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放亮,急雪覆蓋了皇城,甬路上太監(jiān)們忙碌的掃雪,但還是來不及了,急促的腳步聲從大殿傳來,一群官員走了出來。
今日因為寶璋帝姬要送葬養(yǎng)母宋夫人,早朝推遲,此時百官剛進(jìn)了大殿。
為首的是寶璋帝姬,宮女太監(jiān)高舉黃傘遮擋風(fēng)雪,在她身后是陳盛王烈陽閭閻等等三十多位高官重臣相隨。
其余的官員都暫且留在大殿里等候,皇城司不可能讓幾百官員都去圍觀。
尚未清掃完的雪被腳步踏亂飛起,內(nèi)侍們退避一旁俯首,宮門外有腳步匆匆,宋元披風(fēng)帶雪迎來。
“他果然認(rèn)罪了嗎?”他問道。
陳盛道:“皇城司來報是這樣,但詳細(xì)的要見了才知道�!笨戳搜鬯螊�,“秦潭公要見殿下。”
宋元道:“他個罪逆之臣,有什么資格見殿下。”面色沉沉,“我看他是居心不良,殿下不要去,臣等去就可以了�!�
雖然在皇城司關(guān)押,但秦潭公功夫高強(qiáng),劫持宋嬰也不一定做不到。
陳盛道:“已經(jīng)勸過殿下�!�
顯然并沒有勸服。
宋嬰看向前方風(fēng)雪中的層層宮殿,道:“這有何懼?一個階下之囚,孤難道不敢見?更勿論不敢質(zhì)問以及聽父皇母后如何被害?”說罷繼續(xù)前行。
宋元陳盛只得涌涌跟隨。
沉重的鐵門被四個守衛(wèi)用力的推開,不見天日的牢房里頓時涌出難言的氣味。
與刑部大理寺的牢房不同,皇城司的牢房是很多官員第一次進(jìn),還是超出了他們的想象,不由皺眉屏氣,宋嬰始終走在前方,門打開后也毫無停頓便走進(jìn)去
“殿下這里的氣味不好�!眱蓚€內(nèi)侍小步跟隨,一面將香囊解下用力的揮動。
“死人的味道而已。”宋嬰道,“孤也不是沒聞過�!�
秦潭公被囚禁在最隱蔽最深處的牢房,腳步聲回蕩在狹窄的通道內(nèi),深入地下,見多識廣的朝臣們走在這里也忍不住幾分心悸。
就在大家有些窒息的時候,鐵鏈的響聲從前方傳來,視線也陡然明亮了很多,進(jìn)入了一間牢房內(nèi)。
“外邊下雪了嗎?”有溫和的聲音傳來。
這個聲音大家并不陌生,甚至有人下意識的就回答是,然后視線才凝聚到聲音傳來的方向。
首先入目的是密密麻麻的鐵鎖鏈,纏繞鎖住的是一個鐵籠子,秦潭公就坐在其中,身上穿著白色的囚衣,再不似往日朝堂的氣派,但囚衣整潔,好似熨燙過,發(fā)鬢更是一絲不茍,他的手正收回放在膝頭,頓時又是一陣嘩啦響,原來手上也纏繞著鎖鏈
不止雙手都被鎖鏈綁縛,雙腳亦是如此,另外還有一根鐵鏈從他的脖頸上纏繞,這些鐵鏈從他身上穿過鐵籠,釘在三面墻上,將秦潭公綁縛困在鐵籠中,左右晃動都艱難,更不用說起身亂動。
不怪皇城司如此,實在是秦潭公在殿前被圍捕時表現(xiàn)的實力太駭人。
看到這一幕的朝官們心里松口氣,如此就安全多了。
宋嬰并沒有神情變化,道:“秦潭公好眼力�!彼统紓兩砩系难┰谧哌M(jìn)這牢房的路上都化完了,只留下淺淺的印跡。
“我聞到了風(fēng)雪的味道。”秦潭公道,將雙手在身前放好,看著宋嬰,打量她身上的太子禮服,“這禮服是先帝當(dāng)初的那件�!�
宋嬰道:“秦公爺好記性�!�
秦潭公點頭道:“我的記性一向很好�!�
宋元冷冷道:“秦潭公既然記性這么好,做的事必然都記得�!�
秦潭公沒有理會他,只看著宋嬰,審視道:“你真是寶璋帝姬?”
