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興十一年六月初,陳安率氐羌眾十萬,自上邽出發,直抵劉趙征西將軍劉貢所把守的南安郡城。rg
金城郡中屯戍的涼州精銳哨騎,與廣武軍中渡河深入的哨騎,分別向各自郡中傳回了這個驚天消息。陳安的意圖可以是非常明顯。他去年戰敗之后,便身處三面夾擊之下,唯一沒有劉趙勢力的南邊,還是難以逾的秦嶺。
陳安不甘心做一只甕中之鱉,因此挑了劉貢這只軟柿子捏。畢竟西邊的酒泉王石武,部屬乃是匈奴人為主,精于騎射。雖只三四千人,然而也不是可以任他隨意揉捏的存在。而東邊的劉趙主力,則更不用了。
陳安就算再蠢,也不會在此時動出東征關中的想法。之前他曾授命其弟陳集糾眾三萬,尾追劉曜征討白馬氐首領楊難敵而回師長安的大軍,不料陳安所率三萬部眾,被劉趙衛將軍呼延瑜所領的萬余匈奴騎兵一鼓擊潰。
故而如今,陳安便也只能挑劉貢這個軟柿子捏一捏了。一方面南安郡城墻至為低矮,不到兩丈高,城中劉貢所領的兵,也不足四千。另一方面,攻取南安,可以為自己打開一條通路,結束目前被圍困著的這種尷尬局面,也可以借此來警示自己麾下一些心懷異志的部屬,還有在外環伺的敵人。
可以,陳安設想的這一套,從軍事上講可謂是相當的高明。然而那是在他的對手都毫無動作的情況下。實際上,他卻是忘記了預估他對手可能存在的行動。
六月初八,李延昭親率邵雷率下五十騎渡河哨探。此時騎卒營中人手充足,每次哨騎,基也不會少于一個隊的規模。而且如今軍中騎卒渡河哨探,已俱是一人雙馬,以便交換搭乘,一方面是為節約馬力,另一方面,又使得這些哨騎的機動性增加不少。
廣武軍自去年擴編之后,缺額補齊,編制增加,如今一個隊已有六十人整。然而汲取之前的教訓,李延昭令部下每次外出任務之時,必須每伍剩一人在營中留守,以便萬一外出任務的騎卒遭逢不測,留守的軍士也能夠辨認袍澤遺體。
清晨,騎卒們輕車熟路地備齊干糧箭矢等物,而后在李延昭的帶領之下,自營中出發,要不到兩個時辰的光景,已至金城北岸大營處。
守營士卒與李延昭部騎卒彼此之間早已熟悉,看著那些騎卒又披掛整齊向浮橋而去,看樣子便是準備渡河哨騎,營墻上值守的士卒們,紛紛在自己隊率的號令下,拄槍戟擊地,高呼“威武!”
一眾廣武騎卒聽聞友軍善意的助威,不少士卒紛紛側過頭去,看著營墻上那些神色如同他們一樣肅穆的友軍士卒。一種莫名的肅殺氣氛,忽然間便籠罩在這些軍卒身上。
馬背上的李延昭見狀,便側過半邊身體,對營墻上的友軍銳卒們抱拳為禮,而后轉頭,自帶著自己麾下士卒們分批行過浮橋去。
過得浮橋不過數百步遠,便是金城郡,城頭如今巡邏士卒已較前些日,增加了足足一倍有余。見得李延昭部騎卒行過,城頭士卒們也一樣拄槍戟擊地,口中高呼威武。
李延昭抬頭,望著眼前這座已被反復加高的金城郡城墻。如今已有三丈余高。而且均是用黏土筑就,又反復夯實。若有敵軍來攻,不付出巨大代價,恐怕難得寸進。
望著這座煥然一新的金城郡,李延昭不由得會心一笑,對著城頭助威的軍士又是抱拳道謝。他心中其實不知,眼下這些細微地方,處處留心并著力將它們完善的他自己,正在心翼翼地撬動著歷史的軌跡。
