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天地轉(zhuǎn)，光陰迫

    現(xiàn)實關(guān)了一扇門，卻還留了一扇窗：勝南并沒有立即承認(rèn)身世，為了他那個素昧平生的弟弟……胡水靈的計劃，曾有死灰復(fù)燃的可能。事實上，云霧山時期的勝南，確實不想要飲恨刀，不想害了林陌，寧可做奸細(xì)后人。

    但基于種種原因，最后，他還是取代了林陌成為林阡，甚至身世公開的時候就已經(jīng)跳過了為了林陌不承認(rèn)那一段、勝南直接就是林阡了——

    “林阡”，那不止一個姓名，那還是一種定位，那將是南宋天下后幾十年的跟隨，最關(guān)鍵的，那會成為辛棄疾的擋箭牌，辛棄疾會，你是飲恨刀林阡，你需認(rèn)清楚你的定位……

    有些人的命軌就是這樣強(qiáng)，你使勁地掰彎了它，它又能再直回去。泉州與兩淮時期，林楚江在勝南心中的排位明顯已經(jīng)超過了張安國，抗金事漸漸重于去瓢泉找辛棄疾復(fù)仇。胡水靈看出勝南對刺殺開始蹉跎，終于對他失望、不信任。

    便那時，張睿幫她去向他旁敲側(cè)擊：勝南，怎還陷在瑣事里不可自拔，難道忘記你娘吩咐的任務(wù)了？

    勝南淡淡回應(yīng)了一句：我沒有忘記，娘的仇，我是一定要報的。

    只此一句，卻標(biāo)示著勝南之所以還堅定，根與張安國毫無關(guān)系，而只為了她胡水靈額頭上的傷疤，而已。

    張睿沒回山東，跟他一起去江西，看著他完成行刺，迫著他，等著他，束縛著他，督促著他。胡水靈當(dāng)然默許張睿跟他一起，他是大計的核心，若失去，殺辛棄疾的意義就沒有了，殺不殺又有什么分別。

    太天真，以為他擔(dān)負(fù)了父志后還能幫她殺人……如何還能殺？林楚江死后她的許多想法都已不成立！為何心中卻還存著一份僥幸的天真……

    后來胡水靈才知道張睿去的時間有多不湊巧，張睿前往淮南之時，適逢武林盟主易邁山之死，此前林楚江、白翼、沈望等領(lǐng)袖亦相繼離世，使得南宋江湖面臨著新舊交替的斷層——而與此同時，金國南北前十對抗金聯(lián)盟猖獗宣戰(zhàn)，危如累卵，危在旦夕。

    這一點，使勝南去刺殺辛棄疾在一開始，決心就非常勉強(qiáng)，心不在焉一直念想著白帝城的大勢。

    這一點，也使勝南去刺殺辛棄疾的最終，真的被定位論擊敗，他知道這個岌岌可危的時刻，他必須立即去反擊金人，白帝城的那些少年更需要他！

    加之鳳簫吟、云煙在那時也確實成為外因，令得勝南明明去了瓢泉，最后卻放棄了殺人，甚至，還阻止了張睿動手……張睿當(dāng)時是真的不理解也完不接受，張睿忿忿，你當(dāng)然不肯殺了，你身份變了，人都這樣，通達(dá)之后就六親不認(rèn)！

    與張睿的又氣又怒難以接受相反，胡水靈聽到這慘敗，只是若無其事地一笑，仿佛這計劃不是她的而是張睿的一樣。

    最痛的哭，從不是歇斯底里，而是無聲無淚——當(dāng)勝南選擇了背叛，她對他徹底死心，她這個人，當(dāng)時也就死了。

    恨，豈能不恨他，恨他給了她那么多那么大的希望，他如果從就資質(zhì)愚鈍，他如果不是那么乖巧聽她話，他……真像天派來迷惑她、拖延她的人。

    也恨她自己，把他教育成那樣堅定，堅定了一種信仰以后，就幾乎沒有動搖的可能。確切地，他擋在辛棄疾和張睿之間時，他就已經(jīng)不是林勝南，而是林阡了。

    “從此我張家就與他林阡再無瓜葛！”張睿從來都是想她所想，氣急敗壞地罵。

    吼出這句話，更是因為勝南從此再也不回山東。

    他不回來，絕情至此，白帝城之后，他正式成為短刀谷主公、抗金聯(lián)盟盟王，從黔西、川東、川北跨境打去隴右、陜南，旌麾所指，望風(fēng)披靡，真的符合張睿所言，他身份變了，通達(dá)之后就六親不認(rèn)，連個解釋都不給胡水靈。