宋嬰看著他沒有說話,此問題作為帝姬不屑答。
“不是說認(rèn)罪了嗎?”陳盛道,看皇城司的官員,皺眉,怎么認(rèn)罪的?可有刑訊?但看秦潭公的樣子也不像刑訊過
“沒有刑訊。”那官員道,“前兩天他不說話,我們今天要刑訊的時候,他就認(rèn)了�!鄙袂橛行⿲擂巍�
雖然也不知道尷尬什么,大概是皇城司問案從來沒有這么容易過吧,尤其是面對秦潭公這個大人物,十八般武藝還沒有展示
“先帝是不是你殺的?”宋嬰問道。
牢房里幾十人頓時連呼吸都聽不到了,所有視線都凝聚到秦潭公身上,有鎖鏈的聲音響起
秦潭公點了點頭,利落干脆道:“是。”
是!
牢房里一陣安靜,旋即騷動。
“秦潭公!你!”
雖然早已經(jīng)知道相信這一點,但聽到秦潭公親口承認(rèn),還是有不少朝臣怒喝出聲。
宋嬰神情平靜,只看著秦潭公道:“母后和孤是不是你截殺的?”
秦潭公再次點頭,道:“是�!�
不少朝臣上前:“秦潭公,你喪心病狂!”
宋嬰依舊不急不怒,道:“你是怎么做到的?我的父皇”神情浮現(xiàn)幾分驕傲,“可不是輕易能被害的�!�
先帝是繼大周開國皇帝后最文武雙全的,曾經(jīng)還護(hù)住過原本該保護(hù)他的禁衛(wèi),功夫高強(qiáng)是大周人都知道的。
這也是為什么當(dāng)初那么多人相信皇帝是急癥病亡,而不是被害身亡,難以置信啊。
秦潭公雙手一撫,再展開向兩邊,這動作有些大,兩條鎖鏈帶著鐵籠也搖晃起來,嘩啦的響聲充斥牢房,有氣息纖弱的官員不由向后退了幾步。
陳盛宋元已經(jīng)站到了宋嬰身前,擋住
宋嬰神情沒有慌張,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看著秦潭公。
秦潭公并沒有站起來,只是將雙手垂在身側(cè),道:“你說得對,這個天下也只有我能親手殺了他。”一向溫和的面容浮現(xiàn)幾分傲氣,雙眼變得明亮,臉上有笑意散開,“說起來,這真是我最驕傲的一件事。”說到這里又停頓一下,補(bǔ)充,“之一。”說罷大笑。
“你們知道嗎?這么大一件事不能宣告于天下,真是太可惜了!”
笑聲回蕩牢房,隆隆如雷
夜空中雷聲滾滾碾過營地,營地里明亮的火把都似乎震動跳躍。
除了雷聲還有滾滾的馬蹄聲以及整齊的腳步聲踏踏。
營地外有披甲帶械的騎兵密布,營地內(nèi)亦有禁衛(wèi)不斷巡邏,一層層的圍裹著最大的那頂明黃大營帳。
營帳外肅立十幾名禁衛(wèi)。
營帳內(nèi)燈火明亮,有人影投在營帳上,那是兩個高大的男人身形,他們似乎在爭執(zhí)什么,其中一個轉(zhuǎn)身,拂袖,但下一刻身后的男人就揚起手,重重的打在身前男人的身上,人影陡然變得模糊,同時營帳上噴灑一片
血。
血如花綻放。
但這還沒有結(jié)束,營帳里有呼喝聲,才起便消散,人影重重的撞在營帳上,整個大營帳都晃動
嘩啦聲動,帳頂旗幟亂舞。
站在營帳外的禁衛(wèi)們矗立不動,似乎天上的雷聲蓋過了一切,他們什么也沒有聽到,沒有人回頭,所有的視線都盯著外邊四周,戒備,警惕,冷漠。
晃動的營帳沒有停下,有人影揚起拳頭,對著跌落在營帳上的人影重重的砸下去
一下,兩下,三下
“七拳�!�
鎖鏈嘩啦響動,將牢房里凝滯的氣氛打破,坐在鐵椅上的秦潭公抬起一只手比劃,同時說道。
“我只用了七拳�!�
笑意在秦潭公的眼底散開。
自從講述后,他的笑就沒停下,但并不張狂得意,反而神情更顯得認(rèn)真,認(rèn)真的講述著自己怎么殺人。
“陛下?lián)趿宋宜娜�,但別說三拳,只要一拳擊中,他就起不來了�!�
“吐了很多血,我的衣服上,他的衣服上,地上,營帳上都滿了�!�
“這是我第二次看到陛下吐這么多血,我就知道,他完了,他死定了�!�
說罷仰頭大笑,脖子里的鎖鏈震動嘩啦亂響。
“秦潭公!你這賊子!”陳盛怒聲喝道,面色鐵青,氣的渾身發(fā)抖,“你怎敢!你怎敢!”