路過金城之后,李延昭放出警戒哨騎,一行騎卒便繼續向南而去,一路上且遇到不少零零散散,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流民眾。想必隴西爆發戰事,依附于陳安的氐羌之眾,也沒少做打家劫舍的惡事。
這些流民大多十數人,三五十人為一伙,偶爾見到一兩股百人規模的。他們眼見這條通往隴西的蜿蜒谷地中,忽然出現了這么一隊衣甲鮮明的騎馬軍卒,俱是神色驚恐地向著山林中逃去。
望著這些遠遠看到他們,便慌不擇路逃離的流民眾,李延昭心中猶如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一般,霎時覺得氣悶不已。這些流民被迫逃離家園,想必路上沒少遭流匪亂軍的迫害,不少人的家人可能都因此而死。以至于一見到兵卒,第一反應先是轉身逃命。
對于這種情況,他也缺乏心理準備。之前在郡中之時,民戶們看到郡軍卒,感覺就如同見到親人一般。曾幫助過的鄉民們見到熟識的軍卒,總要在路上打個招呼攀談一番。即使那些宗老里吏,見了軍中什長隊率之類的官佐,也總要恭恭敬敬地打個招呼才走。
然而如今隴西這片戰亂之地,民眾對于兵卒的感覺竟已恐懼至斯。李延昭一邊傳令,嚴禁部下擾民,一邊派遣騎卒,追到山林中去尋找那些流民們的蹤跡,并將他們帶出集中。
在原地等了半個時辰左右,派遣出去的騎卒們又大多是空手而歸。偶爾有一兩個騎卒帶著些許流民們走出山林,也不過都是些老弱婦孺,以及行動不便者。一路上缺衣少食嚴重地危害著他們的健康,使得他們跑進山林不久,便再也無力為繼,這才被自己派出去的這些騎卒們請了出來。
騎卒們護送著在林中尋得的這些老弱婦孺,各自互相攙扶著走出林中,來到李延昭身前,陸陸續續地過了大概兩刻鐘,眼前的路旁,已經聚集起了二三十人,有形容枯槁,白發蒼蒼的老者和老嫗,也有微隆著腹部的婦人,以及被自己的爺爺奶奶或是母親牽著,看上去才幾歲的垂髫童子。
來猶在山林中啼哭的那些童子們,見這些軍卒將他們從山林中請出,也并無傷害他們以劫財之意,各自的抽噎聲也來,還時不時地抬眼偷偷望一下周遭這些神情肅穆的軍卒們。然而一俟有人轉動視線望向他們時,他們不知是羞還是怕,便紛紛垂下首去,躲避著他人的目光。
一名童子正被一位腹部微隆的婦人背在背上的背簍中,此前他是哭得最響亮的一個,此時卻也停下了抽噎,好奇地望望四周這一群騎著高頭大馬的軍卒,而后又用臟兮兮的手擦了擦眼睛,繼續回望著身側的鄉人們片刻。突然不安地帶著哭腔問背著自己的婦人道:“阿母,阿父去了哪里?我怎么看不到他了?”
婦人正為不知這些軍卒將如何處置他們這些流民而感到忐忑不安,此時聽聞幼子發問,卻不知如何回答。躊躇間,卻聽得背后背簍中的孩子又哇地一聲大哭起來,邊哭邊哽咽道:“阿父!阿父!你在哪里?阿母,我要見阿父,我要見阿父!”
婦人唯恐自己孩子的哭鬧引起身邊這些軍卒的不耐,連忙面帶驚恐地將背簍放下,而后一把便捂住了孩子的嘴,一邊緊張到張口結舌地道:“豚兒不鬧,不鬧,阿父就看著我們呢,他一會就來,一會就來。”
那孩子乍然被捂住了嘴巴,此時無法出聲,只是猶自抽噎不休。然而婦人力氣甚大,直捂得那孩子不多久便發出缺氧的嗚嗚聲,臉也漸漸變得青紫。
李延昭見狀,心知那婦人正是畏懼自己等軍卒,因而才使出那么大的力氣捂住自己孩子的口鼻,意欲使其停止哭鬧。他眼見如此,心中卻覺不忍,連忙翻身下馬,快步上前道:“娘子莫怕,且放開那童子吧,眼見他要悶死了!”
