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惡趣味
弩支城，毗鄰圖倫磧，且末河沒有斷流的時候，這里同樣一片盎然生機。
只是此刻，戈壁灘上傳來的沙沙聲，使得這個大漠城，顯得極為脆弱。隨時會被可怕的力量撕碎，然后毀于一旦。
“將軍！”
吭哧Ｔ哧
此起彼伏的戰(zhàn)馬響鼻聲，煩躁的公馬在那里刨著馬蹄。雜胡聯(lián)軍的戰(zhàn)馬，已經(jīng)廢了四千多匹，它們用不起馬蹄。
嗒嗒嗒
一頭巨大的金山追風(fēng)，它沒有長安達官貴人喜愛的金紅毛色，也沒有“烏云踢錐”的深沉厚重，它很暴躁，和它的脾氣一樣，它的毛色極為雜亂。甚至沒辦法它是青色還是玄色。
暴躁脾氣的馬兒，是不能做戰(zhàn)馬的，但此刻，軍陣的氣氛，就像是這頭巨大金山追風(fēng)一樣，無比的暴躁
“鮮卑雜種還不投降？”
金屬面罩下面，沉悶的聲音讓人覺得這就像是尖銳的指甲，在木板上用力劃過，毛骨悚然，背皮發(fā)麻。
“伏允就在城中！”
安西里興奮極了，人到中年，除了首倡反突厥之外，沒想到還能有這樣建功立業(yè)的機會。
而且還是和自己的兒子一起，真是嬰了唐朝的“上陣父子兵”一。
“事不過三。”
那沙啞沉悶，帶著毛刺的聲音又冒了出來，“某派了三個使者，讓伏允自殺保部下。這是某的惻隱之心，伏允他不接受”
“將軍！”
“將軍！”
“將軍！”
接二連三的呼喊聲，踴躍的銳士在那里焦躁地控制著胯下同樣焦躁的戰(zhàn)馬。飛揚的塵土，熾烈的驕陽，這原應(yīng)該抽空戰(zhàn)士最后的一點力氣，讓人懶洋洋地躺下去休息。
可是
“阿史那疽愿為將軍先登死士！不登城頭，死不旋踵！”
“契苾忠愿和鮮卑狗決一死戰(zhàn)！”
“慕容歸愿為陷陣先鋒！”
咆哮聲一剎那炸裂，很快就有大量的精騎來回跑動，這些雜胡聯(lián)軍的頭目，紛紛叫囂著要沖上城樓，立下首功！
嗤
程處弼解下水囊，將清水倒了出來，倒在了地上的石頭上。熾烈的天氣，竟然發(fā)出了炙烤的聲音，冒出了一陣微弱的水汽。
啪。
隨手將水囊扔在了地上，程處弼將面罩拉起，抬頭看了看天空中巨大的火球，然后咧嘴露出了殘忍的笑容：“午時已到。”
嗚嗚嗚嗚嗚嗚
牛角已經(jīng)吹響，狹窄的弩支城，根不會給伏允逃竄的機會。他只要逃，就一定死，死守弩支城，還有機會；棄守弩支城，絕無機會。
咚ＫＫ
擂鼓，牛皮大鼓震天響，太陽這個巨大的火球，炙烤著雙方。然而程處弼卻咧嘴露出了許久沒有清洗過的黃牙，像是玩弄著什么，用粗啞干涸的嗓音，對蠢蠢欲動的安菩道：“安大郎，兄長和某過一件事。”
“甚么？”
程處弼嘿嘿一笑：“在長安時，我等與柴令武蹴鞠，兄長時常挑坐南向北的場地”
看著腳下向北的影子，一向以愚示人的程三郎，一臉的狡黠，宛若一頭獨狼，餓了的獨狼。
“舉盾——”
砰ｉｉ！
墻壁一般的豎盾迅速舉起，身高體壯的關(guān)中巨漢渾身赤膊，不著片甲。
“弓手！”
“弩手！”
咚ＫＫ
刷刷刷，唐軍步卒紛紛舉臂。
“放！”
嘭！
弓弦震動的聲音，在數(shù)千支飛鳧箭齊射的瞬間，就像是狂風(fēng)疾走豁口，讓人頭皮立刻一麻。
