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力踩了踩腳下的土地，呼出一口帶著白霧的氣息，肖朗搓了搓手。
僅僅才渡過一條海峽，氣候就似乎寒冷了許多。他回頭看看，在海面上，大批副武裝的士兵正通過攀爬慢慢登上舢板，一批批沖上沙灘，并在士官長的帶領下迅速集合起來。占領各個要點，以開辟登陸場。
旅順這邊的登陸點雖然也是個不錯的天然海灣，但港口設施卻極差，比威海那里差得遠了。基沒有能夠可供大船直接停泊的碼頭，原來似乎還有一條深入海中的長棧橋，但也早被燒毀，如今只剩下半截殘骸以及一些焦黑木樁。軍隊只能分批駁渡上岸，比起在敵占區(qū)的登陸作戰(zhàn)行動，也就是沒受到什么干擾而已。
“還好第一撥沒帶重裝備，帶了也運不上來……大批物資的運送看來也只有等盡快修復碼頭棧橋之后再了�！�
與肖朗一起登上陸地的工程組長陳俊也在四下張望，琢磨著該怎么著手開展工作。他是頭一回過來，盡管原先對各種困難已經(jīng)有所估計，看到現(xiàn)場時還是暗暗抽了一口涼氣，心這該不是領航員帶錯航道了吧？這哪像有人控制的港口啊，跟荒郊野外也沒啥差別么？
領航員當然沒帶錯路，事實上只要是后世來過旅順的人，看到船只繞過那片狹長蜿蜒的老虎尾沙灘，以及兩邊的雞冠山，黃金山等地標，便可以確認這里肯定是旅順口。曾經(jīng)的北洋水師駐地，中國歷史上又一充滿了屈辱和傷心的地方。
當然明朝時期這里還沒有背負那么沉重的歷史。但也即將見證一段悲劇——如果是在真實歷史上，這個時間段的旅順早已陷落，黃龍自殺，東江軍從此覆沒。后金在遼東沿海地區(qū)再無摯肘，從此可以放心向寧錦以及蒙古方向用兵。
不過現(xiàn)在因為始作俑者孔有德在登州吃了個大虧，實力不足，導致其攻勢緩慢，一時間還沒能力拿下這處堅城。但也是遲早的事情——東江軍的戰(zhàn)斗力還是那個爛樣�？子械滤暑I的“烏真超哈”部隊在戰(zhàn)場上完不受阻擋。唯一給他們帶來麻煩的，卻主要是當?shù)氐膼毫迎h(huán)境。
這是肖朗等人在從威海出發(fā)之前，通過詢問浮海逃來的遼人難民，以及研究那“金手指歷史資料”所判斷出的關于旅順當前形勢。當然那“金手指”資料在這方面已經(jīng)很不準確，只能當作參考用了。
然而無論什么樣的側面了解也比不上親身體驗，此時此刻，站在這塊土地上。感受著來自遼東半島的海風，無論肖朗還是陳俊，以及其他幾位來自瓊海號上的穿眾，心頭都浮現(xiàn)出一種特殊的感慨來。
——多好的地方�。≈灰陨韵虬渡献咭欢�，脫離沙灘范圍之后，地上便盡是黑色的腐殖土。想必無論種什么都應該會有很好的收成。這還是在海邊，若是到了內陸，想必土質會更好，所謂“東北的黑土地肥得可以攥出油”，還真不是吹的。
只可惜眼下這片該充滿了活力與生機的土地上卻是一片死寂。除了野草雜木外沒有任何被種植過的痕跡。當肖朗腳下踢起一塊有點像是石頭的硬物時，他甚至能分辨出那應該是人類顱骨的一部分。卻也就這么胡亂丟棄在曠野中，而沒有被收葬。
過了片刻，才終于有地人漸漸出現(xiàn)——原來他們先前是只要看見陌生人出現(xiàn)就跑的，就好像被嚇破了膽的兔子。此時看到這些不速之客并不是滿洲兵裝束，更主要是陳俊讓人升起了一面代表大明朝的日月金龍旗幟，才打消了那些人的疑慮，讓他們大著膽子現(xiàn)身出來——起來這也是肖朗的問題：他對大明從無好感，所以不允許在船上懸掛明朝旗幟，否則人家根不用跑。
那些地人充滿好奇的看著這支與時代任何軍隊都截然不同的登陸者，而這邊眾人也在觀察著他們，包括已經(jīng)來過一次的肖朗也是一樣——他上次過來時是趁著夜色悄悄登陸，觀測了一下地形后便偷偷離去，并沒有和當?shù)厝舜蛘彰�，更沒有交涉過，所以此時也是頭一回看到真正的地駐軍。
只不過……
“這他娘的也能叫軍隊？”
不止一個人發(fā)出了這種疑問——根據(jù)先前那些逃來威海的難民匯報，旅順這邊民皆兵，所有人都屬于東江軍成員，是可以上戰(zhàn)場的。但此時眾人眼中所見，卻都是一群不折不扣的老弱病殘。其中以老人和孩子居多，偶爾有幾個稍顯年輕些的不是殘疾就是女性，根看不到一個青壯年。
