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可悲的犯罪是世人皆知兇手是你,而你自己卻不知道也萬萬想不到。
所以當(dāng)吟兒漸漸蘇醒看到瀚抒喜從中來的神情和聽到一句溫柔的“你醒了,醒了就好”時,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悲憫,她真想對他說,不,是你醒了,可是你醒了也挽不回了了。
終于猙獰散盡,取而代之的是再平常不過的言行,洪瀚抒竟不記得入魔后發(fā)生的一切,對他來說故事情節(jié)是這樣的:入夜前吟兒性命垂危他輾轉(zhuǎn)反側(cè)考慮要不要帶她去西夏尋醫(yī),天亮后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毫不猶豫下定了這個決心。
原本還未必那么決絕地拋下祁連山軍兵不顧、兄弟情誼他看得并不比林阡輕。但當(dāng)昨夜和今日之間的大部分記憶都被洗去,他想他一定是受了極大的刺激——或許是因為部下們對吟兒的無故歸咎?使他一賭氣就真的離開了他們?
總之他怒氣平息的時候已在金夏的邊關(guān)、已在尋訪名醫(yī)的路上,所幸懷中的吟兒一息尚存,給了他些許慰藉和堅定。再爾后,隨著遠(yuǎn)離戰(zhàn)場她的身心終于得以恢復(fù),他心想這樣也好,我走得真的沒錯。雖然她醒來后一直甚少開口、偶爾也帶著奇異的眼光看自己,那眼光里有提防,有猜疑,有悲傷,有憐憫……沒有一絲過去的情誼甚至很陌生,他笑了,小吟我不會在意你怎么看我。
而她,大約也猜到了,他這次的不懺悔,源于他不知情。
“西夏的太后,頭風(fēng)多年未愈,請了一位金國神醫(yī),一去便治好了,后來這神醫(yī)的弟子便留在了西夏宮廷作御醫(yī),幾年來西夏宮廷的任何奇難雜癥都藥到病除。”沿途他向她解釋,為何一路向北,而不西去祁連。
“還不如去找?guī)煾福业茏俞t(yī)什么病。”吟兒一聽就知道他的用意,原來路線不是祁連山,而是西夏都城。
“是前些時候師父又來到西夏,二人切磋了醫(yī)術(shù),師父明顯不及徒弟,世人皆稱,那位御醫(yī)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他就猜到她要反駁,笑答。
“醫(yī)術(shù)也需要切磋的?都是救死扶傷,何必比較高下?”吟兒冷道,“定是那徒弟沽名釣譽,硬要證明自己比師父強,或是師父不跟小人計較而已。”
“不跟你爭辯。總之我?guī)闳デ筢t(yī)。”他不跟她計較,“林阡的人醫(yī)不好你。”
她忽然沉默,是她不對,沒好好等樊井。
偶爾南顧,內(nèi)心迷惘,不知她和瀚抒這一失蹤,會給盟軍和祁連山各造成怎樣的影響……背道而馳,漸行漸遠(yuǎn),陌生國度,人煙荒蕪,不知何時才能和林阡、小牛犢重逢,想到這里,又一陣心酸。
卻說瀚抒失蹤四日后,因邊關(guān)傳回他的音訊,外加副將尸體上鉤傷被發(fā)現(xiàn),祁連山軍兵只能無奈接受山主“大肆屠戮”“畏罪潛逃”的說法,又是驚詫莫名,又是心灰意冷。所幸藍(lán)揚凝聚力強,否則必定更加動蕩。
但有個別死忠者,諸如竺青明、顧紫月,都覺可能別有內(nèi)情,“或者根本就是成、黃兩位錯了”,竺青明說,顧紫月則言道,“無論如何,都要找到大哥,問清楚。”帶著這樣的感情,不下百人都向北追尋洪瀚抒而去。