    張睿雖然表面忿忿，內(nèi)心深處應(yīng)該還是想過，如果勝南回來負(fù)荊請罪，我們都可以原諒他。可他偏偏不肯回，我們又有什么辦法！

    而胡水靈，表面雖冷淡，內(nèi)心卻清楚，勝南不可能回來。要回來也不是認(rèn)錯。

    勝南不可能放棄他的使命，他與林楚江的師徒情雖然短暫，卻是心靈上的永恒傳承。所以，勝南不殺辛棄疾，不可能有轉(zhuǎn)圜。

    同樣地，勝南也不能指望她放棄報仇。因為，那些關(guān)乎辛棄疾的仇恨已形成胡水靈宿命的堡壘，摧毀它，就是針對胡水靈的命，林阡勸不了、也不可能勸她放棄。

    彼此只能打成死結(jié)，勝南根回不來。

    這種情境下，胡水靈只能青燈相伴，誦經(jīng)念佛，了此殘生。

    自此，與他的世界，真的再無瓜葛。

    有些事，真要到放棄之后，才知放棄并不是那么難。

    當(dāng)籌謀了一生轉(zhuǎn)頭卻成空，驀然發(fā)現(xiàn)，世間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數(shù)。

    連相依為命的勝南都成故人了，張安國的故事，再回憶，已如隔了三世。

    時間，真是最強(qiáng)的消磨。失去了寄托和支柱，胡水靈多少也帶著點疲憊，其實勝南走后的這些年里，仇恨也依稀跟著他一起走了，只留了一點點，淡淡的影子，畢竟烙印過……

    嘆只嘆自己的一生都逃不開山東之戰(zhàn)，雖參與的人們已完換了一代，也許對于青史而言，那只是換湯不換藥。也是這一戰(zhàn)，給了林阡回來的推力。無論和解再怎么艱難、再怎么不切實際，都到家門口了林阡怎能不拼力一試，這會否是上天給的契機(jī)還猶未可知。所以林阡希冀能通過共度患難來作為和解的敲門磚，除此，林阡想要和解的決心愈發(fā)堅定，是因為他還有牛犢做底氣，還有吟兒無條件支持，還有茶翁事件的強(qiáng)烈沖擊。

    只是，胡水靈不知他和解想法有這么激切。當(dāng)一場罕見寒煙順勢降下，馮張莊早早就落在了邵鴻淵手上……

    金軍將毒藏在張家，無非是對林阡恐嚇，他們控制拿捏易如反掌，以達(dá)到對林阡、對紅襖寨將士們的牽制。

    若是從前的勝南，定然顧念舊情，定然投鼠忌器，定然為她退兵。

    但如今，且不他和她還愛恨交織恩怨難明，他已經(jīng)八年多不曾回山東、八年多擔(dān)負(fù)整個南宋，他是主公，怎可能為了幾百人就犧牲幾萬人，甚至百千萬人？于公于私，她都難以猜透他心中所想。

    直到那日，馮張莊內(nèi)楊鞍手下暴露行跡、邵鴻淵意圖將林阡等一打盡、所以把張睿胡水靈都叫去要他們奉命演戲牽制住林阡腳步時，胡水靈才知道，而且馬上就懂了：他來了，為毀鹽糧，親身犯險。他不僅是林阡，他也仍然是勝南——他不可能犧牲山東局天下大勢，但他同時也不會犧牲馮張莊內(nèi)的無辜，幾百人和百千萬人，兩者可以兼得、也必須兼得。

    不愧是林阡，他做得對，救局就該從治開始，銷毀寒毒才是關(guān)鍵。

    她欣慰，她贊許，她決定，既然他來了，那便幫他贏。

    哪怕她跟他斷絕了來往六年，哪怕再見面仍然形同陌路，就當(dāng)雙方不認(rèn)識，那他是心系黎民的盟王林阡，她是懲惡揚善的俠女胡水靈，也應(yīng)合作驅(qū)逐金人不是嗎。

    何況他的選擇告訴她，林阡和林勝南，自始至終統(tǒng)一。

    再無猶豫，幫他打那場馮張莊之役。

    因此，始終在邵鴻淵面前持有對抗金聯(lián)盟的仇視，是為了保自己，亦是為了保持距離、保證勝南，只有那樣，邵鴻淵才不會第一時間劫持她——母子關(guān)系惡劣，作為人質(zhì)何用？

    但那時迫在眉睫、不得不答應(yīng)邵鴻淵作戲牽制勝南，是因馮張莊的人命都系在他們身上，豈能隨隨便便反抗，他們之所以向金人屈膝，不就是為了保更多人嗎？

    私底下張睿聽了她的分析，才知事態(tài)轉(zhuǎn)圜，大喜之下，問她，如何才能既演這戲給邵鴻淵驗收，又能演個戲中戲讓勝南不中計？

    如何演戲？動作、表情、語氣，這些是給人驗收的，話中話，就是戲中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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