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挽狂瀾，沉浮間
清晨，所有順利逃出馮張莊的民眾，都在天外村一起，等候著殿后軍兵趕到。
暫時也算脫離了險境，但金兵一定會再打來，是以那位名喚杜華的紅襖寨當家，早先就集結(jié)了村里一切能集結(jié)的壯丁，以填充到現(xiàn)在為數(shù)不多的馮張莊精銳里，作為天外村此地的部防御力量。
“還不夠，需要幫手。杜當家，可否派心腹送信求援？”吟兒產(chǎn)子緣故不能見客，是以隔著屏風對他詢問。
“盟主但。西去橫嶺、東去調(diào)軍嶺，哪怕北上摩天嶺。”
“泰山境內(nèi)，皆不能求。南面最近，徂徠有兵。”吟兒吃一塹長一智，知道泰山境內(nèi)敵我難辨。
“然而，徂徠當?shù)兀o猛將。”杜華敘難處。
“有兵就行。”吟兒淡淡。
“只怕他們不敢打。”杜華嘆道，“那些都是排名靠后的堂主，有的還是近幾個月才升上來的。”
“對他們，金軍目的是要撕開封鎖，天外村是山石，他們便是粉塵，豈止唇亡齒寒。”吟兒。
“是，末將立即差人去辦。”
“杜當家，這幾日，天外村據(jù)守便交給你了。”吟兒罷，杜華便退下了。吟兒望著屏風后那清秀身影，心想，這場戰(zhàn)敗，雖是對祝孟嘗那些強將的打擊，卻是對這些新晉俊杰的錘煉吧。
轉(zhuǎn)過頭來，看著襁褓里那個粉嫩嫩的嬰兒，此刻它正在她身旁安靜酣睡，跟剛出來的鬧騰完兩樣。牛犢，是在做夢么，咦，的人兒怎么和你爹一樣愛蹙眉？！夢里面，還時不時地噘起嘴，唉，跟你娘是一個德行……吟兒輕輕靠近了些，仔細瞧，一直瞧，怎么瞧也瞧不夠。
“姐姐，可以施針了。”茵子見杜華走了，即刻上前準備施針，只有在這個時候，茵子才特別認真，看都不看牛犢。吟兒對茵子笑了笑，再轉(zhuǎn)頭看牛犢時，它身板兒似是動了動，呀，怎么睡著睡著，臉皺成個包子啦！
“對了，秀穎呢？怎一直沒有聲音？”吟兒接受施針久矣，覺察出魚秀穎不在。
“姐姐她剛?cè)タ催@邊糧食能續(xù)幾天了。”茵子時，吟兒心一暖，總是有這么多人，在分擔著她的憂急。
魚秀穎隨她大哥在山寨里慣了，也知堅壁據(jù)守需要充足的后備保障，而之所以這么久都沒回來，亦是回頭看杜華正忙于修兵治械，便留下來幫他一并完善那些防備措施。
“卻不知胡奶奶一個人，去了哪里。”茵子又道。
“她……回家啦。”吟兒理解地，其實，若不是因為身體緣故，吟兒也寧可去住阡的老屋。
“姐姐，過幾日再試青桐尾吧，我看姐姐現(xiàn)在的身體，受不了一下就這般烈。”施針畢了，茵子。
“好，茵子，多虧有你。”吟兒終又有些虛脫，迷糊時都不知茵子何時走的，再醒來時似已午后，側(cè)躺著想再看牛犢，卻發(fā)現(xiàn)它早早就醒了，卻沒哭，而是瞪大了眼睛，不知在尋找什么，花了點時間，那雙眼才落到吟兒身上，繼而直直地盯著吟兒，吟兒雖不知它到底看不看得清她，但她卻是終于看清楚了這孩子，眸如寒山里的澄澈溪水，眉似夜幕中的秀逸新月，比黎明前看見的還要漂亮些。
它卻沒帶著好奇和欣賞來看吟兒，而是伸出那吹彈可破的手，似是要抓住吟兒的手指，吟兒受寵若驚，急忙給它拿住，它卻沒良心地棄之不顧，繼續(xù)伸手，不知想要什么。吟兒愣在原處，不知所以，忽然大驚：“莫不是要尿了！”這一驚，嚇得它嚎啕大哭，吟兒登時手足無措。
“不是要尿。這是餓了。”胡水靈的聲音傳入耳中，再及時不過。吟兒臉上不禁一熱。
“不必急，慢慢來。”胡水靈笑著已將奶娘喚了進來。由于吟兒身中火毒未解，林阡先前就找好了可信之人，但逃亡時與穩(wěn)婆一樣都和吟兒失散，現(xiàn)下形勢不安他們?nèi)匀浑y尋，胡水靈卻和林阡一樣縝密，清晨就給吟兒把人找好了。吟兒眼眶一燒，呆呆看著她和奶娘一起，伺候了牛犢吃了睡，要恭候它再睡了吃。
