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獵沒有什么信條,沒有人對他過活著會迎來好事還是壞事。他只是知道,唯有活著,才能做到那些他一定要去做的事情。
此刻的明朗被數十號江湖人困著,又被挑了腳筋,已經絕沒有辦法脫逃。沈獵也知道,明朗即便活下來,大半前程也已經毀了。
他慢慢的讓自己平靜下來。不去看明朗,不去看他滿身血跡與殘破不堪的身軀。他冷冷的盯著王成羽道:
“你要如何才肯放了他。”
王成羽忽然覺得此刻的沈獵有點古怪,就好像沈獵變了。他記得沈獵以前連話都是支支吾吾結結巴巴的。而且沈獵何曾用這樣的眼神看過自己。
但沈獵近兩年來的癡傻與窩囊,以及他近乎九年的下賤姿態,讓那個廢物形象已經根深蒂固,王成羽只道是明朗在沈獵心里地位不低,讓這個廢物敢跟自己對峙。
“好,公子一向仁慈,明朗不過是犯了一點認知上的錯,站錯了隊伍。但公子寬宏大量,給你一個機會。”
著便轉向了明朗。王成羽笑的有些古怪。
“你阻礙了公子教訓沈獵和欺負沈琉璃,公子心里很不暢快。不過只要你能幫著公子把這兩件事情做完,你以后就是公子的朋友。如何?”
“只要你肯打斷沈家兄妹的腿,我就放了你,不僅放了你,還能不難為你們明家。要知道,得罪我們王家,就等于得罪了言家。”
王成羽目光中滿是狠厲與得色。
“你該知道,如今的朝野,誰了算。我爹已經相信你想置我于死地,對付明家只是早晚的事情。如果你選對了主子,你明家不但不會有事,還會過得來好。”
王成羽相信,如果昔日保護沈獵的人變成了欺負沈獵的人,沈獵臉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他已經等不及要看那一幕。
公輸琉璃嚇得臉色一白,她生來被沈獵照顧,很少與外人打交道。即便將軍府中的日子清貧苦悶,卻終歸還是感覺到了善意。
嚴格起來,她的世界里,似乎只有好人和壞人。
就如同那****在釣魚時對明朗的,哥哥是好人,明朗哥也是好人。余下的,就都是壞人。
女孩的世界總是簡單分明,或許也是因為她所遇到的人差別太大。
她忽然開始明白為何哥哥不讓自己來白陽書院。哥哥只是不想讓自己,太早的接觸這些人。
王成羽差人給了明朗一把刀。
明朗握著刀,怔住。他看著那鋒利的刀刃,看了良久。最終他輕笑一聲。拿著刀,一步一步的,爬向了沈獵。
“如今的明朗只是個殘廢,你們兄妹如果想要日子好過一點,就殺了明朗。將來你們也就不再是公子的敵人,而是公子的朋友,整個京都,沒人再會欺負你們。如何?”王成羽完便開始肆意的大笑。
明朗在聽到王成羽的話后,身體頓了一下,然后繼續,一步步爬向沈獵。
公輸琉璃淹著嘴,不知所措,她看著沈獵,發現哥哥好像忽然變得不一樣。
此時的沈獵站的筆直,輕風吹動他的衣擺與頭發,卻給人一種不動如山的厚重。沈獵看著明朗一步一步爬過來。
他已經廢了。和自己的裝廢不同,明朗真的廢了。
不同于妹妹公輸琉璃,沈獵從聽到王成羽話的時候,便已經知道了明朗的選擇。他很想笑。可是笑不出來。
曾幾何時,他也如同一個孩子那般,鉆過牛角尖。
他想著自己便是這個世界最慘的人,想著命運是如何的不公,想著人心是如何的薄涼。
想著,也許自己根不配遇到所謂的世界的善意。
也許自己的存在就是一個錯誤,不然為何整個世界,都盼著自己變成廢物?不然為何這些人總是要欺辱自己?
