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每個人的家庭不一樣，對我而言，我姥爺是我的父母，老師，朋友，玩伴。    但是他死了。    我從來不知道我能哭成這個樣子。    我以為我忍住了，但是寫上面第二段字的時候我還是沒忍住。我以為我能把情緒啊、大腦啊、神經元啊什么的都想明白了，我就可以不把自己當成一個人了。然后我也就沒有那些感情了，但是我不知道我會這樣哭的。    工位對面有個打游戲大呼小叫的煞筆，我好想殺了他。    我對自己的所有親人都沒什么感情，我父母對我不好，不過那是因為他們是瘸子和瘋子的緣故，所以我不怪他們，甚至我想了想，如果我是我父母，在那種情況下，他們不但把我生下來，甚至還讓我上了小學和中學（我的姥爺花錢供我上了一年大學，剩下的是我做家教賺的錢），我覺得父母能把我生下來，已經是個了不起的奇跡，他們對我不好，不過這理所應當。    當然了，我對我父母確實沒什么感情。    我對我的老師也沒什么感情。    從小學開始我就比我的老師厲害了，老師覺得我不服管教，不寫作業，然后因為老師不喜歡我，我也沒什么朋友。我那時很難受，但是好在我姥爺的基因很好，我隨便學學就上了區重點，現在想來在網文里算打了我們小學老師的臉？到了初中的時候我學聰明了，我們語文老師是個大煞筆，我們所有人都管她外號叫做“魔”她姓吳。我忍了她三年，在中考之前她做中考總動員的那天下午，在她依舊鬧騰的時候，我突然站起來，在全班面前懟了她大概五分鐘吧。具體說的什么我現在想不起來了，不過為了那大概五分鐘，我在私底下準備了很久很久。然后我罵完她以后我記得我當時全班所有人的表情都震驚了。想想挺有意思的，現在我們寫裝逼打臉文，最常用的就是所有人都震驚了。可是當時就是這樣，因為我把班里人所有想罵她的話都罵出來了，然后感覺特別舒爽。那會好像是6月二十號來著，中考是272829，然后考試之前放假一星期。可能是因為我終于罵了我們的老師，而且我知道她再也不能還嘴，所以我心情很好，考試也不錯，上的我們市最好的高中吧。我高中，也罵過老師，不過那會我又學聰明了，我害怕老師會報復我，所以我下課以后去找老師承認錯誤了。總而言之，我瞧不起老師，懂的還沒我多，也配當老師？    總之，我對什么老師都沒什么感情，但是對我姥爺不一樣，我姥爺懂的比我多。我有很長一段時間以為我只是崇拜知識，但我后來知道我不是，我只是崇拜我姥爺。但是他死了。    我姥爺是我從小到高中以前，唯一我認為的朋友。    實際情況不一樣，我有發小，有兄弟，有玩的好的同學，但是我那會對他們都沒有興趣。我只對和他們玩的東西有興趣，我和他們玩，是因為我想玩《吞食天地》，我想玩魂斗羅人間兵器，我想玩仙劍，我想玩dota，我想看書，我想看書，想看書，想出去探險，想旅游，才和他們一起玩，但是沒有人，我自己一樣也能玩的很好。我后來漸漸明白，我只是想和自己玩。而且我也挺自得其樂的，我只是喜歡和自己玩。    但是和姥爺玩不一樣，我姥爺和我下棋，我三四歲吧，而且我姥爺下棋比我好，我記得我剛開始下圍棋的時候，我姥爺讓我九個子。就是在九個星位上都擺上子，然后我是黑棋，也就是說還是我先走，然后我還是輸了。我就不開心，我說讓十個子，就是在一個角上再加一個小飛。然后很意外的，我竟然贏了。當時開心的不行。我姥爺就跟我吵架，那可能是我玩的最開心的一次，后面再怎么贏別人，都沒有那次開心了。真的。    我最喜歡看書。但那時因為我姥爺也喜歡看。    我姥爺有多少書呢？我記得從我七八歲開始，他就鬧著要整理書，但是拖延了七八年，還是沒整理好，在現在流行的詞語看，叫拖延癥吧，不過當時還沒有這個詞兒。后來他真的下決心要把書都賣了，我幫他整理書，他說，這些書都不要了。大部分都是比較殘破的，準備賣廢品，少部分覺得留著有用，就打算捐給圖書館。然后后來我才知道，我們區（我們市有六個區）的區圖書館，他一個人捐的書就占了整個館藏的四分之一。    我從小就以為，家里面有二十多本大不列顛百科全書，還有七八十本的中國大百科全書，還有大概500多本新華文摘，從（七幾年一直到九幾年）是很正常的，后來我才知道這些都是不正常的。是的，那個區圖書館沒有，但是我姥爺那都有。我也一直都不覺得自己看書多，因為和我姥爺相比我看的太少了，但是我發現我出去轉了一圈，沒什么人看書比我多的。    