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帶緊張地揭開這細(xì)作的蒙面,火光照映下五官清清楚楚,她回憶了片刻終于想起是誰,驚呆當(dāng)場,一片空白。rg X
韓鶯的婚禮,建康的秦府,她和他見過幾面。
他多半出現(xiàn)在旁人的轉(zhuǎn)述里,比如,他不惜暴露自己也要把林陌拖下深淵,比如,他被吳曦押送到了萬尺牢待審,比如,他深愛玉紫煙并逃過了林楚江的眼。
耳邊又響起差人來稟的話:“崇力迫切想要見秦向朝。”
不停回蕩,分明提示,卻被忽略!
實在太優(yōu)秀的細(xì)作,行事滴水不漏,武功萬里挑一,此刻萬尺牢的那個,不過是他的替身而已,他假意被押送到短刀谷,其實,早就在伺機獄,意欲借機與上線接頭。
掐指一算,他應(yīng)該正是在范鐵樵遇害的當(dāng)晚趁亂與人相換、金蟬脫殼,所以對于控弦莊來,他是當(dāng)晚發(fā)出消息的最后三個余孽之一。
可為什么,偏偏是他……
吟兒的心咯噔一聲,預(yù)感到了接下來的所有不幸
果不其然,她和陳采奕才剛率眾凱旋,第一個沖上來的便是宋恒,不過才第二天罷了,他憔損得好像換了個人。
再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事他一聽害死蘭山的兇徒落,便如遭電擊般從行尸走肉驟變成激進好戰(zhàn),行為乖張、動作張狂地攔在陣前,什么也要將那人就地正法。
“還未公審……”吟兒不敢設(shè)身處地想,如果她是宋恒,此刻會否想要將兇手千刀萬剮。
“上線留活口便夠了!這下線欠蘭山的命,我要他現(xiàn)在還,立刻還,必須還!”宋恒睚眥盡裂,一副擋我者死的不敬,好像完不認(rèn)識鳳簫吟。
強行沖過天驕阻攔,狠狠推開鳳簫吟和陳采奕,他滿臉妄執(zhí)沖上前去,一把揪起被五花大綁的兇手,忽然愣在那里,臉色慘白。
他當(dāng)然也認(rèn)得秦向朝,也知道,如果要林陌回來,秦向朝比主使四更需要留活口……
陳采奕看鳳簫吟肩上一片殷紅,完是宋恒蠻力所害,大怒:“你殺他啊?殺啊!林陌的悲劇,現(xiàn)今的一切,還不都是你鑄下!?”
“主母。”他僅剩一絲良知,源于對林陌的愧疚,但還是控制不住情緒的波動,對著吟兒聲嘶力竭,“蘭山她,才剛十六歲,我有幾十年的人生,都準(zhǔn)備好了要與她分享……我剛要同她,我想照顧她,為了她奮斗……”
吟兒被擊中心頭,瞬然噙淚,蘭山對于她而言,不像華子榆那么陌生,蘭山和、聞因一樣,是她看著長大的孩子。一朝終成大器,何以如花凋零。
“所以……”宋恒眼神一狠,語氣變重,劍指秦向朝,怒不可遏,“他必須要死!不僅要死,還要暴尸示眾,昭告天下,他秦向朝是個萬惡不赦的金國奸細(xì)!”
“你可知道,如此一來,秦府會被株連、再也不能翻案?川宇他,便算出逃?”天驕難免怒其不爭,壓低聲音勸阻。
“那是你們的事。”宋恒冷笑一聲,豈有商量余地。
的確,是他們所有人欠了他,尤其鳳簫吟,布局不周,難辭其咎。
此刻,吟兒必須給他一個最痛快的回答;而從一開始,她也想著要讓兇手伏法
如果要保秦向朝的命來就是給林陌的人情,那么蘭山死得那樣慘,無形間就使宋恒以仇恨擊碎了所有通融。秦向朝確實是按罪當(dāng)誅的,確實是留活口遺患無窮的,確實是償了命才能服眾、才能令短刀谷周邊放心的。
此地,不認(rèn)識秦向朝的人,都認(rèn)識賀蘭山,群情激,他們一條心要秦向朝死,那秦向朝就只能死!斬立決!