但這一刻,他看著明朗一步一步,用比自己平日里還要慘的姿態爬向自己的時候,他忽然發現原來不是這樣的,生命里原來也有好的事情。
原來也會有人,會為了自己這樣一個眾人眼中廢物或者厭惡之人,而選擇與所謂的理智聰明為敵。
他想笑,卻眼中帶淚。
當明朗爬到他腳下的時候,明朗抬起頭,擠出了平日里那最明朗的笑容。
“書生,無論將來發生了什么,你要答應為兄一件事情。”
沈獵蹲下身,扶起明朗,這個昔日里保護自己的人,如今連站起來都無法做到。沈獵用力點頭道:“你,我一定辦到。”
“明家將來無論被什么樣的罪名冤枉了,你要幫著洗刷明家的冤屈。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明朗的氣息有些急。他就滿身是傷。
然后他欲將手中的刀交于沈獵。那一刻,公輸琉璃終于明白了明朗的選擇。她不停的搖著頭,眼中滿是恐懼。
”殺了我!“明朗語氣很平
沈獵看著那把刀,看著刀刃上映射出的自己。這些年自己一直在忍,他忍了那么久,瞞過了所有人,為的便是讓自己來承受那些痛苦,而不牽連到那些自己在乎的人。
“這件事我……辦不到。”沈獵忽然將明朗背起。
“兄弟,不是用來自相殘殺的。”
沈獵知道其實根走不了,但他還是背起明朗欲要離開這里,哪怕只是一瞬間,他的身前身后便圍滿了人。
“好你個明朗,呵呵,好你個沈獵。你們的情誼還真是讓公子感動啊。可惜,今日公子縱然不會殺了你沈獵,但明朗必須死。”
王成羽雖然在笑,但眼中的陰狠卻更加濃郁。
“殺了明朗,再把那對兄妹狠狠揍一頓。可別打死了。”
人群中的明朗握著刀,公輸琉璃抓著沈獵的衣角,沈獵低著頭。
“害怕嗎琉璃?”沈獵輕聲道。
“不怕。”女孩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哭音。
“琉璃,你要記住今天,記住這些人的臉。在你取回你屬于你的東西后,你要把他們都殺光。”
就好像多年前一樣,公輸琉璃聽著自己的哥哥喚著自己的名字,告訴自己什么東西要記住,什么東西不能忘。
這一瞬間,她忽然有了勇氣。
她用力的點著頭。
“明朗,你后悔嗎。”沈獵忽然問道。
“多此一問。”
“你不后悔就好,因為這對我來,很重要。”
沈獵背著明朗,開始一步一步的走向人群。
下一刻,無數道攻擊就落在了他與明朗還有公輸琉璃的身上。
沈獵不記得那天被打了多久。他只是竭力的保持著清醒。不讓自己因為疼痛昏厥過去,因為他不想醒來的時候,看見最好的朋友死在了自己面前,因為他也知道,明朗還有話要對自己。
他聽著明朗的悶哼,聽著公輸琉璃的哭啼,也聽著王成羽令人厭惡的笑聲。想著自己這些年來的忍耐。渾濁的眸子里那抹隱藏在深處不為人知的狠厲來明顯。
……
許久之后,天空,泛起了一絲暗藍色。
偏僻而空曠的北游林里,只有沈獵明朗與公輸琉璃三人。沈獵將明朗背到一顆大樹下,讓明朗靠坐在樹干上。
他與公輸琉璃渾身是血,女孩的耳朵里還因為暈眩而泛著轟鳴。沈獵也一樣,便連走路都顯得極其吃力。
明朗自然是最慘的,他就奄奄一息,身受重傷。事實上,沒多久,那群匪徒就認為明朗已經被活活打死。
但沈獵知道,明朗這么一個不迎合不屈從的人,不會就這么死去。夜幕將至,他知道明朗的時間不多。
明朗緩緩睜開眼,用盡了身力氣。
他看著沈獵,回想著這一年來的所有。
“書……生,人生啊,有時候……真的很奇怪。我明明……不是一個笨蛋,不是一個……不懂利弊的蠢貨。”
明朗喘著氣,面上掛著有些疲倦的笑容。
“我其實,也一直在想……我活著的意義,到底是什么呢?”
“是僅僅為了在這個世道里……安身立命嗎?”
“還是……為了振興……明家呢?”明朗自言自語著。公輸琉璃知道這或許明朗哥最后的話語,她流著眼淚,安安靜靜的聽著。
“其實都不是,我也一直在困惑,呵,怎么就……跟一個看起來已經廢了……已經是叛將之子的人,成了兄弟呢?”
