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高風雷明知林阡擅長雙刀還以己之短攻敵之長,自是經(jīng)驗不足的表現(xiàn),卻也并不愚蠢——敗中求勝,他原是希冀打出一個意外令林阡來不及反應(yīng)、屆時即便有強項也派不上用場。誰料林阡之應(yīng)變偏能逆勢,其雙手甚至能夠同時打出兩種不該共存的招數(shù),左手回旋斬,右手流星錘,恰是高風雷兩大克星……
當強項可以彌補意外,高風雷這后手留得爭如不留。可是不試試又?因高風雷敢試,故雖然失敗了,卻還是進步的。須知,單打獨斗之時,要讓林阡雙刀齊出的能有幾人?
但無論如何,此戰(zhàn)中高風雷終是林阡手下敗將,錘劍脫手后,就只能求一死或殊死一搏——被俘?沒這可能,斷不會教這些宋匪找到可以和王爺交涉的人質(zhì)
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這感覺,高風雷以前從沒體會過,哪怕跟隨司馬隆來效力完顏永璉后也不曾覺悟,但今夜,被裹挾在金軍的集體榮譽里,油然而生,竟還激。才知在戰(zhàn)場上沒有精神象征,戰(zhàn)士們彼此才是生存支柱。臨死前體會到了,也不枉此生了……
子時前后,東部戰(zhàn)場。
很多人都覺得,一旦國安用輸了,調(diào)軍嶺宋軍就無力回天,
但,裴淵并不弱他多少,游擊戰(zhàn)術(shù)其實是裴淵最擅長;
金軍都以為石硅被騙進局林阡就中計,
但這不是棋局這是戰(zhàn)場,石硅不是棋子,是人。
當然有變數(shù),如林阡所想,調(diào)軍嶺的裴淵和國安用一樣是他的希望,而石硅是他一手栽培、是他的羽翼
先前石硅之所以撤離,是眼看梁宿星和完顏君劍的合作太強、勢如破竹連國安用楊鞍都守不住,加之金軍如移剌蒲阿等人一開始太氣盛,又是剛到東部、難免被以逸待勞……是以,石硅只能先帶一些兵馬避其鋒芒,保實力。畢竟他是林阡派來東部、頂住高風雷壓力的救兵,對于形勢而言至關(guān)重要,能不硬抗當然死傷降到最低。
而裴淵也是眼看情勢有異、剛向國安用稟明戰(zhàn)事有變,卻就在那時束乾坤和完顏斜烈突如其來……岳離的麾下擅長打閃電戰(zhàn)果不其然,裴淵猝不及防,一兵荒馬亂人仰馬翻,那時國安用自身難保難以相援、所幸石硅及時趕至……為了救裴淵,石硅不慎被束乾坤刺中一劍,因此戰(zhàn)力驟降,才沒能應(yīng)敵高風雷。
楊鞍國安用與他們很快就被沖散,彼時,他們更沒法像國安用那樣向西逃向劉吳求援,唯能藏躲在調(diào)軍嶺南的山壑間逃避追殲……
天幸,高風雷沒有留在這里追殺他們。
“也不是天幸,高風雷他,恐怕是被盟王吸了……”石硅清醒時和裴淵匿身于山洞里,身邊只剩十余。裴淵對他,不必吃驚,們盡數(shù)分散了,并不是只剩這么多。
“盟王雖吃力些,倒是利于咱們,養(yǎng)精蓄銳,伺機反撲。”裴淵道,“眼下搜尋、追殲咱們的兵馬,就只剩束乾坤、完顏斜烈。咱們即便不能很快反敗為勝,至少持平的希望還是有的。”
“但愿如此。”石硅稍一動彈,便覺胸口極痛,裴淵俯身急看,那戰(zhàn)衣盡皆血染,乾坤劍那么殺傷,石硅卻奮不顧身給他擋,裴淵熱淚盈眶石,我裴淵欠你一條命”
石硅還未答話,洞外忽而有窸窣,不消半刻便有殺氣直灌,“有人來……”石硅話音剛落,就見冤家路窄,原是束乾坤完顏斜烈找了進來。
“找得真準。”石硅冷哼一聲,裴淵拔劍迎敵,冷不防背后一涼,驟然有刀架在了脖子上,原是身邊出現(xiàn)叛徒將他們出賣,只是這一刀剛架上,就被石硅一粒石子彈開,同時石硅副將上前與那人纏斗在一起。
完顏斜烈提刃上前,及時把那叛徒救在身后,石硅的副將退開數(shù)步回到石硅身邊。
“裴淵,你失察了。”石硅,裴淵回頭看那叛徒,竟真是副將,一時瞠目結(jié)舌你……你時候降金,為何降金……?”