吟兒閉上雙眼,盡力排除了所有親疏之分,做出這個她畢生難忘的、卻必須當(dāng)場做下的決定:“殺。”
不必請示林阡,不必知會吳曦,不必天驕同意,從嘉泰年開始,她就是短刀谷的最高統(tǒng)帥,生殺予奪由她操控。
暴雨初歇,殘陽如血。
秦向朝身首異處,頭顱懸于要道。
崇力原還不信,親身去看,震驚萬分。一路悲慨,沖上鋸浪頂時上氣不接下氣,滿臉混雜著淚水和憤怒。
十三翼見他擅闖自然相攔,他隔著數(shù)重兵刃朝屋內(nèi)狂吼:“鳳簫吟你出來!你答應(yīng)過我的話,為何食言!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嗎!”
“放肆!”十三翼頃刻要將他處理,吟兒聞訊出門,匆忙將他救下:“住手!”
他看見她時,終還是念著舊誼,沒有繼續(xù)辱罵,也許當(dāng)中有誤會?克制著激動,他一字一頓:“盟主明明過,過幾天就帶我去見老爺,還他清白。盟主,難道是故意拖延我?”語氣一軟,近乎哀求:“還是,盟主沒約束好手下,情急殺錯了好人?”
“沒有殺錯,是我下令。”她鎮(zhèn)靜回答,不得不將責(zé)任攬。
“……為什么啊!”崇力歪著頭問,淚水漣漣,“您不念舊情了嗎,您這么做,置少爺于何地?”
“我原是想帶你見他,給他澄清。然而,他真的是……”她斷人口舌的口舌,此刻卻像在打結(jié),她知道崇力很難接受,所以她不容易服。
“你騙誰?”崇力忽然輕聲快速地將她打斷,聲音爭如鬼魅般,好像洞悉了她心頭的不安。
吟兒一怔,不再開口,崇力上前一步,高聲激動:“你騙誰!鳳簫吟你騙誰!”
吟兒沒有騙他,但是在世人眼中,她絕對有動機殺秦向朝,那就是代林阡殺、害林陌身敗名裂、永世不得再回南宋。
自此,林陌對林阡再無威脅。
對林陌謀算、狠心、冷血無情,她有太多、數(shù)不清的前科了。
她不愿被誤解,不得不告訴崇力部真相,告訴他和他生活了快二十年慈眉善目的老爺,才是害他家少爺身敗名裂的真正幕后:“他真的是控弦莊細(xì)作,獄于先,殺人于后,確實該死,才能平息眾怒……”
猝不及防,崇力猛然抬起手來,狠狠扇了她一耳光,在她驚愕、沉默之時,他眼中含淚,惡語相向:“該死?最該死的難道不是你!?”
“主母!”十三翼大驚失色,卻因她舉手示意而只能眼睜睜望著。
“這一巴掌,是代少爺打的。鳳簫吟,你背棄少爺于先,謀害無辜于后,你要怎樣死了,才能平息眾怒?”崇力冷笑,滿目怨憤。
“崇力,有能力的人,是不會咒人的。”她對他無情一笑,心里清楚,秦府既被株連,崇力不宜久留,務(wù)必盡快送出南宋。
不再解釋,因為秦向朝確實是她所殺,他既不愿相信,那便只能恨她;必須殺,因為她不僅是崇力建康城里親近的姐姐,更加是這一整個川蜀、官軍盟軍都馬首是瞻的主母。責(zé)任太重,她勢必顧及大多數(shù)人的感受。
這一晚,她聽聞寒澤葉毒發(fā)、病危,心中驚懼,只覺天都塌下,連夜前去看他,直到進入他據(jù)點、獲悉天驕已到,方才定下心來。
可惜天驕也只能定心、不能救命,能請來的所有軍醫(yī),都老實回答回天乏術(shù),天驕臉色鮮有地比她還難看,她猜測,那是因為,寒楓鞭恐怕也是陣眼……
忽然寒澤葉側(cè)臥榻上大口吐血,她大驚急忙沖上將他扶穩(wěn),抱住他連連拍他后背、卻感到他生命在手心一點一點地流逝,用盡力氣也無濟于事,應(yīng)付不來的她一時情急,想短刀谷的軍醫(yī)怎么就只剩這么點,這么沒用?叫習(xí)慣了,脫口而出:“去把蘭山找來!”
