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一眾士子議論紛紛,來接賈似道的中年管事卻是大汗淋淋。
一個是在朝中如日中天的國舅,一個是當朝左丞相的愛孫,這兩個任何一個人他都得罪不起,如果真的在這里起了什么沖突,別的倒先不,首先倒霉的絕對會是他。
“賈公子,息怒……息怒啊……賈大人!”
中年管事看到賈似道終于停下腳步心中那是又高興又恐懼,一臉哀求的對著賈似道不斷作揖鞠躬,滿臉哀求之色。
“你看我像很怒的樣子么?”賈似道揮手打斷這中年管事,笑著道。
中年管事聽話的抬頭看了看一臉微笑的賈似道,然后先是搖搖頭,緊接著又連忙點點頭。
“……”
這是什么答案?
視線可及處,四個婀娜多姿的曼妙身影從那畫舫上匆匆而下。
“你幫我做件事,我就息怒,如何?”
賈似道看著那中年管事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足夠和藹,笑容足夠的親切。
“大人請講,大人請講。”
果然,聽到這話的中年管事頓時大喜過望。
“你去讓那四個姑娘不要過來了,還嫌給我惹的麻煩不夠多么?你去讓她們給我準備好一副筆墨紙硯送來就可以了,然后她們愛干嘛就干嘛去,就是一定別過來。聽懂了?”
賈似道拍了拍中年管事的肩膀,眼睛看著不遠處正提著裙裾匆匆趕來的四個身材曼妙的女人,輕聲道。
肩膀上的力道告訴中年管事,這賈國舅顯然不是在跟他開玩笑,愣愣的點點頭。
“嗯,很好,那就去吧。”
等到中年管事走遠了,一直站在賈似道身后沒有出聲的莫夜卻是開口了。
“師憲,你莫非是想……這樣好么?”
“有什么不好?這些人不是巴不得我在這里丟盡了臉從此滾出臨安城么?我就偏偏不能讓他們?nèi)缫狻G『梦疫@個人又是很記仇的,他們既然把臉都湊上來了,我不抽一抽實在是太對不起他們了,更對不起我的良心不是。”
賈似道嘴上著,臉上依然保持著笑容對余賜等人點頭打招呼。
“……好吧。”莫夜無奈。
這邊圍攏過來的眾人見到賈似道止步回身,議論的聲音不由自主的了一些。畢竟,賈似道之前是背對著他們,腦后可是沒有眼睛的,危險系數(shù)顯然不高,而這個時候賈似道可是正對著他們,若是再大聲被賈似道盯上,那就不太好玩了。
看到賈似道停下腳步,喬玉臉上終于笑了。
他最擔心的是賈似道真的跑了。那樣的話,他做好的準備就沒有辦法用了。
“賈兄果然是個性情中人,請吧,賈兄。”
喬玉袍袖一揮,對著賈似道遙遙請道。
可惜,眾人看到的是,賈似道依然笑容滿面的跟身邊的那個俊俏的不像男人的公子哥笑著,對喬玉的話連眼睛都沒有抬一下,卻是完忽視了喬玉的存在。
自以為姿勢很是瀟灑的喬玉,伸出去請人的手臂微微顫抖著,眉清目秀的俊臉因為賈似道這不似羞辱更甚羞辱的無視羞怒的滿是扭曲。
他何曾受過這樣的羞辱?從來沒有人給過他這樣的羞辱。
“德生兄,為賈師憲這沽名釣譽之輩有何話可?等等自然有他好看,莫要氣惱。”
“就是,德生兄,那賈師憲看他還能得意到幾時。”
跟在喬玉身后的幾個士子,見到喬玉如此模樣,紛紛出言勸道。
喬玉知道自己有些失態(tài)了,深吸一口氣,勉強擠出幾絲笑擺擺手道:“無妨,無妨。”只是,他看著賈似道的眼睛流露出的惡毒之色卻是讓身邊的幾人無不不寒而栗。
這仇,是結大了啊。