“裴將軍,幫我殺了石硅,你也一樣可以降金。”束乾坤招降,站在完顏斜烈前面,當然不愿意輸給輩。
“你這劍上,還有他推開我時被傷的血,我是要怎樣無恥才會恩將仇報?”裴淵反問時正氣凜然,話聲未落便持劍而上與之拼搏,不管束乾坤武功比他高多少。然而十招之后,便落到了下風。
見狀石硅當然要救,方一動彈,傷口就又流血,卻仍攥緊流星錘。“將軍……”副將急忙上前阻止,邊阻止他邊問,“軍醫(yī)何在……”
軍醫(yī)卻遲遲不來,也許連軍醫(yī)都是叛徒石硅心知,雖然調(diào)軍嶺因為梁宿星的血洗而萬眾一心,該不會有太多叛徒,但可能在梁宿星屠殺之前就有變節(jié)者潛伏,伺機誘生了一群人,畢竟先前調(diào)軍嶺與中部隔絕太久……
既然調(diào)軍嶺有叛徒,那么龍泉峰也應(yīng)該有,畢竟先前龍泉峰失在金軍手上過,這,難道就是今夜龍泉峰沒守住的原因……?叛徒再多,要影響局面的話勢必還需達到個平衡,莫不是多到足以突破那個節(jié)點了?石硅怎?怎接受?怎愿去想?
那就不,不接受,不去想
“有沒有酒?”石硅捂著傷口站起,副將擔憂地解開隨身帶著酒,沒有藥時,便以酒來,這是某人常做的,石硅效尤,一飲而盡,喝罷便覺渾身上下充滿了勁,如同被那人附體一般。那人,是楊鞍還是林阡,已記不太清。
擲開酒壺老遠,順勢躍開數(shù)步,石硅流星錘直接擊出,甩舞于裴淵和束乾坤之間,如林阡的,他連高風雷都可以戰(zhàn)勝,還怕不能對束乾坤翻盤?“裴淵,我來敵這束乾坤,你去打完顏斜烈,將他打趴下”
“我不如他?少看人”完顏斜烈眼看裴淵武功偏低,原是為這句“打趴下”脫口而出、句中的“他”指的是裴淵而非束乾坤,孰料束乾坤聽岔了實在是不爽,“看,難道我武功及不上你?”完顏斜烈一怔,才知有所誤會,束乾坤這一旦被激,氣力強了數(shù)倍,把石硅打得連連敗退。
裴淵和副將們合力打完顏斜烈等人,余光掃及石硅被最后一劍掃到山壁上,重重落地時泥沙四濺,情不自禁沖到他身邊將他扶起石”石硅口吐鮮血,但目光仍然有神,仍起身握緊流星錘,裴淵道莫打了,會死的……我們來對付”
“士為知己者死”石硅一躍而起,早將生死置之度外。狹路相逢,哀兵必勝,竟也在十招之內(nèi),還擊了束乾坤一次,軟錘甩擊使洞窟內(nèi)沙走石飛——
束乾坤被激是因競爭意識,石硅被激是因情誼,且看這意識和情誼,誰能笑到最后
卻不得不嘆這些純粹的情義當中,總要有宵存在、破壞、杜絕不得、愈演愈烈……
宵地位低、存在感弱,就恐怖,難拔除,若再無知一點,一旦被人蓄意利用,則破壞性就強。
昨夜酉時之后,在祝孟嘗處的吟兒,便覺龍泉峰氣氛詭譎,站在山頭,忽而想起了林阡過的萬云斗法。每一次黑云散去都要留些殘云在場,奸細人是永遠都除不干凈的,就算除干凈了,也會被誘生出新的來,從無到有,一線之間。
她正想著“萬云斗法”,正好百里飄云來了。由于他們都在祝孟嘗這里,而江星衍等人盡皆在別處,故飄云是由聞因扶著上來的。
“了飄云?”她看飄云面色并不好,風口處由不得他待,便與他離開了幾步。
“飄云,先前箭桿峪可能有奸細”聞因代他對吟兒。
“何出此言?”吟兒一驚,她每次站在這里看龍泉峰時都有不祥預(yù)感,上次是箭桿峪之戰(zhàn)姜薊陣亡,這次,難道又要驗證
