坤站在一旁，苦嘆一聲。黃摑點頭，軒轅若有所思。
“策謀忽略已是硬傷，用人更是失誤至極——單因寒毒，便以邵鴻淵制馮張莊，難料他一心崇武，被林阡以武牽制，最終釀成慘敗，你們輸?shù)貌辉┩鳌！痹离x續(xù)道。
束乾坤一愣，臉上有些灰白，原想給師父話，可因為畢竟那一戰(zhàn)有自己的份，故而不好多言語，正自抑郁，卻聽黃摑道：“岳大人，然而這場仗，卻虧得是他師徒打的。”
“怎么？”岳離一愣，奇問。
黃摑轉(zhuǎn)頭看了束乾坤一眼：“沒有哪一戰(zhàn)比馮張莊之戰(zhàn)更妙，多種寒毒，虛實兼?zhèn)洌挥猩埒櫆Y一人想得出來。雖然我的計策失誤，大軍仍然折損最少，還是多虧了邵鴻淵師徒，寧死不屈，力奮戰(zhàn)。”
束乾坤聽著，大受感動，臉色稍事好轉(zhuǎn)。
不料就在那時，一旁的徒禪勇哼了一聲：“敗軍之將，受了重傷而已，黃摑，沒必要將他捧這么高。”
黃摑一愕，萬萬不曾想到徒禪勇會突然開口，不懷好意。
“徒禪將軍？”束乾坤一愣，不解其意，轉(zhuǎn)過身去看他。
“心狠手辣，卑鄙無恥，竟提議下毒去害無辜，結(jié)果偷雞不成蝕把米，害得自己武功反噬，原并不值得同情！甚至應當恥笑！”徒禪勇冷笑一聲，他因為出身高手堂的關系而倚老賣老慣了。
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原則和底線，譬如徒禪勇，在邵鴻淵提議放毒之初，他就是最排斥的那一派人物之一。黃摑、軒轅皆贊同之后，他仍不肯，頗有微詞。“我不懂你們那一套套的大道理，狡辯再多沒用，害無辜就不對！”徒禪勇曾如是。
他在高手堂內(nèi)，與眾人關系都不好不壞、不近不遠，卻與眾人一樣，都對天尊岳離畢恭畢敬、和眾人一樣承認岳離有這份人格魅力。但他對邵鴻淵卻明顯厭憎之至，是以從先前到現(xiàn)在他一直都在旁邊觀棋一言不發(fā)，卻是在黃摑捧高邵鴻淵的時候就冷笑著諷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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