那婦人聞言,低頭一看,果見自己幼子臉頰青紫,于是忙不迭地將其放開,見其大口喘氣不休,才安下心來,抬頭羞愧不已地看一眼李延昭,而后自垂下頭撫著依然在抽噎不休的幼子心口,卻不知在想些什么。
“娘子莫怕,我等乃是涼州軍兵卒。爾等此時逃難,多半便是往涼州去罷?我且派幾名軍卒護送你們前往涼州,可否?”李延昭見那婦人垂頭不語,于是便試探性地詢問了一番。
那婦人不敢置信地抬頭望了望李延昭,卻不知如何作答。然而身邊一干老弱婦孺聽李延昭所言,都滿是一臉不敢置信的震驚神色。
待得他們沉默了片刻,終于有位老者率先跪地叩首:“此去已覺希望渺茫,然上天好生之德,降將軍護持我等,我等已是至為感激,不敢勞動將軍麾下軍爺護持,我等先前懼怕,故而躲藏,還請將軍恕我等不敬之過!
老者話音未落,面前這二三十號老弱婦孺,已跪倒一片。那婦人眼見此景,膝蓋處也是一彎,便要跪下。
李延昭見狀,趕忙上前一步扶住那婦人,并指了指她懷中的孩子,示意她不要跪下。然后又趕忙轉身緊走兩步,一一扶起身邊跪著的人,語調中卻已帶上一片酸澀:“我涼州軍,便為光復故土,守牧一方百姓而來。某無寸功于諸位百姓,如何受得起諸位大禮?諸位速速請起,切莫折殺我等。”
等這些百姓紛紛起身之后,李延昭望著他們瘦削的臉,臟兮兮的衣裝,孩童們無助的眼神,心如刀絞一般。
他命令手下將隨身攜帶的干糧分一日分量出來,拿給眼前這二三十號百姓。五十來號軍卒毫無一絲遲疑,紛紛解下干糧袋,從中拿出一些胡餅,炒黃豆等物,集中在李延昭拿著的一只空干糧袋中。
收集好了這些干糧,李延昭便拿著它,走上前去分發給眾人。眾人或從衣服上扯下一塊布,或打開隨身攜帶的包裹,然后用衣物兜住。總算是各人都分得了一些。
想必自己這些軍卒所給予的干糧,也足以讓他們支用三日,讓他們撐到到達涼州的那一刻。
李延昭正要吩咐手下分出幾位軍卒,護持這些百姓去往涼州時,卻突然聽聞身旁不遠的林子邊,傳來一聲呼喝:“豚兒!”
之前因為哭鬧差點被婦人捂得背過氣去的那孩子,聽聞這聲呼喝,忽然興奮起來,對聲音傳來的方向高聲呼道:“阿父!阿父!豚兒在這邊!阿父你快來!”
過了十幾息的功夫,便見那山林中,沖出一位灰頭土臉的男子,他身上的短褂被林中灌木幾乎刮成一根一根爛布條,此時破爛不堪地掛在他身上,顯得分外滑稽。
然而望著這位奔跑出來的男子,李延昭的神情卻是變得嚴峻起來。看著那男子跑到流民隊伍中,一臉欣喜地抱起自己的幼子。李延昭卻已是不茍言笑地站到了他的身后。
“方才,你為何拋棄妻兒,獨自逃走?”李延昭怒視著面前這位背對著他的男子,厲聲喝問道。
那男子聽到背后有人厲聲怒斥,嚇了一跳,抱著孩子轉過身來,正迎上李延昭那噴著憤怒火焰的雙目,一瞬間,他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我……”男子張口結舌,卻懾于李延昭身上的威勢,正在腦海中思索,該如何得體地回答眼前這位將領的質問。
“危難時刻,拋妻棄子,你也配當一個爺們?”李延昭的聲音不僅愈發嚴厲,而且漸漸增加著令嗓音都為之顫抖的怒氣:“來人,將這個拋妻棄子的孬種,給我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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