一旦如此,他們原先負(fù)責(zé)駐守的城寨,便不再參與對盟軍的脅迫和打壓,尤其竺青明顧紫月的離場,舒緩了莫非、寒澤葉不少壓力。時人說祁連山人都意氣用事感情至上,但連主公都不要這地盤了他們守著又能怎樣。
祁連九客一次性出走了一大半,剩下的藍(lán)揚、陸靜、宇文白都是親盟軍派,停戰(zhàn)之后眼看就要與盟軍言和,如此,洪瀚抒的失蹤竟似幫了林阡的大忙,盟軍最棘手的敵人及兵力好比憑空消失——在抽離洪瀚抒之后,林阡再打金軍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一時間隴陜四方震顫。
“竺、顧二位皆已離境,金鵬則掛劍不出營帳。眾位將士這般做法,其實都是自甘墮落……包括我在內(nèi),也一樣……”是日陸靜與林阡交涉,得他同意言和之后,如是慨嘆。
“藍(lán)揚呢,是怎樣心情?”林阡不問旁人,獨獨問他。
“他,只怕也是外強中干,雖說還在給大哥撐著臺面,卻也不知撐著有什么意義……”陸靜眼圈一紅,緩過神來,心細(xì)發(fā)問,“盟王何以問他。”
“因他之于洪瀚抒,如天驕之于我。當(dāng)洪瀚抒不在,祁連山興亡便系于他一人了。”林阡嘆道。
“盟王如此關(guān)心,應(yīng)也是希望祁連山好吧。”陸靜點頭,“然而大哥他竟殘殺手足,我等將士無不寒心……”
“回去告訴藍(lán)揚,莫對洪瀚抒失望,他的殘殺并非喪盡天良,而是中毒已深、心不受控。”當(dāng)下林阡將陰陽鎖的細(xì)節(jié)都如實相告,“我今日告知陰陽鎖之事,只為解除你們與洪瀚抒之間的誤會,只要你們能理解他并原諒,現(xiàn)在就幫他贖罪,不晚。”
“盟王竟不懼告訴我真相之后,激起祁連山軍兵去殺盟主?”陸靜先前就被吟兒告知過瀚抒中陰陽鎖,奈何事發(fā)后情緒激動沒有想到,現(xiàn)又聽林阡這么說方才記起,恍然瀚抒中毒這件事并非虛妄,了解的同時不禁感他二人高義。
“這些年來,吟兒的命都懸于與我相交之人的可信與不可信之間。”林阡淡然一笑,意味深長,“而一方基業(yè)之存亡,也在于其統(tǒng)帥的一念之間。”他本就把祁連山看做盟友,自是最希望祁連山恢復(fù)元氣、走對路。
“我會將話都轉(zhuǎn)達(dá)。”臨別前陸靜問,“盟王會遣何人去尋盟主?”
遣何人?當(dāng)祁連山都已傾巢而出,全力以赴。盟軍這里,卻唯能有寥寥幾人,寥寥幾人里還包括了一個從祁連山來的紅櫻。
又有什么辦法,洪瀚抒留下的爛攤子還在,齊良臣薛煥仍然隔三差五來犯。
好在腹背受敵的危機終于解除,是夜夜深人靜,林阡難得一次得空去看小牛犢,它精神很好地就在顧小玭懷里等他,看到他便高興地手舞足蹈起來,但當(dāng)茵子和楊妙真都教它喊爹爹時,它愣是學(xué)不會,反而對著顧小玭三個一人叫了一聲娘,字正腔圓,清清楚楚。
換往常這種情境煞是好笑,這一刻給林阡聽見真是刺耳,一時之間無名火起,沖著這家伙的屁股就是一巴掌,毫不留情,小牛犢啊一聲慘叫大哭,與此同時狠狠燙了他爹一手,在楊妙真顧小玭都色變詫異的目光里,林阡忍痛故作鎮(zhèn)定地收回手來,冷冷的表情極盡威嚴(yán),好像在說,它活該。
但片刻之后,找個機會把顧小玭這幾個都支走,他看著可憐兮兮的小牛犢,又忽然覺得于心不忍,把它重新抱回懷里,嘆息,騙哄,“小山芋,對不起,爹是……太想你娘了。”
“哼……”小牛犢懶懶哼了一聲,毫不管他眼中噙淚,好像在說,你哪是想我娘,你是自己心里不爽,把氣撒我身上!
