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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州辭 正文 第三百一十八章 眾正盈朝

作者/子夜鎮魂曲 看小說文學作品上精彩東方文學 http://www.nuodawy.com ,就這么定了!
    刺史府中,年輕的涼州掌舵人張駿坐在主位上,下方各郡縣以及刺史府屬臣規規矩矩地坐成一片。張駿案頭堆積著數封由竹簡寫就的報捷表章,他抬頭掃視一圈,看著堂中神色各異的屬臣及各郡方鎮,暗自輕輕嘆了口氣。

    “建興十五年四月丙辰,屬下揚烈將軍宋輯,隨平虜將軍陳珍出征,馳援令居。我部急進至令居西門,與破城之敵苦戰竟夜,計斬敵首一千零五十五級,獲敵百夫長、千騎長佩刀五柄。敵資、器械、甲杖無算!

    “建興十五年四月丙辰,屬下武興太守辛巖,隨平虜將軍陳珍出征馳援令居。我部尾隨敵潰軍追殺至敵營,戰至天明,敵退。我部計斬敵首一千一百零三級,獲敵千騎長佩刀二柄,百夫長佩刀五柄。敵軍旗幟三十九面,敵軍鎧甲三百六十七領,其余軍資器械無算……”

    張駿聽著內侍將這兩份報捷表章念完,起身笑吟吟地對堂中一應方鎮將佐道:“孤嘗聞圣人治世以文,戡亂以武。此番劉胤逆天而行,竟集一幫烏合之眾,過大河,進犯我州。幸得孤屬臣之中,文臣良將不絕,以至有令居之勝!劉胤大敗而歸,想必短期之內,不敢再覬覦我州。此皆諸公之功。孤心甚慰……”

    宋輯聽聞張駿陳述,急忙舉起手中朝笏,出列跪倒:“此番令居大捷,皆賴明公洪福,將士用命。明公之言,我等聞之有愧。”

    “宋揚烈不必自謙。你與辛太守力戰破敵,使劉胤南遁,莫敢北顧?胺Q國之干城!”

    張駿著自幾案后起身,行至宋輯身前,彎下腰握住宋輯舉著朝笏的手,動情道:“自我晉祚衣冠南渡以來,武公、昭公、成公及孤,四代人孤懸河西一隅,只盼得以滌蕩胡塵,復我晉祚。前漢孝武皇帝得衛霍,因而逐匈奴,漠北塵清。后漢光武皇帝有新息侯,得以西破羌胡,南定交趾。今日如宋揚烈、辛太守等方鎮將領,便是我之衛霍、伏波!”

    “屬下慚愧,萬萬當不得明公如此贊譽……”宋輯低垂著頭,舉著朝笏,一臉惶恐不安的神色。而一旁屬臣之中,辛巖亦是出列叩首,面色中感激與惶恐交織在一起。

    “諸君馳援令居之前,我曾有言在先。斬獲千級者,州中將遣信使,前往江左為之請封。宋揚烈與辛太守既已立下這等赫赫功勛,孤身為一州刺史,自是不能食言。為二位請封的表章孤也已寫好。只待稍后時日,安排使團去往江左,便提及此事,也好讓忠心衛國之士得以彰顯,封妻蔭子,世代富貴!”

    張駿扶起宋輯、辛巖二人。而后起身環視眾人:“諸君可還有表上奏?若是無表可奏,便請各自歸府。今日議事,就此便罷!

    張駿轉身行回主位,還未高坐,便聞堂中一人出列高聲言道:“屬下左司馬陰元,有表上奏!”

    張駿手扶幾案坐下,而后抬頭望向陰元,眉頭稍微挑了挑,故作疑惑:“陰司馬有何事?也不必呈上表章,便明言罷。”

    陰元側著眼,陰惻惻地望了一眼宋輯與辛巖的方向,隨后抬頭朗聲道:“屬下嘗聞宋輯、辛巖二人。與令居司馬李延炤互相串通,沆瀣一氣。買賣敵首以冒功!望明公明察!另參臨羌縣司馬馬平,未得軍令,擅離職守,私自出兵。雖集眾前去馳援令居,然卻使臨羌城防空虛。倘虜賊輕兵直入,則后事難料!懇請明公查實處置!”

    張駿聞言,面色一下便冷了下來。他回頭望著仍在堂中尚未及歸隊的二人道:“你二人,陰司馬所言,可是屬實?孤以為汝等戰功,皆汝等自己掙得,卻不意竟有此事?臨羌司馬馬平,隨后聽調,交割軍權,解入州治!”

    宋輯、辛巖二人聽聞陰元所言,急忙跪倒,辛巖率先言道:“明公明鑒,我部戰功,皆麾下部曲用命,將士齊心,為報沃干嶺一箭之仇奮勇追擊死戰,南逐虜賊至大河邊所獲。惟請明公明辨是非,州中有今日局面不易。萬不可因聽信一時讒言而致將士離心!”

