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瑞雪紛飛。

    “日……”

    王家莊外，一輛電三輪從致富路上艱難地緩緩離去，扔下了魁梧雄壯的王同學。

    春寒料峭、銀裝素裹，整個世界都已被積雪覆蓋，變得靜謐而潔白。北風呼呼掠過光禿禿的樹梢，同時也帶來了炊煙和鞭炮的淡淡味道。

    “嘿嘿，過年啦！”

    王晉嘴里嘀咕一句，把背包往上顛了顛，隨即邁開大步往家里走去。

    鴨舌帽、大墨鏡、皮夾克、軍警靴，王某這一身行頭可謂是要多潮有多潮，要多拉風有多拉風，模樣活脫脫就像電視里的大反派。

    “啊！”“來啦！”“快放炮！”“噼里啪啦……”

    剛剛轉到村口，王晉便被眼前發生的一幕驚呆了：只見鄉親們竟然聚集著上百號人，烏泱泱的一大片，他們個個都喜笑顏開，似乎是已經等待許久的樣子，路中間擺有首尾相連的長長鞭炮，那抹火紅一直蔓延到視線盡頭……

    還沒反應過來呢，叔伯大爺、阿姑嬸子們一擁而上，七嘴八舌地拉著他大聲話。

    “恭喜恭喜！”“國冠軍哎，了不得！”“晉出息啦……”

    ——原來是“歡迎儀式”啊？嚇哥們兒一跳。

    王晉哈哈大笑：“感謝大家，謝謝！區區一個國冠軍而已，這都不算啥……”

    “晉，你的金腰帶呢？快點兒拿出來給我們開開眼！”有同輩兒的兄弟叫道。

    王晉道：“帶著不方便，放拳館了。”

    “切！”“真沒勁兒！”“那你還回來干啥？”大家顯然非常掃興。

    王晉眼角一抽道：“別急啊，我還有這個。”

    騷包的王同學立即伸出左手，到處比劃著自己食指上的大戒指：“瞧瞧啊，總冠軍戒指，滿天星白金鑲鉆，保證是真金，保證是真鉆，純手工打造，費工又廢料，只要九萬八千八！走過路過絕對不要錯過……哎？看看可以，千萬別摳啊，回頭再把鉆石給我摳掉嘍。”

    一位嬸子鄙視道：“什么鉆石，水晶吧？”

    更有一位長輩大娘也插刀道：“九萬八千八？我看跟城里夜市上九十八的也差不多嘛。”

    呃！

    裝叉失敗，王某瞬間受到了極其嚴重的傷害。

    國冠軍載譽回鄉，這事兒轟動了整個王家莊，也轟動了附近的幾個村落，大年三十的中午，鄉親們竟然爭相從四面八方趕來瞧熱鬧，連飯都顧不上吃，那場面比當年去看土電影還要積極十倍。

    王晉艱難地擠到家里，情景更是瞠目結舌。

    嚯！堂屋、偏屋、過道屋、包括院子里到處都有密密麻麻的鄉親，走路費勁兒到邁不開腿，甚至連墻上、樹上、鄰家的屋頂上都有好漢矯健的身影。

    “瞧瞧！”“真牛逼！”“晉厲害！”“鼓掌……”

    成名的感覺真令人煩惱啊，不過哥們兒喜歡……王晉春風拂面，咧開嘴巴嬉笑。換做一般的運動員，哪怕取得再好成績也會盡量控制情緒；王某則不然，這子既高調又得意，根沒有任何掩飾的跡象。

    ……

    紅燒土雞、清蒸活魚、紅燒蹄髈、蘿卜羊肉、涼拌豬肝、素炒腐竹、青菜豆腐、青椒拌皮蛋、洋蔥炒烏賊、韭菜炒豬血……王家的年夜飯非常淳樸，也非常硬實。

    一直鬧到晚上七點才算清凈下來，王晉早已餓得前胸貼后背了，他瘋狂地揮動筷子，吃相那叫一個慘不忍睹。

    王大江嘆氣道：“哼！看看這些人有多討厭，竟然抽掉我整整三條香煙！”

