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朗站在那里,如清風(fēng)里不迎合的那顆松柏,如夜幕下不屈從的一捧燈火。
沈獵看著他,公輸琉璃看著他,王成羽一行人也看著他。便連遠處一向不合群總是自己跟自己下棋的言醒,也在看著他。
然后沈獵收回了目光,眼中有一閃而逝的嘆惋。言醒也收回了目光,眼中難以道明的失望。
沈獵嘆惋的和言醒所失望的,皆是一樣。
在這個滿是官宦子弟的書院里,除卻公輸琉璃,每一個人都應(yīng)該學(xué)會忍和趨附。
可只是一眼,這兩人就都明白,明朗不是這樣的人。由此,反而更加可惜。
王成羽一行人自然是面色不善。
“看起來,你是要違逆公子的意思?”
明朗回過頭,看著公輸琉璃,笑了笑道:“果然只有我跟你是聰明的,你看他,真笨啊,這么明顯的事情都還要再問一遍。”
公輸琉璃被逗笑了。
沈獵卻忽然支支吾吾的道:“你……你……走……我我我,不要你……保護……”
公輸琉璃不解。她到底只是個孩子,完不明白局勢。她只是想著,哥哥已經(jīng)傻了。這么一想,就更想要保護自己的哥哥。
明朗看著沈獵的眼神,良久,他忽然笑了。
“看來,還有第三個聰明人。可惜,聰明人,我就是這么個性子。我見不慣別人欺凌弱。”明朗忽然很開心。
“給我打!”王成羽已經(jīng)惱羞成怒,屈屈一個員外家的兒子居然敢違逆自己。這讓他覺得自己的威嚴受到了挑釁,他決定狠狠的打一頓明朗,再更狠的打一頓沈獵。
但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大概是公輸琉璃這一年來見過的最不可思議也最痛快的事情。
學(xué)堂大廳一共二十九人,有二十四人都是王成羽的人,這二十四人上一息里還在張牙舞爪的想要毆打明朗。
下一息里,他們就部趴在地上,叫苦不迭。
明朗的身手很不錯,雖然遠遠不如江湖里的武者,可是對付一群平日里驕橫的權(quán)貴子弟卻也綽綽有余
公輸琉璃笑的很可愛,一個女孩,仿佛看到戲臺上的丑一樣,笑的整個人都抖了起來。
這個時候,她聽到了一聲若有似無的輕嘆。卻不知是誰發(fā)出。她轉(zhuǎn)過頭去看著哥哥的時候,哥哥在盯著明朗。
沈獵只是在想著一件事,該如何讓這個明朗遠離自己。
明朗并不笨,他甚至一眼就看穿了沈獵渾濁的眸子里隱藏的真意。只是他實在做不到仗勢欺人這樣的事情。他知道,那聲嘆息來自沈獵。
他知道沈獵是在感嘆,自己招惹了現(xiàn)在不應(yīng)該招惹的人,感嘆自己選錯了隊。
明朗笑了笑,回到了座位上。教書的先生進來的時候,大吃一驚。往日這種時候倒在地上的都是沈獵,卻沒想到,今日反過來了。
一時間,學(xué)堂有些安靜,只有公輸琉璃黃鸝般的笑聲時時想起。
隨后的幾日,明朗倒也沒有刻意的接近沈獵。反而是公輸琉璃,很喜歡跟在明朗后面。
明朗是個有趣的人,會給公輸琉璃講故事。那些故事有些公輸琉璃在幾年前聽沈獵講過,公輸琉璃只覺得,明朗的樣子,就像極了那個時候的哥哥。
閑暇之余,明朗則會帶著公輸琉璃一起騎馬,練武。公輸琉璃在見識過明朗那日仗義出手后,就對武術(shù)很感興趣,只是她一個女孩,很多動作做起來就顯得稚氣可愛。明朗經(jīng)常教到一半就忍不住捏捏公輸琉璃的臉。
當然,明朗其實也邀請過沈獵,只是沈獵總是拒絕和他多接觸。
但沈獵并不介意公輸琉璃和明朗一起。只是每次公輸琉璃出門的時候,沈獵都會告誡她,千萬不要展露你的機關(guān)術(shù)天賦。
那個時候,公輸琉璃就會覺得,哥哥變笨的病似乎是時好時壞,有時候,她仿佛還能看到以前那個飲虹天外侃侃而談的哥哥的影子。
公輸琉璃懂事的點頭。
她始終記得那個忍字,也記得自己不叫沈琉璃,而叫公輸琉璃。這些是她從記事起沈獵就開始灌輸?shù)臇|西。