    “是啊,明公不可草率。辛府君所言極是。如今虜賊南遁,正是我等休養生息,以便來日再起大兵平隴西、定關中的關鍵時刻。若明公聽信讒言,致將卒私怨離心,則誠為不智!”

    見二人表態堅決,首座上的張駿神情出現一些猶疑。而將此事捅出來的陰元則冷笑一聲,而后大步出列道:“既然如此,二位將軍可是否認此事?你二人部曲加起來不過兩千出頭,如何各斬敵首一千有余,而自己部曲的傷亡,卻是寥寥無幾呢?”

    宋輯聞言,抬起頭,面色已漲得通紅:“陰元,你勿要血口噴人!辛府君領軍追擊虜賊,我乃是親眼所見。至于我部,則是在西門與李部、馬部一同對殘敵展開圍攻,后又追擊一支敵軍殘卒。與辛府君所部一樣,追至大河北岸,敵軍落水者不計其數。我部在河中牽起大,又令士卒反復刺殺捕撈,方得眾多敵首。你部赴援之時,安坐中軍。不敢寸進,又見不得他人摘取事功,便出此讒言。陰元,你究竟是何居心?”

    辛巖對此也是惱羞成怒,正待開口,卻聞陰元又是一番冷笑道:“你二人做的事,自然是你二人圓。此事究竟有無,也就是你二人紅口白牙得算!毖粤T,陰元轉頭,看也不再看那二人,只是對上首拱拱手道:“明公。此二人之事暫且不論。臨羌司馬不遵軍令,擅自出擊之事,明公萬不可輕輕揭過!若明公不予追究,則日后眾將皆不遵令。何以治軍?無以治軍,又何以衛國?”

    陰元雙膝跪地拜倒:“望明公敦促此事,對此等行徑,萬勿姑息為惡!”

    陰元話音方落,刺史府正堂中,涼州十二郡六十九縣大部副文武官,及刺史府屬官近百人齊齊跪下,同聲道:“望明公對此等行徑,萬勿姑息為惡!”

    辛巖與宋輯眼見方才陰元攻擊他二人不成,轉而將話題及風暴的中心轉移到了一個的縣府司馬身上,在不明情況之余,兩人也稍稍有那么一絲慶幸之意。此時見刺史府堂中這一票各州郡文武副官皆跪地拜倒。也惟有有樣學樣,跪地叩首。

    他們二人對臨羌縣司馬馬平就談不上熟,自然也就沒有什么深厚的感情。見自己的問題和危機被此事掩蓋過去,二人也是忙不迭地松了口氣。卻根不曾仔細去想,這貌似眾正盈朝的背后,究竟是怎樣的一番考量。

    張駿自即位以來,從未面對他麾下的這些屬臣們如此齊整地施加壓力的情況出現。此時見得這番景象,立時便有些無措。他來不及去細想這些事情背后藏著怎樣的玄機。在這樣一個場合中,他也無法去詢問平素與自己親近的幾名侍中、內侍對此事的看法。他所面對的,只是近百名臣僚一齊跪倒,然后異口同聲地用他們的聲音,發出對他的脅迫。

    張駿起先雖然運籌帷幄,在叔父病重之時通過一系列手段將大位順利繼承過來。其間所用心機智計,令那些久居宦海的老人精們都不由得暗暗心驚。然而他畢竟年齡方及弱冠。面對如此聲勢浩大的逼迫,他自己心中,亦是開始不斷打起了鼓。

    “請使君明決!”見張駿坐在主位上,神色猶疑不定,又并不表態。陰元再次叩首,并大喊道。

    “請使君明決!”陰元話音方落不久,其余一干刺史府屬臣亦是紛紛叩首隨之言道。張駿抖抖索索地抓起幾案上的毛筆,躊躇猶豫著,過了大約十幾息的光景,終是一咬牙道:“諸君所議,孤已然知曉。此事尚不急處置,待我深思熟慮,再做決議!”

    “請明公當下決之!”眼見張駿慌慌張張地站起身,陰元再次急急叩首。隨后奮然起身,疾沖至幾案旁,拉扯住了張駿的衣袖。

    “請明公當下決之!”堂中屬臣如同提線木偶一般同聲同氣,再次拜倒言道。

    張駿努力地抽了兩次手,都未能將衣袖從陰元的拉扯中抽出。他額頭上的冷汗涔涔而下,目光漸漸變得冰冷起來。他望向扯著他衣袖的陰元,神情中已帶上一絲不加掩飾的厭惡。

    “屬下所慮,皆是為涼州計,為萬民計,為使君計!若今日州中方鎮將佐出此紕漏,而屬下不言。則百年之后,萬無面目見泉下先公!便是使君厭棄愚下,愚下也萬不能袖手旁觀!”