剛剛出聲的幾個士子腦中齊齊浮現(xiàn)這樣一個念頭,看著賈似道的眼神卻是有些憐憫了。
確實,以喬行簡的地位,想要收拾賈似道那是有的是機會。可是朝中大事,又豈是他們這些還沒有踏足官場的人看的那般簡單的。
“咦,快看,德生兄,四位姑娘出來了,想必是來接德生兄的了。也只有德生兄有此艷福啊。”站在喬玉身后的一個士子,回頭看到凰嬌娘、閔秋月四人,連忙拍著馬屁道。
喬玉聞言回頭,看到凰嬌娘四女,正準備謙虛兩聲,卻見到四女竟然又停下了腳步,隨后似乎在跟先前迎接自己的那個中年管事著什么,再隨后,竟然站著不動了。
喬玉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隨即再次變得鐵青一片。
這個耳刮子打的真是夠響亮的。
看到這里,要是喬玉再不知道凰嬌娘四女是為了賈似道才下船的,那他真是蠢到家了。先前拍馬屁的士子自知拍到了馬蹄上,一臉訕訕的不敢再話。
凰嬌娘、閔秋月、陸、蘇婉兒四女聯(lián)袂出現(xiàn),頓時吸引了這碼頭上絕大多數(shù)人的注意力。畢竟,除了賈似道等少數(shù)人外,其余人擠破了頭都想要得到請?zhí)痪褪菦_著四女來的么?
可是接下來的一幕卻是讓所有人都頗有些摸不著頭腦之感。
四女不僅齊齊停下了腳步,而且似乎正是在四女的指揮下四個廝竟然從船上抬了張幾下來,幾上擺放著筆墨紙硯,朝著碼頭上行來。
跟在幾后面的除了先前那個跟在賈似道身后的中年管事外,竟然還有四位姑娘的貼身婢。
這是要做什么?玩的哪一出?
不過,很快眾人的疑惑就有了答案。
幾繞過站在路中央的喬玉,直勾勾的朝著站在原地不停跟身邊的余賜等人笑的賈似道走去。雖有賈似道眼神阻止,可是余賜還是不顧眾人各色的眼神湊到賈似道身邊了,除了余賜外,周坦、楊鐸卻也都跟來了。只有周必隆和趙彥瑀卻是沒有湊過來。
對此,賈似道也只是報以“理解”的微笑。
幾在賈似道面前放定。
“賈公子,我家姑娘……”
“打住,你家姑娘什么我不在意。你們都不要話。”
賈似道伸手打斷想要躬身行禮的婢,其實他認得這是凰嬌娘身邊的貼身侍女。
“賈兒,磨墨!”
“好咧,公子!”
還一臉疑惑的余賜和周坦等人聽到賈似道的話,先是一愣,隨即眼中齊齊露出激動之色。顯然,最習慣藏拙的賈國舅,今天是動了肝火,又要狠狠的抽人臉皮了。
周圍圍觀的一眾士子即便再愚笨,這個時候也知道賈似道是準備做什么了。先是一陣騷動,隨即腳下卻是不由自主的超前涌來。
“德生兄……”
“我們也去看看這賈師憲要玩什么花樣。”
喬玉冷冷的打斷身后士子的話,黑著臉當先朝著賈似道立足的地方走去。
跟在喬玉身后的三個跟班模樣的士子對視一眼,只得哭笑著快步跟上去。今天他們已經(jīng)跟喬玉站在了一起,喬玉明顯和賈似道已經(jīng)交惡了,誰能保證賈似道不會將他們懷恨在心?這個時候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緊緊保住喬玉這根看似比賈似道要粗壯的多的大腿了。
不畏權貴,文人氣節(jié),的是很好聽,當然,大宋朝中確實也不乏這樣的人。可是寒窗苦讀十余載,一遭斷送前程,在沒有被逼的走投無路的時候,又有幾個人真的會做這種只有點兒名聲卻沒有任何實際意義的事情?