長嘆一聲,事實林阡心里也真是郁積:“爹竟捉襟見肘到這種地步,人手短缺,無一可去救你娘!”
便在這一瞬,帳外突然光線一變,竟似時間被人撥調(diào),又像萬千幽靈駕到……詭譎方落,兇急又起,原還靜謐無風(fēng)的秋夜,開始有風(fēng)逐漸攢聚,少頃泥沙石走,繼而遍地漩渦。
簾帳一開一合之間,地上的土灰都彷如被置換了一層。來者是誰從排場看林阡早已心中有數(shù)——先于她行的萬千毒物,雖有大部分都看不見摸不著,卻有少許蟲獸露出了行跡。
“王竟忘了,魔門也有高手么。”一襲藍(lán)白,苗家女子,如昨不帶任何顰笑,氣質(zhì)未改清雅絕俗。卻因暌違了五六年形貌大變,連林阡都被印象的落差驚了一驚,他竟忘記,慧如和聞因同齡,也該是十六歲上下了,還思維定勢想見到當(dāng)年的幼女呢。
哪想到她如今已出落得苗條修長,與往日的小圣女判若兩人……林阡之所以醒悟過來并確定是她,除了言語舉止之外,還因她出現(xiàn)在眼前之際,身前身后都似輕籠了一層寒霧——那些都是毒物無疑。便是這層寒霧環(huán)繞,襯得慧如更為神秘朦朧,教任何人決不敢侵犯。
一直對林阡很猖狂的小牛犢,在她到來的前后驟然警覺,趴在林阡懷里一動不動,害怕得很……慧如只淡淡看了它一眼,一絲感情都沒流露。
“從何處來?”他記得聞因前些天便說過,慧如是和她同時到達(dá)隴陜的。
“去熟悉了一些隴陜的毒物。”不食人間煙火如她,和毒物打起交道來卻得心應(yīng)手,幾日功夫,就已把隴陜毒物熟知了不少,想必帶來的都是戰(zhàn)利品了。
“……原是如此。”他不得不嘆服,這一方面她比他縝密,知道要因地制宜、備戰(zhàn)待敵。
“今又需去西夏熟知了。”她話不多,說完已經(jīng)準(zhǔn)備動身。
“慧如。來得真是時候。”他忍不住感謝。
“王請放心。”話聲落,影已遠(yuǎn)。
來得真是時候。他感謝這偶然性,卻也忽略了必然性。
這些年來川黔都后方無事,慧如本就百無聊賴,思他歸盼他歸,卻知他不可能歸。最近聽說隴陜前線辛苦、林阡人手短缺卻不愿調(diào)遣魔門兵力,慧如顯然自己決定前來輔助他。對此諸葛其誰沒有勸阻,他勸阻得了么。
果然慧如一到隴陜便有了極佳的用處,既無需沖鋒陷陣,又可解林阡后顧之憂,有她尋吟兒,自是比旁人容易得多也保險得多。
林阡自己也無暇喘息,這廂小牛犢鬧騰了半夜剛被伺候睡下,那邊齊良臣便在天明之時再度犯境,很明顯金方聽聞洪瀚抒出局暗叫不好,勝負(fù)在此一搏,故而傾力出擊,這原也是林阡意料之中。留守彼處的辜聽弦雖然驍勇,畢竟只能抵御一時,最大勁敵齊良臣,還需林阡親身前往、一較高下。<!-110->
【精彩東方文學(xué)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jié)首發(fā),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