毒辣的太陽掃射著城墻上下的士卒，唯一不同的是，因為刺眼熾烈陽光幾乎睜不開眼的弩支城守軍，只是聽到了弓弦震動的聲音。
然后
噗［［噗噗！
“箭！”
“唐人的箭！”
嘭！
城樓上鮮卑貴族還沒吼完，又是一聲弓弦齊響，溫差導(dǎo)致的折射現(xiàn)象，仿佛都沒這一聲齊響給震散。
噗噗噗噗
兩輪六千飛鳧箭瞬間報銷，然而此時大量的契苾部苦力迅速地將馱馬馬背上的行囊解開，接著飛快抬到陣線處。
行囊各有四個包裹，一個包裹就是一捆飛鳧箭，共五十支。一匹馱馬共兩百支飛鳧箭，而此刻唐軍中軍和雜胡聯(lián)軍之間，臨時的馱馬駐所共有馱馬兩千匹。
“將軍，弩支城城薪矮，我軍只需一個沖鋒，就能登上城樓”
安菩有些糾結(jié)地開了口。
然而程處弼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一臉愉悅地享受著一支支飛鳧箭不要錢一樣地射向城頭。
這是蹂躪的快感，這是凌辱的快感，這是碾壓的快感！
嘭！
城內(nèi)，渾身披甲的伏允一臉死寂。他在等，等著唐軍沖上來，沖上來的話，他作為吐谷渾之主，也能戰(zhàn)死沙場，臨死之前，方顯英雄色。
但此時此刻，處處能聽到慘叫聲，處處能看到顫巍巍的箭羽
死囚最恐懼的一刻不是人頭落地，而是行刑之前。
嘭！
每一次唐軍弓弦齊鳴，伏允的心臟都劇烈地收縮一下，不僅僅是他，他的忠臣，他的爪牙，他的女人，都會顫抖，都會顫栗。
“哇——”
終于有人哭了出來，是個少年，不知道是哪個臣子的兒子，看上去才十三四歲，瑟瑟發(fā)抖地躲在父兄的背后，像一條受驚的狗，眼神充滿了恐懼。
“嘿嘿嘿嘿”
程處弼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那沙啞的聲音，讓他的笑聲就像是夜梟，就像是蒼狼，就像是發(fā)現(xiàn)了腐肉的禿鷲，使得即便熟悉他的安菩，也不寒而栗。
明明頭頂驕陽，明明烈日當空，可這恐怖的笑聲，讓雜胡聯(lián)軍的頭目們，都臉色微微地發(fā)白。
嘭！
又一次弓弦齊鳴，伏允整個人臉色慘白，他突然不想死了。他突然想要投降了，他突然想要被人吊死被人勒死被人一劍刺死！
“不！不！不要！不要”
有個少年捂著耳朵，不停地遺腦袋，躲在父兄背后還不夠，他找到了一面墻，找到了墻角的桌子，他躲了起來，于是發(fā)地像一只狗了。
嘭！
又一次齊鳴，這些幾乎一模一樣毫無特色的飛鳧箭，仿佛被時間拖慢了速度，慢慢地射出去，慢慢地飛行，慢慢地滑翔，慢慢地射向或是驚懼或是忿怒或是慟哭的戰(zhàn)士、貴族、平民、奴隸
這樣的嘲，原是枯燥的，血腥的，然而程處弼舔著干涸的嘴唇，在金屬面罩下，用所有雜胡聯(lián)軍首領(lǐng)都能聽到的聲音念道：“漢秉威信總率萬國日月所照皆為臣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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