“主母,我也是適才才想通。就是前次在箭桿峪,祝將軍、星衍、姜薊和我去攔凌大杰和梁宿星,聞因帶兵去戰(zhàn)岳離時,完顏君劍就埋伏在主母的必經(jīng)之路等著殺主母……金軍行動神速,除了自身擅長打閃電戰(zhàn)外,顯然對箭桿峪東南西北各處的布防都很清楚。畢竟,箭桿峪來并非那么不堪一擊。”飄云分析。
“林阡哥哥已經(jīng)很注意策謀不流露給過多人知曉了,但這布防的事,不可能杜絕的。”聞因補充。
“是,箭桿峪不該那么不堪一擊,李能將完顏君劍擒下,梁宿星就不該那么容易和凌大杰合兵。你推測得對,布防確實可能流露給了金人。”吟兒點頭,確實有疑點,當日姜薊祝孟嘗盡皆勇猛、發(fā)揮并不失常,宋軍再弱,梁宿星被凌大杰救出還是太快了。
“問題就出在這里——為何金軍對主公的部署堪稱一清二楚,每個布防都極快地、針對性地拆散了,偏偏碰上主公部署以外的李就破不了了?”飄云分析。
吟兒一怔,為當夜箭桿峪的許多陷阱機關(guān)都沒起作用、金軍非常精準地繞了,而李扎營之處明明一樣的設(shè)施,她去看過,金軍很多都栽在那里……這么大的疑點,她就沒想到?
“如此,確實是有奸細”吟兒點頭,攥緊了拳,“這群該死的內(nèi)奸”
“未必一定是內(nèi)奸。”飄云提醒了她的誤區(qū),“也有可能是金軍細作。”
“你得對。飄云。真是我的最強軍師。”吟兒怒氣略消,拍在他臂上,誠然飄云這次比以往反饋慢,那也是因為飄云剛從鬼門關(guān)轉(zhuǎn)了一圈,身體還沒恢復(fù)卻已考慮到這么周。
“好好養(yǎng)傷,恢復(fù)戰(zhàn)力,接下來的都交給我們。”吟兒微笑。
飄云一愣,這一幕,真像,真像六七年前的川東,合力對付寒黨與金軍的情境,只是那時候他和聞因都還年,而主母,那時卻已經(jīng)是獨當一面的主母。
吟兒立即提劍而去,對祝孟嘗軍下令戒嚴,并著人告知海九天文學(xué)、李、江星衍、時青,提防有細作與金軍里應(yīng)外合。雖然岳離昨日之戰(zhàn)剛受挫,但毋庸置疑眼下南部宋軍也在戰(zhàn)力最低下的時刻。
可惜,吟兒醒悟著實太晚,抑或暗箭到底防不勝防,不到戌時,江星衍、時青便接連失守,被完顏君劍、移剌蒲阿侵占、沖破,海九天文學(xué)李隨后遭到完顏斜烈、蒲鮮萬奴夾攻,臨難時才知原有奸細打開寨門為金軍內(nèi)應(yīng)。
“快去,通傳盟主,她身邊,一定也有類似奸細……”海九天文學(xué)因白天被岳離劍傷而只能眼睜睜看著兵敗如山,雖然不至于立刻失守,卻也和失守差不多了……烽火狼煙,還不及燃,或是剛?cè)迹惚唤疖姕纾麄儽缓芸斓貒路怄i,根不知情報能傳到多遠。
夜半,天際原該懸明月,然而此刻山中濃霧下大,遮擋了調(diào)軍嶺和月觀峰,不知林阡何在,不知國安用楊鞍如何了……
當派出去的親信都有去無回,祝孟嘗和吟兒知悉事態(tài)不妙,欲燃起烽火向中部與東部示警,才覺四圍樞紐都遭金軍切斷凌大杰、完顏乞哥、拏懶神機等人,以電閃之勢取代了原先的江星衍、李、海九天文學(xué)等人在吟兒身邊的分布,使得吟兒在這一刻,完與外界失去聯(lián)絡(luò)
太神速,神速得吟兒身處其中都不知,更何況外圍當時正和仆散揆作戰(zhàn)的林阡彭義斌他們?