其實現在想想，我姥爺也沒怎么陪我玩過。    他大部分時間就是自己拿本書看，然后給我也拿一本。    我們在屋里也不說話。    他還給過我任務，就是剪報紙，我這個年紀的小時候，還是很流行剪報紙的。當時比較出名的報紙有南方周末，我姥爺說著是比較少有的敢說真話的報紙，后來南方周末也不說真話了，我姥爺就看鳳凰，再然后就翻墻，我姥爺比我知道翻墻還早十年，甚至那會他就開始聽法國電臺了。    當時不覺得怎樣，只記得南方周末一片文章三四千字，我念下來很費勁，我問我姥爺，他也不給我講。就讓我自己看，我就自己看，雖然當時看不懂，還是覺得比課本好看，而且覺得挺有逼格的。但是我也沒地方裝去。    我后來才慢慢想明白了，其實我這些年過的這么奇葩，都是因為小時候有點慘。    如果不是因為我姥爺給我看書，我覺得我的童年一定是特別特別特別特別特別慘，特別特別特別特別特別特別慘。具體有多慘，在一個算是大城市當中，一直到我上班，我沒有買過一件新衣服，（校服不算）。我所有穿的衣服全部都是我姐姐的（很慘痛的經歷，最討厭被人說穿女人衣服），后來大一點終于能穿我姥爺的衣服了，（雖然很老那種，但是總比女人衣服好），最高興地事情就是學校要求穿校服，這樣大家就一樣。上學開始一塊錢零花錢都沒有過。碰見任何好吃的從來都不吃，真的是不吃，因為我父母告訴我節約是最光榮的所以我就說我不喜歡吃，但是總厚著臉皮找同學要吃的，但是總要也不可能所以漸漸就要不到了所以一直那么瘦。而且我爸媽也一直不管我，他們自己對著空氣亂吼都吼不過來更不可能管我……    好多好多事我都懷疑那種環境下我竟然能活的挺好的這個事情挺不可思議的，后來我才想明白因為什么。    因為我有書看。    看書的時候，是想不到別的東西的。    我小時候是真的沒覺得自己過的和別人有什么不同，覺得我挺正常的，而且在學校，只要學習好就行了，交朋友啊一起玩啊什么的無所謂的。而我恰好是隨便學學就能學很好的那種人。所以我完全沒有覺得我小時候過的如何不好。    上班了以后我才明白，我能渡過那十多年，原來是因為我有我姥爺。    然后他就這么死了。    我記得我以前看別人失去親人的時候很悲痛但我無法感受到，我覺得那有什么？我奶奶去世的很早，我就什么也沒感受到啊。我奶奶對我實在不好，好吧說實話其實是相當差的，或者說其實除了我姥爺沒什么人對我特別好過我感覺，或者說其實我姥爺也不怎么樣，他大部分是只是把我扔在一堆書里面然后自己弄自己的。但無論如何，我從沒覺得失去親人是件怎樣大不了的事。不就那樣么，反正也和我沒什么關系。我奶奶死的時候我像個旁觀者，看著我大伯哭的像個孫子可是我沒感覺。至于我自己的爸媽，我不知道該怎么說，我媽一直不正常我爸倒是基本好了只是我一回家就負能量爆蹦我也不敢回去，我好像只是盡義務一樣，偶爾回去，偶爾打電話，還換了個離家里近一些的地方上班，這樣他們再一個電話叫我回去的時候我就不用花幾千塊錢路費和一整天的時間回家然后發現他們只是又犯病了其實并沒有什么太大的事情了或者只是想兒子了。我覺得我就是在盡義務。就這么個事情。    我沒感受到過什么親情，什么師恩如山，我不知道那是個什么感覺，我覺得按照所以人類只是個運算速度特別慢，內存特別小的計算機，我一直都是這么想的，而且我看的書越多懂的越多我就越堅信這個觀點。    我寫書以后更是這么想的。    我寫一個故事，要把自己代入進去，覺得，哦？這個故事似乎可以打動我？哈哈，那么這個故事應該不錯？那么這個故事為什么不錯呢？然后我按照生物學和神經化學分析以下剛才我為什么會感動？那種模式被調動了？是碰巧模式匹配的很多嗎？激素分泌呢？是多巴胺還是內啡肽還是催產素？是因為相似經歷嗎？內存調用？總之，分析自己解構自己已經變成了看故事特定的流程，每當覺得自己因為故事而情緒激動的時候就會喊暫停，然后找出這個模式，把這個模式記下來。這樣，下次再寫故事的時候想必讀者也會被感動了吧？這就是我一概的邏輯。    我覺得我這個邏輯挺強的，而且一如既往的正確。    但是剛才，好像這個邏輯不正確了。    我不知道我為什么那么難受。    我寫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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