    被陰元話語所迫,被成群的臣僚叩首相逼,張駿孤獨地站在上首幾案旁。只覺臉上火辣辣地疼。先前劉胤進逼,令居遇襲。整個涼州十二郡六十九縣,除去李延炤所守令居、同樣遇襲陷落的永登、點齊部屬飛馬馳援的臨羌之外。其余諸郡縣,都似乎商量好的一般保持著一致地沉默。

    然而戰后,這些人中不僅不乏買首冒功之人,更是出現陰元這等臨陣畏縮不前,戰后卻聯合一大幫郡縣副官與刺史府屬臣,以那樣一個雖然成立卻無比荒謬的借口,逼他殺掉率先馳援的將領。張駿心中雖然無法接受,然而當下面對這樣一個局面,他卻是別無選擇!

    張駿緩緩地垂下手。他方才抖抖索索拈在手中的毛筆此時也是落在地上,骨碌碌地滾動起來。陰元看著那支筆,神情變得無比狂熱。他將表章向張駿幾案上一攤。而后跪行數步,撿起那支筆便塞入張駿手中。而后又跪著退了幾步,向著張駿不斷叩首。

    張駿面色灰敗地望著幾案上鋪開的表章,內心不由得悲哀到了極點。然而抬眼望著刺史府正堂中跪倒的這一片屬臣,心中卻更感悲涼。表面上看上去這副眾正盈朝的表象,誰卻知道他們各自心中打著的那些骯臟齷齪的念頭呢?

    張駿的右手顫抖著,他勉力抬起筆,在方才陰元遞上來的那份表章之上,潦潦草草地簽上了一個“準”字。

    “諸君所請,孤已允準!即刻遣人前往臨羌,通知臨羌司馬馬平交卸兵權,解來州治!”張駿言不由衷地冷冷完這番話,而后扔下毛筆,看也不再看堂中跪倒的那一片屬臣,自顧自返回后堂中去。

    不多會,堂中各郡縣副職文武官員,及刺史府屬臣已是散了個干凈。張駿無力地躺倒在內堂臥榻之上,望著身邊規規矩矩立著的內侍,頓覺心情煩悶不已。

    “使君心中既有疑惑,何不召此次援軍主帥陳珍前來問個究竟?”低眉順眼的內侍許是看破了張駿心中所想、不忿及疑惑,便出言提醒道。

    張駿聽聞內侍之語,登時便自榻上彈起。他滿面希冀地看著內侍:“既是如此,便有勞你跑一趟,去將平虜將軍請來!告知他,孤就在內堂候著他前來!”

    內侍聞言,拱手為禮,而后緩緩退出內堂,便疾步向外而去。張駿經過一上午與那些外鎮副官及府屬臣的明爭暗斗,身上早已汗出如漿。此時稍稍舒緩,便覺困頓。很快便靠在榻側沉沉睡去。

    待得張駿再次醒來之時,卻只見陳珍在他榻前拜倒叩首。而外間天色,竟已擦黑。立時心中大驚,便問左右:“孤方才睡了多久?”

    內侍拱手答道:“稟使君,方才使君自午時末刻熟睡,至此時,已是酉時初刻!

    張駿深深皺起眉,斥道:“竟如此之久!為何不喊醒孤,而要陳平虜在旁等候數個時辰!”

    陳珍聞言,忙不迭叩首言道:“回使君,珍中午時分整肅四門軍務。抽不開身,方才至。請乞使君恕珍怠慢之罪!

    聽聞陳珍他自己也是方才到,張駿心中才稍稍松了口氣,而后言道:“無妨,無妨。陳平虜來了便好!彼行⿲擂蔚匦α艘环笸蝗粏栮愓涞溃骸肮滤芈勊螕P烈、辛太守在令居買首冒功,平虜可聽聞此事?”

    陳珍聞言,登時便抬頭驚愕地望了張駿一眼,卻見張駿一臉探詢,又忙將頭低垂下去,道:“屬下帶各部前往令居馳援,這等事委實不知……”

    張駿認真地看著陳珍,卻見他眼中頗多猶疑之意,便抬頭揮退了四周內侍。待得內侍皆退出內堂而去,張駿方才轉過頭望向陳珍:“平虜心中勿要疑慮。此事一直風傳,孤心中也是疑惑,故召平虜相問。此事有無,皆在兩可之間!

    聽到張駿如此表態,陳珍似才稍稍放下心來。他仰頭望向張駿,眉頭緊蹙又松開數次,終是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依屬下所見,此事……定然是有!”

    “哦?來聽聽?”張駿聞言,聲音頓時提高了八度,一臉期待地望著陳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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