那些人的穿著極其破爛，看樣式倒是明朝的軍服鴛鴦襖形制，但早就破敗的不成樣子，原應該是紅色的面料都褪了色，只剩下外面薄薄一層，里頭胡亂塞著干草用以御寒。而更讓人詫異的他們腳下都沒穿鞋！只看得這邊眾人感到腳底板陣陣發(fā)涼——要知道這會兒差不多已經(jīng)算是冬天了。在威海那邊早晚天涼的時候地上都已經(jīng)會起冰霜，更不用這里。肖朗他們穿著防水的大皮靴踩在這遼東地面上還感覺冷颼颼呢。而眼前那么多人居然沒一個穿鞋的，都是光著腳丫子站在泥水地里，天曉得他們怎么能吃得消。
那些人手中也沒有武器，只是拎著籃子，布兜之類，里面隱約有一些從沙灘上揀拾來的貝殼淡菜以及可食用的海藻——他們原先顯然是在這里搜尋食物。不過從大都空空蕩蕩的容器來看，收獲很有限。
對于旅順守軍的糧食緊缺狀況，肖朗等人事先倒是深有了解——無論聽那些逃過來的難民述，還是根據(jù)歷史文書所記載，都對于這一時期東江軍的糧食供應之窘迫都深有刻劃。歷史上東江軍的失敗與其是被敵人打垮，還不如是被明朝放棄的——對于一支缺乏自力更生能力的軍隊來，后方若不能提供足夠支援，尤其是連糧食供應都不能滿足，那這支軍隊喪失戰(zhàn)斗力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故此肖朗等人在出兵前對此也早已有了預案：在第一批掩護部隊順利登陸之后，隨后第二批過來的船上便不完是步兵，而是運載了大批的竹籮筐。筐子里滿滿堆放著香油芝麻燒餅，白面饅頭等食物。都是在登船之前就由吳南海負責的后勤部門做好，剛才又特地在船上加熱了一下，直到被拖上沙灘還是熱氣騰騰的。
這些食物的號召力遠比大明旗幟還要管用得多——剛才陳俊他們升起明朝旗號時，那些人還只是在遠處觀望。可當?shù)谝豢痧z頭燒餅被拖上岸，甚至不用這邊招呼，那些人就都主動圍攏過來。在瓊鎮(zhèn)士兵的管理下排出了一條歪歪扭扭的隊伍，開始按序領取食物。
就在沙灘上的秩序開始井然起來的同時，肖朗也終于見到了對方的接洽人員——他剛才一登陸就派出了一名聯(lián)絡員。那人原就是旅順東江軍成員，還是個軍官，不久前逃往大陸，原想是去登州的，卻順水漂流至威海。
大多數(shù)成功逃到大陸的人是絕對不肯再回來的，但這一位卻是例外——他自己前往大陸并非逃跑，而是為想要尋找援軍，再殺回遼東來。無論這番話是真是假，至少對上了肖朗的心思，于是肖朗出兵時便帶上了他，讓其充當雙方的聯(lián)絡人。
有地人協(xié)助效率果然提高不少，不久之后便見那聯(lián)絡員帶著一名軍官模樣的高壯漢子走了過來。之所以能看出他是軍官，卻是因為那人頭上好歹頂了一只頭盔，看起來應該像是軍官所用型制。但他身上卻并沒有甲衣，就披了一件破破爛爛的鴛鴦襖，穿的還沒旁邊聯(lián)絡員好呢——后者爬上威海衛(wèi)沙灘時是光屁股的，不過由于他不肯加入瓊海軍，后勤人員只好給他找了一套明朝軍裝穿上——威海衛(wèi)倉庫里這種軍服還挺多。而且因為根沒人穿，都是簇簇新的，結果這位老兄現(xiàn)在看起來反比旁邊那個要威風多了——盡管后者官位遠比他大。
于是來自海南的瓊海鎮(zhèn)軍官與大明東江軍將領就在這么一種環(huán)境下見了面，不管怎么雙方好歹是在一面旗幟下作戰(zhàn)的同袍。肖朗雖然很看不起明朝官吏，對于這些戰(zhàn)斗在遼東前線的明朝軍人還是頗為敬重的，于是上前鄭重行以軍禮，而對方也已抱拳禮相還。之后互通姓名官階，肖朗自稱“瓊海軍第三團第一營營長”的職務固然是讓對方莫名其妙，而那人所報出的名字也讓肖朗著實吃了一驚。
——他自稱名叫尚可義，為旅順總兵官黃龍的部將。肖朗吃驚之下加以詢問，果然聽到他還有個兄弟名叫尚可喜，現(xiàn)任廣鹿島副將。而且他們老尚家兄弟眾多，除了尚可喜駐防于外，另有尚可進，尚可愛，尚可和，尚可福，尚可位等好幾個，大都在黃龍麾下為將。但在多年征戰(zhàn)中已經(jīng)死了好幾個，連同他們的父親尚學禮都是死在與后金兵的戰(zhàn)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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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讀者屋島大叔，真沒想到還會有朋友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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