明朗偶爾也會跟公輸琉璃聊到沈獵。
“你的哥哥很疼你。”在某天帶著公輸琉璃釣魚的時候,明朗忽然道。
“嗯,哥哥跟我感情很好,哥哥是好人,明朗哥也是好人。只是哥哥病了。”公輸琉璃有些難過。
在她的腦袋里,一個人忽然從聰明變得呆笨,那一定就是病了。
“哦?他得了什么病。”明朗好奇。
“哥哥以前很聰明的,教書先生教的那些,他早就教過我了。可是現(xiàn)在哥哥好像都忘記了。而且,以前哥哥不愛哭的,自從來了書院,就變得愛哭了。我好難過。”
明朗揉了揉公輸琉璃的頭道:
“這樣的病,會在不久后的某一天,忽然就好起來的。那個時候,你會看到你的哥哥變得比沒病的時候更優(yōu)秀哦。”
明朗已經(jīng)確定了一件事,當年那個名滿京都的天才少年,又生在龍將之家,曾幾何時,人們都這是天之驕子。明朗還記得自己五歲的時候,雖然已經(jīng)在習(xí)武了,但是讀書真的是一塌糊涂。
可當時的沈獵,其父親還是帝國第一大將的時候,那個時候的龍將之子,曾經(jīng)辯駁甚至勝過了京都七覺寺的高僧。
明朗一直很喜歡真正的聰明人,他早就想認識沈獵。可奈何,命運弄人,沈獵六歲之時,就從龍將之子變成了叛將之子。
來到書院后他見到了沈獵,他起先也有過失望。但這些天他觀察下來發(fā)確定了一件事情。
聰明人不會無故變成傻子。京都那些官宦們都在傳當年的天才因為家中遭到劇變,已經(jīng)成了一個傻子廢物。明朗是不相信的。
“真的嗎?哥哥的病還會好嗎?”公輸琉璃睜著大眼睛看著明朗。
“會的,他好的那天,我猜不遠了。”公輸琉璃自然不明白明朗的話里有話,但明朗也不會破。
再往后的日子,他漸漸的覺得公輸琉璃也不簡單。一個不到九歲的女娃卻能接過自己的很多話題。
而書院的考試,公輸琉璃的成績也很靠前。沈獵則次次排在最后。
公輸琉璃還是很心疼,那個聰明的哥哥真的還會回來么?她這么想著。
但還是有好的事情,便是明朗來了以后,哥哥沒有再被人欺負過。
沈獵每天還是那樣一副窩囊的樣子,蜷縮在學(xué)堂的角落,可是在他之前有個明朗,也因此,王成羽這一月來硬是沒辦法碰到沈獵。
他已經(jīng)欺負沈獵欺負成了習(xí)慣,可奈何他就算帶上家丁,也對付不了明朗。
王成羽的興趣,漸漸的從沈獵轉(zhuǎn)移到了明朗身上。
他起先是威逼。但這條路子很快他就發(fā)現(xiàn)走不通,因為明朗的拳頭太痛了。而明朗也甚為謹慎,他不主動招惹這群人,尤其每一次,明朗都避開了王成羽。
而明朗也很會嘲諷人。
他從不直接譏諷王成羽的那幫跟班弟,只是對著沈獵問,“喂,書生,我厲不厲害。”
沈獵第一次被稱之為書生便是源自明朗之口。
再往后些,明朗就一直叫沈獵書生。明朗的霸道也漸漸的展現(xiàn)出來,每當有人叫沈獵窩囊廢的時候,就會被明朗用拳頭好生教育一番,并要其保證,絕對會改口,再也不叫窩囊廢。
以至于后來,王成羽一行人欺負沈獵都是趕著明朗不在的時候,他們欲要毆打沈獵,叫嚷著窩囊廢,窩字剛出口,有人遠遠的就看見了明朗和公輸琉璃。
于是立馬改口叫書生。
這讓沈獵自己都覺得好笑,當然,他的表情從來不掛在臉上,掛在臉上的只是他想讓人看到的。
明朗不喜歡這樣,他知道沈獵的初衷和苦衷。但他以為,一個人,如果連真正的自己都無法做到,那才是最大的憋屈。他和公輸琉璃一樣心疼這個書生。
只是一些事情,公輸琉璃不明白,他明白。
有次課業(yè)結(jié)束后,眾人都回去之時,明朗走近沈獵,很聲的道:“你瞞得過所有人,卻瞞不過我。。”
沈獵終于停了下來,仔仔細細的打量著明朗,然后確保其余人都回去后,他冷冷的道:“如果你想幫我,就不要插手我的事情。”
“我不插手你的事情,但我在想一件事情,我們也算朋友了吧?”
