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已是初夏時節，滿城的柳樹和城外的群山綠得如同連綿的翡翠，白日里州城照舊人頭攢動，只是每到夜里就冷清得像是一座荒城。

    公孫龐沒有食言，不多久就把三十兩銀子交到了鄧閑手里。鄧閑收下銀子時笑得合不攏嘴，可到了第二天就換了一副嘴臉，因為聽公孫龐從那個膽怕事的東家男人那里唬來了整整二百兩銀子！

    公孫龐私宅前院充當的鬼捕三司道場里，廚子翹著二郎腿，剔著牙縫：“我那天就覺得不對，兩個女鬼為什么都穿著紅裙？新娘子嘛！剛過門的媳婦，洞房夜就被扒了灰，沒臉活下去了！”

    洛輕亭畢竟還是個黃花閨女，起身走到院子另一角，裝作什么都沒聽見。

    張道姑卻聽得格外起勁，仿佛渾身上下的八卦細胞都被勾活了，咧著嘴道：“我那個男人額頭泛綠呢，原來還有這檔子事！他家老頭子倒是老當益壯……”

    鄧閑插嘴道：“你懂什么？這豆蔻處子，就像熬粥時面上浮著的油花，是大補之物啊！”

    廚子咽著口水湊上去道：“還有這種法？你仔細，到底怎么個大補？”

    步安看著這幅情景，心這些人的價值觀都崩壞成什么樣子了？結果自己一抬屁股，也笑嘻嘻地湊了過去，豎著耳朵聽鄧閑胡扯。

    因鬼而識人，步安才混進鬼捕隊伍沒多久，就聽到了許許多多因為鬧鬼而牽扯出來的秘聞，于是每天早上從南城出來，走到公孫龐家宅院的這段路上，他看著熙熙攘攘的人流，觀感已經和剛剛踏進州時大為不同，仿佛這些路人，無論男人女人、富人窮人，每一具皮囊下都藏著不可告人的歹念。

    到了這個時候，他才隱約感覺到，屠瑤那三個字的規矩，似乎也并沒有那么簡單。

    此時已是邪月再臨的第五個月，州城鬧鬼的人家來多，鬼捕生意紅紅火火，幾乎沒有斷檔，步安肚子里的鬼氣也水漲船高。這些鬼氣在他丹田里聚做一團，經過步安的反復試驗，確實和命靈一樣，用完了歇一陣又會恢復。至于為什么鬼氣會變成自己的命靈，步安想不明白，心這大概是自己的“穿大禮包”吧。

    他每天吃過早飯就出門，深夜和鄧閑一起趕回來，除了第一夜遇到那個厲鬼難纏，此后的捉鬼經歷都無驚無險。

    鄧閑依舊是那副無賴模樣，有一天深夜往回走時，他跟步安，自己罵人罵鬼其實都有深意，目的是要在道門少得可憐的咒玄真言以外，摸索出一條新路子來，只是這種想法太過超前，別人都不理解他。

    他一臉認真地道：“對那些凡夫俗子我根懶得解釋，步安老弟，你一定懂我的！”

    步安翻了一個高難度的白白眼，心你當我是傻的嗎，冷哼了一聲道：“你格局太，那些罵人的話太沒創意，這樣下去，琢磨一輩子都沒希望！”

    鄧閑驚道：“哦？步老弟于咒玄一道，也有心得？”

    步安背著大布袋子自顧自走在前頭，仰頭看了看天上的邪月，吸足了氣喊道：“我去年買了個表！”頗為豪邁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大街上傳出去好遠。

    “去年買了個表？”鄧閑咂咂嘴道，“這是什么意思？”

    步安回頭看了他一眼，故作高深地笑笑。接下去的一路上，他就一直聽鄧閑用各種語氣語調，反復叨叨著這句“咒玄”。

    “去年買了個表！”

    “去年買了個！表！”

    “去年！買了個表！”

    ……

    ……

    日子過得充實，四月底的邪月九陰一晃過去，五月初一晚上，邪月從西山落下，這一輪的鬼捕生意就算告一段落，要等九天后才重新開張。

    步安的蹭鬼大業算得上順風順水，而他的另一樁事業卻在一開始就碰了壁。簡而言之，玲瓏坊的掌柜非但不認可他的“音樂才華”，還因為他穿得臟兮兮，背著一把古怪琵琶，而把他當做了唱評彈的走街藝人，給趕了出來。

    堂堂流浪歌手，被人成“唱評彈的”實在有些可恨。不過這點挫折，算不了什么。隔了一天，步安就重振旗鼓，又殺了回來。

    這一天是五月初三，剛過中午飯點，步安背著“琵琶”，帶著素素，來到投醪河邊，站在人來人往的子敬街上，斜眼看著街對面的玲瓏坊。

    那是個風格雅致的二層樓，門前種著三兩根翠竹，墻上爬著半壁綠藤，二樓有個寬敞的陽臺，一樓沿街只開著一扇門，里頭也不知道有多大，看上去像是個金屋藏嬌的好地方。

    據這地方已有上千年歷史，最早只是一間茶樓，因為孫逖作《登州城》時就在這間茶樓里，故而傳出了名聲，漸漸成了名勝之地，如今裝點一新，是州城里附庸風雅的好去處。

    步安看著玲瓏坊，玲瓏坊里也有人看著他。

    二樓陽臺上，一個長相清秀，臉龐雪白，穿著打扮既不像丫鬟也不像姐，瘦得像是一陣風就能刮跑的女人朝著屋里喊：“孫掌柜，您快來看，那個唱姑蘇評彈的又來了！”

    這時一個體態微胖，一臉富態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出來，搖著頭道：“快叫人去門口看著，他要再來生事就趕緊轟走。今日逢三，是晴山先生過來的日子，可別出了岔子。”

    不多久，就有個廝從玲瓏坊一樓的門里走出來，候在門口，一邊裝作迎客的樣子，一邊瞥著步安，顯然是在防范著意外。

    街對面，步安咧嘴一笑，覺得捉弄夠了這些人，才朝素素道：“開始吧！”

    素素等他這句“開始”已經等了半天，這時得了命令，便開開心心地從隨聲包裹里頭取出一面鑼，”當當當“敲了三聲，奶聲奶氣地喊道：“各位父老鄉親，今日起我家公子在此開講長篇評書：倒霉和尚和三只妖怪的故事！各位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

    步安環顧四周，見素素的開場白招來了不少不明真相的群眾，便清了清嗓子，朗聲道：“話在那東方傲來國，有座花果山，山上有一塊石頭，吸收了日月精華、天地靈氣，一日竟迸裂開來，跳出一個石猴……”

    玲瓏坊里，瘦丫鬟“噗”的一聲笑出來，朝著孫掌柜道：“掌柜的，他這回不是來生事……是搶生意來了！”

    步安過來之前就做過功課，哪怕東拼西湊，也能把個西游記得**不離十，因此信心十足，一點都不怯場，當然，他有恃無恐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州城沒有城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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