話音剛落,她和滿屋子的人一起定在那里,寒澤葉好像也有了意識,滿頭虛汗、油盡燈枯地從她懷里滑落下來。
奸細(xì)風(fēng)波總算平息,她卻還有許多事務(wù)要處理,閑暇時才有心情去想念、去悲痛,所以大多時候她都不記得蘭山已死。有時候,真的寧可一直在戰(zhàn)斗,才不會覺得苦。
不記得,更加是因為不相信無法相信蘭山去了,那孩子,嬉笑著喊了她一聲義母跑開的畫面,明明就在適才發(fā)生。心口劇痛,真像失去至親。
淚在眼角,不得流下,別人都在為宋恒唏噓,唯有她還記得,那晚,有個少年曾答應(yīng)過她,如果宋恒到最后還是傷害了蘭山,他會向蘭山表白,絕不藏在心里。
再深摯的感情,又如何敵得過命運強悍?
她和徐轅一起守至半夜,才終于等到寒澤葉轉(zhuǎn)危為安。她情急之下的那聲蘭山,像極了打擊式療法,反而將垂死掙扎的寒澤葉硬生生拽了回來。
她自然懂,寒澤葉和宋恒不同,宋恒缺乏責(zé)任感,他卻是太有擔(dān)當(dāng)了,一則他牢記林阡需要他,二則他清楚蘭山的死他有醉酒誤事的責(zé)任,他豈能再因醉酒毒發(fā)而死!
不管是為了對陣,或是為了贖罪,他都必須活著,必須盡快恢復(fù)先前吟兒不熟悉寒澤葉,今夜之后才知道,為什么十年前就常常傳出病危的他,能夠比誰都活得長。
不知不覺,她順著那幾日的征戰(zhàn)之路,回到了死亡之谷谷口,想要去向蘭山告別。
一路都是刀槍劍戟之痕、血腥污穢之跡,不時還能聽見幾聲鬼哭狼嚎,襯得這荒廢之地?zé)o比凄涼。
這地方,也便只有戰(zhàn)斗的時候,才能有它期盼已久的喧囂,可是這喧囂卻是用千瘡百孔換來的,也是稍縱即逝的,它大概沒想到這么快就變得更冷清吧。
正自沉痛,倏然聽到一絲微響,她一驚警覺,攜劍而去。
腳步移近,卻發(fā)現(xiàn)并不是誰鬼祟跟蹤,而是正巧有人也在劍斷石旁拜祭
玉門關(guān)、孟流年。
這些年來,夫婦二人閑云野鶴,漂泊無蹤,吟兒和他們許久不曾碰面,未想重逢竟是此情此景。
想來,玉門關(guān)原是通曉天機之人,顯然是覺察到了他師妹的不測。
遍地紙錢,孟流年告訴吟兒,按照夔州當(dāng)?shù)氐娘L(fēng)俗,需在這陰日陰時,為意外死去的親人招魂,以免其被惡鬼抓去禁錮,變成孤魂野鬼。
“然而僅憑衣冠,實在很難成功。”流年搖頭嘆息。
“也罷。”船王他雖遭挫折,卻也看得很開,“活著的時候,也就是個孤魂。”
吟兒眼眶一熱,趕緊拭去淚水,倔強:“鬼魂之,信則有、不信則無。”
那時船王起前因,語氣驚人的幽冷:“學(xué)醫(yī)救人那么久,還是無法抵消她父母的罪孽。”
吟兒一驚,早在稻香村中,聽太行義軍覆滅元兇是賀若松、京口家族遷徙禍?zhǔn)资抢浔鶗r,她就愣過片刻,正是為了蘭山身世。
賀若松、冷冰冰,一心破壞南宋在掀天匿地陣的陣容,前者授意坑害無影派、侵吞風(fēng)清門、假借軍醫(yī)之手向傷者病號投毒,后者,為了銷毀輪回劍無所不用其極,殺人放火,活埋分尸,他們的雙手皆沾滿鮮血,他們可曾想過,他二人唯一的骨血,卻竟然是以骨血祭陣的天選之人?