人群,陡然沸騰起來。
喬玉隱約間,似乎看到幾前的賈似道已經(jīng)在潑墨揮毫、下筆如飛了。
“嬌軟不勝垂,瘦怯那禁舞。多事年年二月風,翦出鵝黃縷。一種可憐生,落日和煙雨。蘇門前長短條,即漸迷行處。”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霖鈴終不怨。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愿。”
“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漿向藍橋易乞,藥成碧海難奔。若容相訪飲牛津,相對忘貧。”
“黃云紫塞三千里,女墻西畔啼烏起。落日萬山寒,蕭蕭獵馬還。笳聲聽不得,入夜空城黑。秋夢不歸家,殘燈落碎花。”
“試望陰山,黯然**,無言排徊。見青峰幾簇,去天才尺;黃沙一片,匝地無埃。……”
“春云吹散湘簾雨,絮黏蝴蝶飛還住。人在玉樓中,樓高四面風……”
“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
……
開始的時候,賈似道的速度還不是很快,提筆前似乎還要思索一番,每一次落筆之后,站在他身邊的莫夜、余賜等人都會馬上搶過,周坦則是大聲的朗誦出來。
每一次的朗誦,帶來的都是周圍士子們不可抑止的沸騰。
不過隨著賈似道落筆的速度來快,到最后莫夜、余賜等人已經(jīng)只能麻木的一張張抽出寫好的墨跡都根沒有干的紙張,然后任由周圍的士子們哄搶一空,任由搶到的人大聲讀出聲。他們已經(jīng)完麻木了。
料到賈似道這一次會抽喬玉等人的臉,可是看著依然下筆如飛的賈似道,莫夜、余賜、周坦、楊鐸等人已經(jīng)怎么也沒有想到,賈似道會用這樣一種最為直接最沒明了的辦法,生生的一巴掌接一巴掌的抽到喬玉以及先前那些議論的士子臉上。
到最后,碼頭上已經(jīng)安靜無比,一張張寫好的墨跡都未曾干涸的紙張出現(xiàn)被一個個士子視若珍寶的抱在懷中,
他們,都已經(jīng)麻木了。
喬玉,則是已經(jīng)呆若木雞。那些哄搶的士子們,每一個動作,每一次叫好,都是一個干脆而沉重的巴掌,一次接一次的扇在他的臉上。
他,也麻木了。喬玉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后悔,他感覺自己個時候就像個丑一般,周圍那些士子每一次的叫好聲,都像是一記耳光無情的抽打在他臉上。
都是因為你,賈似道。喬玉看著賈似道的眼神,此刻已經(jīng)恨不得要將他生吞活剝了。
人群中央,硯臺上幾滴墨汁沒有來由的從硯臺中跳了出來,濺到賈兒剛剛鋪好的白紙上。
賈似道瞥了一眼滿頭大汗卻將頭昂的跟公雞似得賈兒,微微皺眉。
“咚咚咚!”
賈兒臉色一變,緊接著賈似道突然感覺幾的四個腿沒有來由的震顫起來,不過幾息的功夫這震顫的趨勢來大,甚至連幾上的硯臺都以肉眼可見的角度在顫動。
“轟!”
賈似道還沒來得及思考怎么回事,大地深處,突然傳來一聲沉沉的震顫,緊接著整個大地似乎都晃悠起來。一只強有力的手臂在處于失重感的賈似道還沒有反應過來時,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將他穩(wěn)住。
是莫夜!
賈兒和其余圍觀的士子卻是沒有那么好運了,紛紛東倒西歪,驚叫連連。
好在,這震顫只持續(xù)了不到十秒的時間,一切又恢復了平靜。
似乎,剛剛的一切都是錯覺一般。
看著還在晃動不已的畫舫以及西湖中還沒有消去的水浪,賈似道心中一個念頭的愈發(fā)的清晰。
“我們走!”
伸手拉起癱倒在地上的賈兒,看了看周圍只是受了些驚嚇,人都沒事的一眾士子,賈似道一把將手中的筆扔在幾上,對著身邊的莫夜和余賜等人沉聲喝道。
莫夜詫異的看了賈似道一眼,沒有話,點點頭,順手拉起圓滾滾的楊鐸。余賜似乎向來不會懷疑賈似道的話,所以沒有任何猶豫的轉(zhuǎn)身跟在賈似道后面拔腿就走。
“哎哎哎,師憲,等等我,等等我。”
起身站定的楊鐸看到賈似道和莫夜、余賜要走,連忙喊道。周坦猶豫了一下,回頭看了一眼已經(jīng)起身卻似乎還沒有弄清楚狀況的趙彥瑀和周必隆兩人,扭頭跟在楊鐸后面也追了上去。
“我翼之,你不去那畫舫轉(zhuǎn)悠轉(zhuǎn)悠了?四個頭牌可是都在的哦。”聽到楊鐸的叫喊,賈似道停下腳步,等到楊鐸趕上來,笑著道。
“我……我……師憲,剛剛那是怎么了?”