因為是拏懶神機等人挑起大梁,吟兒心知金軍此戰(zhàn)主力是新人,不禁嘆惋,有些來她可以的從指縫間溜走了——
“一個人可以摧毀一座城,卻要有一幫人才能攻占一座城。”這話她的,她卻沒意識到,這一戰(zhàn)凌大杰岳離恰恰在練兵
“現(xiàn)在是幾時?”吟兒克制著緊張,問。
“戌時一刻。”祝孟嘗。
這時候顯然已經(jīng)有金軍沖入了調(diào)軍嶺,遭殃的必然是國安用楊鞍和石硅裴淵那些人。調(diào)軍嶺龍泉峰,就一線之隔
“凌大杰之所以還把我們放著不動,想來,既是想各個擊破先后有別,也是要留我們一點地盤、好給林阡分兵焚心之用。”吟兒,因為最關(guān)心他,所以最會以敵人要傷害他的方式來考慮。所以她明白啊,林阡也會這樣對她——若然東部已經(jīng)涌入了一部分南部金軍,就證明南部兇險,林阡一定焚心,一旦情報確定,則林阡一定分兵。
這次跟往常不同,突然至此,燃眉之急,林阡看來是不得不這樣做了,可是,父親怎可能還滿足于下明棋,必然除此還有后招啊……
吟兒忽然想起了那天的第二盤棋,父親贏她的“雙倒撲”,一個畫面,稍縱即逝。
“盟主,屬下哪個是金軍的細作。”那時有海上升明月的細作前來,帶給吟兒一絲暗夜中的光芒。這些細作,是此番在泰安棋局中唯一能行動的人了。吟兒,南部消息遭到鐵桶封鎖,要讓林阡獲悉也只能通過他們。
“確定不是我軍出了叛徒,而是金軍安插的細作嗎?”不跳字。吟兒心中一絲緩和,這當然對軍心穩(wěn)定有益。適才飄云是推測,她希望有確定。
“確定。金軍在調(diào)軍嶺、龍泉峰、箭桿峪都有細作,不過,多不能成事,因為盟王他防著。”這位海上升明月的細作告訴吟兒的,也是關(guān)于箭桿峪之戰(zhàn)留下的蛛絲馬跡——
箭桿峪之戰(zhàn)發(fā)生前,凌大杰大軍在宋軍西面的扇子崖,而梁宿星當時流落在東面的刀刃山一帶,那時梁宿星的副將自然要與凌大杰、完顏永璉等人交流,且在一段內(nèi)交流過密,是以有時必須靠調(diào)用當時在箭桿峪的幾個細作。
“屬下先前似是見過那人,一直只是懷疑而難確定,適才剛好看見他與我盯著的金將密會、后又回到宋營與另幾人在偏門處鬼祟,終于確定了他的身份,是以立即向盟主稟報。”
“偏門處……”吟兒蹙眉,循聲看向西南,拏懶神機就在那里,兵鋒正勁。
“我與幾個搭檔,正合力看著他們。一時應(yīng)當還無變故。”這位海上升明月的無名英雄。
“做得好。”吟兒點頭。金軍的控弦莊,從盛到衰,從亡到興,程都被宋軍的海上升明月奉陪著,哪怕此刻它們在山東都算群龍無首——這就是天生的宿敵,從某種程度上,這些細作吟兒不認為是宵,他們的定義和叛徒不一樣,信仰唯一,立場堅定,他們,是兩團萬云斗法。
之所以對細作這個職業(yè)不討厭甚至還有點好感,是因為……林阡時候也當過,那個時候,他還叫林勝南,就是活動在棋盤縫隙里、連“棋子”都算不算,只算得上“氣”的細作。一絲氣不起眼故能貫徹雙方,可是氣多了自然會突破一個節(jié)點繼而顛覆局
無數(shù)次幽暗昏惑,無數(shù)次柳暗花明,她早就練成了這種林阡不在也能笑看風云的淡定,看著南面壓境的金軍不自禁笑了起來,“我哪會輸呢,我身邊,有這么多林勝南和范遇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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