吟兒想不到自己經(jīng)此大難還能這么好地活著，還能看到這個好幾個月一直在自己腹中動來動去的家伙，還能和勝南的娘親一起等勝南回來……吟兒明明幸福，卻忽而淚水奪眶，真正是止不住了。
“唉，戰(zhàn)場上的女中豪杰，到哪里去了？”胡水靈慈祥地笑，坐在榻旁安慰。吟兒急忙拭淚，只見她從包袱里取出不少物事，有給嬰兒的肚兜，還有給吟兒穿的鞋，原來她適才出去不止是回老屋緬懷勝南，也還在給吟兒和牛犢找衣食之類。
“這雙布鞋，這個月可以穿。吟兒，這世道再亂再險，也該盡可能照顧好自己。”胡水靈敘之時，吟兒淚還在眼眶打轉(zhuǎn)，怔怔地望著她一句話都不出。從到大，雖云藍真心對她寵愛，但多少都帶著些授業(yè)的威嚴，與她在一塊的時間練劍多于生活，再者云藍性情寡淡，從未有過如此直接的表達，令吟兒對她又愛又敬卻知道那是師父不是母親，今天眼見胡水靈這般，教吟兒對母親一詞的距離感消散殆盡，許久，才哽咽：“我原以為勝南可憐，現(xiàn)下才知道，他真幸福，有娘親的孩，就是不一樣。”
勝南，并不幸福啊，但或許，比眼前人好一些……胡水靈心念一動，思及她過她沒有母親，是以被勾起憐惜，笑著擦去她的淚：“傻孩子。”
“我現(xiàn)在完想通了，娘親在金人手上是作戲，娘親其實早就原諒勝南了……我卻仍然不理解，在金人走后，明明馮張莊已是盟軍天下，勝南多次找娘親和解，娘親為何不肯見他？還有，臘八那天我和他經(jīng)過張府，張伯父他為何會言辭羞辱；老屋子里，兵器架又為什么要扔了？”吟兒心里有千言萬語，不知從何問起好，所以一股腦倒了出來。
胡水靈聽到“張伯父”時，微微色變，嘆了一聲：“是我讓張睿裝的，張睿他……很想認勝南，可是當著面卻必須不認。他對我，他分發(fā)臘八粥的時候，看到那勝南竟一頭白發(fā)，都不忍心當著面罵，所以關(guān)上門才罵出來……是一邊罵，一邊抹淚……”人已逝，事已遠，吟兒聽得眼圈也紅：“可是，究竟是為什么‘必須不認’？”
“因為我們曾依附過邵鴻淵，鹽糧中藏毒我們都有份，金軍撤走之后，寨眾中難免有激進者想要清算。雖然勝南他壓住了事態(tài)，但我們都心知肚明，在那些人心里我們?nèi)匀挥凶铩＿@種關(guān)頭，勝南怎可以認回有罪責的父母、來損他在紅襖寨里的威信……”胡水靈時，吟兒醍醐灌頂，原是這樣，原是這樣，娘親她想得比勝南還要遠！
無論何時娘親都保持距離，是因為金人在時她是累贅，而金人走后她是罪犯，她不想連累勝南、和山東局……如此忍辱負重，方能配得起女中豪杰，才教出林阡這樣的無上之才！而張睿、馮鐵戶……他們一樣偉大，他們一樣都是英雄。
寨眾中的激進者，卻又是誰？
楊鞍們吧，楊鞍就過，若有一天抓住馮鐵戶，必將他剝皮抽筋。
喊抗金喊最兇的，最后叛了大家；被指叛徒差點被清算的，反而是深明大義。人性就是這樣，誰身上都有閃光點，誰心里都有齷齪面。
吟兒嘆息一聲，世道無常，難測難判。但現(xiàn)實兇惡，才顯出真情可貴……
“不好了盟主，金軍又打來了！邵鴻淵！是邵鴻淵！”恰在那時，門外傳來魚家二妹急切的聲音。她們與魚秀穎不一樣，語氣中盡皆慌張要逃之意。
真不容人喘息，才休整半日、救兵尚未齊，邵鴻淵便大軍壓境。
“不用慌，不必逃。已經(jīng)準備夠了，就守在這里，跟他打！”吟兒收拾了情緒，對外下令。
她鳳簫吟和林阡一樣，都是白手起家了抗金聯(lián)盟，從擁有自己的兵力、威信和地盤，開始打退、消滅和吞并一個個比自己強大多了的敵人。邵鴻淵，又怎樣。
“且從守開始，打到攻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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