其他朝官們也紛紛從震驚中回過神,不可置信,驚懼,憤怒。
陳盛又想到什么,站到宋嬰面前,神情沉痛不忍道:“殿下,暫且回避吧�!�
親耳聽著自己父親慘死的場面,實在是太折磨了。
其他的官員們也反應(yīng)過來了,紛紛請勸。
在這一片躁動嘈雜中,宋嬰依舊安靜而立,無悲無喜無怒,道:“他敢殺,孤自然敢聽�!睕]有避開反而上前一步看著秦潭公,“孤不信,父皇就這樣被你殺了,你,憑什么!”
秦潭公收了大笑,看著她,神情有些意味深長:“憑天意吧�!庇治⑽⒁恍Γ拔耶�(dāng)然有殺他的本事�!�
陳盛怒而甩袖,看向秦潭公,道:“不用再問了,先帝當(dāng)初查驗,的確是身有傷,傷口崩裂,筋脈俱斷,只是”
“只是我們都以為,那是先帝舊傷復(fù)發(fā)�!背聊耐趿谊栭_口接過話啞聲道,也看向秦潭公,“秦公爺真是好功夫,拳拳致命拳拳不留痕跡。”
秦潭公道:“弒君怎么能留下痕跡,我秦潭公行事一向穩(wěn)妥。”
陳盛點點頭,怒急而笑:“是,秦潭公,你行事真是穩(wěn)妥,很是穩(wěn)妥,那么在陛下封禪路上謀逆,也是你籌劃許久的?”
鎖鏈再次響動,秦潭公的手再次抬起,道:“五年,為了這一日我準(zhǔn)備了五年,你們也知道先帝是個多么聰敏的人,我只能一點一點的將我的人替換到他的禁衛(wèi)中而不被發(fā)現(xiàn),而那一天也是我選中的最合適的日子�!�
陳盛深吸一口氣,道:“皇后和寶璋帝姬在黃沙道被截殺也是你布局?”
秦潭公道:“做任何事跟行軍打仗都是一個道理,必須鏟草除根,必須天時地利人和,皇后和寶璋帝姬當(dāng)然必須死,而雷雨天是最適合殺人放火的。”
聽到這里宋元有些驚訝,道:“你原本就要放火燒死皇后?”
秦潭公道:“這樣做是最合適最能掩蓋最能欺瞞天下人的,皇后不也猜到了這一點,自己了斷,也算是保留了最后的尊嚴(yán)。”說到這里看著宋元,“唯一的變數(shù),就是你�!闭f罷一笑,“這就叫千里之堤毀于蟻穴。”
宋元冷冷看著他,道:“錯了,這才叫天意�!�
陳盛待要再問,宋嬰再次開口。
“你為什么要這樣做?”她道,沒有追問詳情,而是看著鐵鏈鐵籠后的秦潭公,白衣勝雪,儀態(tài)威嚴(yán),“孤雖然沒有見過你,但收到過你送來的禮物,也常聽父皇母后贊譽你�!�
她再次邁上前
“殿下�!标愂⒆钄r。
這里已經(jīng)貼近鐵籠了,雖然鐵籠的欄桿纏繞鐵鏈,其內(nèi)秦潭公也被鐵鏈綁縛,但還是太危險。
宋嬰沒有理會,貼近鐵籠,接著道:“母后不明白,臨終前叮囑孤一定要問你,你有高官厚祿,你有無上的權(quán)威,你在軍中父皇的命都可以不受,你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秦潭公笑了笑,道:“娘娘不明白,殿下您呢?”
宋嬰道:“孤也不明白。”
秦潭公點點頭,道:“是,你也是不會明白的。”
“謀逆之賊,狼子野心,有什么明白不明白的�!彼卧�,“殿下不用問這些�!笨聪蚯靥豆�,“秦潭公,你弒君殺皇后,追殺寶璋帝姬,扶假天子以令天下這些罪你可都認(rèn)?”
但這一次秦潭公卻沒有點頭,而是微微皺眉,道:“說到追殺寶璋帝姬,我也有幾件事不解�!笨聪蛩螊耄拔乙娔莻€,薛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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