吟兒雖是不愿認(rèn)命之人,但也對報應(yīng)寧可信其有,忽然心亂,手足冰冷。
“天道輪回,父債子還。盟主,節(jié)哀順變。”玉門關(guān)夫婦看慣世情,比昔年要更超脫,卻也顯得太無情,他們把蘭山的生和死都看成了注定,如此,是不是就能減輕傷痛?
他倆乘風(fēng)遠(yuǎn)去了,唯獨吟兒是凡人,只要活著,便有七情六欲。
步步驚心地,走向這個再沒有蘭山、也可能不會再有林陌的命途
果然,夔州那位老人,收養(yǎng)的徒弟絕無等閑。黃鶴去,冷冰冰,白鷺飛,易邁山,玉紫煙,玉門關(guān),哪個不是亂世之才。
賀蘭山,原以為她最渺、最無關(guān)緊要,誰想到她這一去,便開啟了掀天匿地陣,還放倒了兩個九分天下,更間接牽連了阡陌之傷?
眼見陣法開、整個天下都在其內(nèi),金宋雙方的決戰(zhàn)隨時開始、表面看完不受人力控制,宋恒、寒澤葉、岳離、東方雨、黃鶴去這些涉陣者,卻都還崩潰、虛弱或處于失蹤狀態(tài)。這一戰(zhàn),還究竟打不打?怎么才能打得下去?
而林陌,也會很快得知秦向朝的噩耗,從此更加堅定地留在林阡的對立面……
不得不嘆,這世上的很多事情,明明給了你時間準(zhǔn)備,卻還是發(fā)生得措手不及。
關(guān)于掀天匿地陣,吟兒適才聽天驕起,南宋參陣者六十人,其中陣眼,共計十二。
飲恨刀、寒星槍、玉龍劍、殘情劍、馮虛刀、撫今鞭、風(fēng)電之掌、潺絲劍、紫電清霜劍、斷絮劍、莫邪劍、梨花槍。
相對應(yīng)地,林阡、柳聞因、宋恒、獨孤清絕、徐轅、風(fēng)、厲風(fēng)行、楊宋賢、葉文暄、莫非、慕容荊棘、楊妙真,作為第一到第十二陣眼,是最重要的人,缺一不可,這幾天務(wù)必動員或保護,時刻備戰(zhàn)。
“陣眼,為陣法核心、發(fā)力之點、能量所系。陣眼在,陣法存;陣眼弱,陣法虛;陣眼破,陣法失。”徐轅如是。
這名單,自然出人意料。諸如寒澤葉、洛輕衣、林美材、李君前、穆子滕、程凌霄,那般戰(zhàn)力,居然只是陪襯?而目前并不算主力的柳聞因、楊妙真和宋恒,竟是三個再緊要不過的陣眼?更有甚者據(jù)那莫邪劍,還是近期慕容荊棘偶然所得,關(guān)鍵這慕容山莊的女主人是怎樣品格,他們都有目共睹……
好在,金軍陣眼同樣離奇。
雖然宋方無法打探到金方的詳細(xì)陣型,卻對陣眼何人略知一二。
“雖有高手堂、十二元神、南北前十之大半,卻有一‘燭夢弦’,據(jù)是個名叫燕落秋的隱士持有,她未必能有抵抗南宋之心。再者,陣中有雙‘永劫’,十年來始終不曾尋到刀主。”天驕對她,卻其實不輕松。
那雙永劫,據(jù)十年前軒轅九燁就看中了林勝南,想讓他挑起大梁,作為金方第一陣眼,抗擊南宋的飲恨刀。
后來,林勝南卻成了林阡,擔(dān)負(fù)了飲恨整整十年,
那么當(dāng)時的林阡,此刻的林陌,為何就不能握永劫?
此刻的林陌,正佇立于延安府嘉嶺山微涼的晚風(fēng)中,放目遠(yuǎn)眺這三秦鎖鑰、五路襟喉。
在他身后,分明摩崖石刻,上書“高山仰止”、“出將入相”、“先憂后樂”、“胸中自有數(shù)萬甲兵”等字,遒勁有力,正是北宋范仲淹所留。
四面河山歸眼底,萬家憂樂到心頭?
不,不對……一時劇痛,原來是不心碎了手里的酒杯。
他望著指縫中的血一滴滴掉落崖下,隨風(fēng)飄蕩,唇邊卻溢出淡淡的笑。
是、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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