沈獵看著明朗的笑臉,他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良久,他點了點頭,擠出了一個字,算。便回去了。
明朗哈哈大笑。
那之后,明朗繼續(xù)保護著沈獵和公輸琉璃。時間也一天一天過去。
公輸琉璃和明朗的關(guān)系也來好,沈獵將這一切看在眼里,其實內(nèi)心是很喜悅的。但他還是會在人前很疏遠明朗。
在偶爾不用去學(xué)堂的日子里,他會答應(yīng)明朗的邀請,與公輸琉璃一起出去游玩。當然,前提是明朗百般保證不會被發(fā)現(xiàn)他才同意。
也是在那些日子里,沈獵會偶爾露出笑容。
笑琉璃害怕騎馬,只因她太嬌,馬之于她,如同象之于常人,也笑明朗釣魚不如琉璃,因為在第一次明朗帶公輸琉璃釣魚之后的那個晚上,公輸琉璃就暗暗改進了魚竿。
沈獵還是很少話。他并非想要瞞著自己的妹妹自己是在裝傻。但有些事情,他不想大意。明朗偶爾也會支開公輸琉璃,單獨請教沈獵一些問題。
這些問題多是朝堂上的一些問題與時局。但沈獵的回答總是很簡單明了的切中要害,然后用一種看白癡的目光看著明朗,明朗便哈哈大笑。
這才是沈獵,他期待著沈獵在軍試那天,讓那群曾經(jīng)欺負過沈獵的人驚掉眼球。他想到那個時候會發(fā)生的情景,就忍不住期待。
騎馬釣魚射獵。
那些原被丟掉的生活,原再也不能奢求會有的生活,慢慢的,因為明朗的出現(xiàn),沈獵有一種回到過去的感覺。
明朗就像自己的哥哥。只是這樣的感覺,他不會出口。
明朗也會教沈獵武功,沈獵總是看不上,在公輸琉璃不在的時候,他就會嘲諷道:“我曾經(jīng)見過兩個天下第一,我父親與弛硯南,你的武功,就不要在我面前丟人現(xiàn)眼了。”
明朗哈哈大笑,沈獵這嘲諷的口吻,倒是與自己相似。
在某個云淡風(fēng)輕的下午,京都郊外某處。明朗對著公輸琉璃和沈獵道:“我很喜歡你們兩個,一個癡傻,一個可愛,我們結(jié)拜吧。”
在聽到一個癡傻一個可愛的時候,沈獵給了明朗一個白眼,他當然知道明朗這是趁著琉璃在,好譏諷自己一把。
“結(jié)拜是個儀式,結(jié)拜過后,我們就是親人了,關(guān)系很親很親。”明朗揉著公輸琉璃的頭,很溫柔的解釋著。
“好呀好呀。”公輸琉璃聽到是這么一回事,很開心。
沈獵沒有意見。
從遇到明朗的這段時間以來,明朗一直在幫他。
經(jīng)常托著琉璃帶來一些食物。因為明朗得知自己和琉璃在將軍府也是下人的待遇。
經(jīng)常會送來書。因為他們沒有任何的余錢去買書,而明朗知道,學(xué)堂的書沈獵恐怕沒入學(xué)堂的時候就已經(jīng)看完了。
經(jīng)常會邀請自己出去騎馬射獵。哪怕已經(jīng)明著拒絕了無數(shù)次,但明朗的固執(zhí)就如同他的隱忍。明朗總是會:“書生啊書生,你就不怕把自己憋壞了么,軍試很快就來了,不會有變數(shù)了。走吧走吧,琉璃也在等你呢。”
最經(jīng)常,還是幫著自己對付王成羽的那幫人。
沒有人會真的喜歡被人欺負,何況沈獵的內(nèi)心如此高傲。所以他很擔(dān)心明朗,卻也很感激明朗。
在六歲之后,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體會到這樣的感覺。
被人照顧,以及,親人的感覺。
他這么想著,軍試之后,除卻報復(fù)那些昔日父親的政敵,一定要想辦法拉明員外一把,一定要向項武舉薦明朗。他這么想著,明朗有著很好的練武的天賦,而自己,有著能發(fā)揮他武藝的謀略,如果項武愿意栽培明朗,也許未來的神兵絕將營十二將甚至龍將明朗都能做到。
沈獵相信一切都會照著這樣的軌跡發(fā)展,只要他等到軍試那天到來便好。
可這世間,有很多事情,并不如意。人算,終究不如天算,就好比沈獵也忘記了,在自己最初的計劃里,其實是沒有明朗這個人的。
(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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