這短短十余步,圓滾滾的楊鐸就已經(jīng)是累的上氣不接下氣了。
看到跟上來的周坦,賈似道點頭示意,神色一肅道:“如果所料不差的話,怕是我大宋朝又要有麻煩了。哎,當真是內(nèi)憂外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什么麻煩?”
“剛剛那突如其來的地晃,定然不會是無緣無故……”
“我還當是師憲兄文采令這天地都為之震顫了呢……額,哈哈!”楊鐸接口道,隨即看到賈似道怪異的眼神,只得干笑兩聲,來掩飾他打斷賈似道的尷尬。
“剛剛那是地震,當然不會是臨安城地震,而是發(fā)生的地震的地方想必距離臨安城肯定不會太遠,所以……臨安城才會有震感。”
看著湖邊大道上驚魂未定還在四處張望的人群,賈似道無奈的搖搖頭。
“地震?師憲是地動?”
周坦一臉驚訝的看著賈似道,疑聲道,
“呵呵,不管是不地震還是地動,跟我們這些人都沒有多大關系,該頭疼的是圣上還有朝中各位大人……”話到這里,陡然嘎然而止。
一輛馬車在賈似道面前緩緩駛過。
在經(jīng)過賈似道身前的時候窗簾微動拉開一條縫隙,一張如花的俏臉在他眼前一閃而過。緊接著一只拳頭在窗戶邊晃悠了兩下,然后窗簾唰的一聲被拉上,馬車施施然離去。
嗎的,這瘋婆娘竟然陰魂不散的追到了這里。
賈似道這個時候?qū)ψ约翰簧洗臎Q定感覺實在是太正確了。
“師憲,剛剛那位姐怎么看著那么面熟啊?嘿嘿,師憲認識?”楊鐸用手在賈似道眼前晃悠了一下,一臉猥瑣的道。
“翼之不認識她?”賈似道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眼睛都瞇成一條縫的楊鐸。
“我怎么會認識?”楊鐸訝然,道。
“哈哈,好的,改天我介紹翼之認識這位姑娘,就翼之兄對她仰慕已久如何?”
“師憲,此話當真?”
“君子一言!”
旁邊的周坦見楊鐸已經(jīng)迫不及待的想要接話,連忙在他耳邊低語一聲。剛剛楊鐸沒有注意,周坦、余賜等人可看的清楚,那馬車中是誰。
“好哇,師憲,我要與你割袍斷義,割袍斷義。”楊鐸一蹦三尺高,一臉驚恐的憤憤不已道,隨即在賈似道還沒有反應過來前圓圓的胖臉陡然再次一變,一臉哀求的道:“師憲,你大人有大量,就放過我吧。”
“……”
“哈哈!”
看到楊鐸這幅模樣,眾人齊齊大笑不已。
“賈兄,可肯定真是地動?”
笑完,周坦面色一肅,看著賈似道沉聲問道。楊鐸的插科打諢,并沒有讓氣氛真正的緩和下來,其實每個人心中都清楚。
“有九成把握。”
隨后撥了撥身邊的垂柳,賈似道看著已經(jīng)重新歸為平靜的西湖,肯定的道。
“唉,臨安已數(shù)月未曾見過一絲雨水,大旱來臨朝中諸位大人卻是視而不見;皇上剛剛又重新發(fā)了數(shù)百萬的會子,臨安城中百姓也是怨聲遍地;城外還有上萬無家可歸的災民,江北蒙古人俯視眈眈;此次若真是地動,不知又有多少百姓亡于天災,又有多少百姓無家可歸了。我大宋……唉!”
周坦嘆口氣,揮手扯斷一根垂柳,長嘆一聲。
賈似道默然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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