明朗笑著,眼中的神采慢慢流逝。
“也許這便是命,但我真的……很高興吶,書生,我不后悔自己做的選擇。如果那天的事情,再發生一次,我還是……沒辦法服自己袖手旁觀。”
沈獵就在明朗身前,他至始至終都一言不發。他以為自己早已經歷過死別,就不會像以前那樣難受。
可原來不是這樣的。
“將來你……一定會成為軍中最為龍將倚仗的人……書生,明家就……拜托給你了。或許……將來你還會拯救這個國家。”
“因為我相信著,書生,你就是具備著那樣才華的人。只要想到這里,為你死了,似乎也……不算多難受的事情吧……”
昏暗中,沈獵低著頭,眼中早已水霧一片。
最后,明朗看著那個一直在哭泣的女孩。
“琉璃,你以后,一定要……聽你哥哥的話,你哥哥的病,就要好了。”明朗微笑著,用力的呼吸著仿佛怎么也呼吸不夠的空氣,那明亮的眸子,開始慢慢的變得黯淡。
公輸琉璃滿臉淚水,不停的點頭。
“你有一個很好的哥哥,他明明就是一個硬骨頭,這些年,卻一直在替你哭,只是這個家伙嘴硬,不會對你這些。你要更快的長大,要保護你的……哥哥。”
公輸琉璃只感覺心臟猛的跳動了一下。
她不笨,很多事情縱然她不懂,可是稍微點一下,她就能馬上明白。
原來是這樣的。在明朗出這句話后,她猛然間明白過來。
哥哥他,從來都沒有病過。
他只是更狠的讓自己貫徹了那個忍字。
他根不是一個輕易就哭哭啼啼的人,他的內心從來都是不屈與高傲的。
哥哥永遠是那個仿佛一切都能輕蔑視之的哥哥。
只是如果在書院的時候,為了讓那群人更加有欺負他的**,也為了讓所有人都以為哥哥已經廢了,哥哥才會那么的窩囊。
因為這樣,人們才會去欺負哥哥,而不是欺負自己。
她想起了那句話。
“琉璃,要記著,我們要用高傲的心去活著,然后做盡那些敵人們覺得低賤的事情。這樣我們才能活命,才能找到報仇的機會。”
當時的她不懂,如今才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
她忽然覺得很難受,那種強烈的悔恨一瞬間占據了所有的意識。她以為自己可以保護哥哥了,卻不知道,這些年來一直都是被哥哥保護著。
眼淚更加洶涌的流出來。
“以后,我就保護不了你們了……但你們,一定要努力活著”
“書生……有一天……你一定還會遇到一個……會把你……當兄弟的人,你一定要努力活著,等到那個人……”
明朗的雙眼失去了最后一絲神采,最后的那一刻,他很想把手按在沈獵的身上,做一個最后的交托,像兄長托付弟弟,但生命的流逝,沒有等到他做出這個動作,他的身體重重的傾靠在了沈獵的身上。
沈獵呆在原地,臉上的表情公輸琉璃從來沒見過。
就好像他的眼睛里變成了一片荒蕪死地,那些點綴著整個世界的山川河流樹木花草一片片死去,慢慢的變成白茫茫的一片空白,像被拭去了筆跡的一張信紙,痕跡明顯卻無從找尋。
他張著嘴,似乎有些話想要出口,但最終沒有出口。
他胸口仿佛被某種洶涌的潮水一次又一次的沖撞著,那些情緒,就如同牢籠里的一只猛獸,它不停的撞擊著沈獵的理智。
他的喉頭里發出痛苦的嗚咽,那些音符顫抖著,像是他破碎的意識。手指關節因為過于用力而顯得有些發白。
公輸琉璃看著哥哥的樣子,忽然有些害怕。
她抱著沈獵,輕聲哭泣。她想要安慰哥哥,但死的那個人是明朗,意識到此的時候,她就怎么也平靜不下來。
沈獵沒有動,他只是不停的在問自己。他一遍又一遍的責問自己。
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死的不是王成羽他們而是明朗?
明明已經茍延殘喘到了這樣的地步,明明已經放棄了尊嚴,明明已經讓所有人都相信自己是個廢物,讓所有人都相信自己已經沒有什么可以再失去。
可都這個樣子了,為什么明朗還會死。
到底,明朗到底是做了什么不可饒恕的事情?沈獵這樣問著自己的時候,便從頭到腳的感覺到了這個世界的不公與惡意。
明朗從頭到尾都只是做了一件事情而已,便是保護自己。
真可笑。
他很想嘲諷兩句,很想不屑的道,誰要你保護啊,誰要你保護啊!
可是那個人已經死了,他已經聽不到任何自己的呼喊。他安安靜靜的,再也沒辦法回應沈獵的質疑。
沈獵曾以為明朗便是自己與琉璃活著便會等來的好事。
只是,他死了。那些他以為是命運施舍給他的東西忽然間變成了一道最痛的傷口。
沈獵想到這里的時候,終于再也忍不住,崩潰決堤一般的開始哭泣。他的手瘋狂的錘著地,原白皙的手掌很快布滿了傷口與血跡,他就仿佛已經沒有了痛覺一般。
整個北游林回蕩著沈獵撕心裂肺的哭嚎。
(這一章,限于我的筆力,可能沒有表述好那種難過吧,但是,當初構造明朗這個角色的時候,其實還是猶豫了蠻久,因為我真的不喜歡可愛的角色死掉啊。但好在,書生將來還會等到一個不會死掉的掌柜。當然,后面是書生的逆襲了,不能再繼續委屈我可愛的書生了。)
(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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