    “爸，您哪能光算著出去的，咱家一早收到的東西也不少吧？”王雁微笑著道。

    王大江瞬間變臉：“哈哈，你要這么，我心里就平衡多了。”

    母親劉芳瞪了老王一眼，轉臉揪心道：“晉，傷口還疼么？”

    王晉伸手摸摸自己眉弓處的腫塊，滿不在乎道：“沒事兒的，對手可比我慘啊，鼻梁骨骨折，聽還得做個整形手術，嘿嘿……”

    “要不，咱別再比賽了，出去學點兒別的手藝好不好？廚師啊理發啊都可以，我在家里也不用擔驚受怕的。”母親給他夾了個愛吃的雞脖子。

    王大江插話道：“婦人之見，他如果喜歡就接著干唄，男孩子摔打摔打怎么啦？這剛剛才混出點兒名堂。”

    “媽，我弟現在是個成年人，您得遵從他自己的意愿。”王雁也隨聲附和。

    王晉不假思索道：“當然要打，而且還得打到國外去，賺好多好多錢，賺外國人的錢！等過年后我看看獎金能到賬多少，兒子給您在市里買套新房！”

    一百萬獎金刨除分成和報稅，同學至少可以拿到五十萬左右，這筆“巨款”在他老家買個三室兩廳都綽綽有余，連帶裝潢都足夠了。

    “呃？買房？弟真是出息啦……”

    王雁一個科英語八級，現在卻被“不學無術”的弟弟甩開了十萬八千里，而且自從讀書后從來就沒有起到過照顧家庭的作用，心里難免有些不是滋味。

    母親眼角發酸，她掩飾道：“要新房子干什么，我只希望你能健健康康的。”

    “房子就算了，豬啊、羊啊、地啊都需要照顧，我們可沒辦法離開老家。你不是打算以后要出去比賽么？我聽你表叔，在外國請什么陪練，住宿費、伙食費、車馬費、訓練費都特別的貴，幾十萬RMB根不夠花，你還是好好存著吧。”

    王大江曾經和兒子約法三章過，成年后不再干預他的經濟自由，但這筆錢實在太大，他非常擔心伙會胡亂糟蹋，于是主動善意提醒。咳咳，王晉只要拿到獎金都會往家里使勁兒寄錢，基從無例外，他實在不好張口要替人家保管，畢竟兒大不由爹了。

    王心中一動，若有所思道：“嗯，那成，我先存著。”

    ——據他所知，國內有個大級別拳擊手在老美那邊發展，每月的訓練開支竟然高達兩萬美金左右，就這還拆東墻補西墻，生活幾乎都快維持不下去了。如此看來，自己還是個窮人，的確沒到“致富”的程度，更沒混到可以隨心所欲花錢的地步。嘖嘖，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一家人拉閑話，看春晚，享受著難得的團圓時光，倒也其樂融融。

    母親突然拍掌道：“瞧我這記性……晉你等等。”

    王晉好奇道：“咋啦？”

    過了一會兒，去而復返的母親把一疊照片交到他的手中：“好好瞧瞧，這都是最近我接到的，你中意哪個咱們就去相哪個，保證一相一個準兒！畢竟今時不同往日，你已經當上國冠軍啦。”

    王晉隨意翻動，愕然道：“這，這怎么是女孩兒的照片？”

    母親道：“廢話，你以為呢？沒照片怎么相親？”

    王晉瞪眼道：“相親？可，可我才十九歲啊？”

    ——農村十九歲談朋友已經不算太夸張，擱他們老家，相親成功后二十就結婚的情況比比皆是，麻利的提前當爹也有過先例。風俗如此，不必見怪。

    母親道：“當然要提前下手，好姑娘拖著拖著就被別人挑走了。照片我看過，那什么臘梅、春杏、海棠三個丫頭都不錯。”

    王晉腦海中忽然掠過秋荻倔強的面容，隨即飛快把照片丟下。

    他輕描淡寫道：“媽，我現在還要訓練比賽呢，根沒工夫找媳婦兒，還是過兩年再吧……”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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