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夫一怒,血濺五步天子一怒,流血千里權臣一怒,朝野變色。
林公公不是天子,也算不上權臣,但他這一怒,京兆府的內衛色變,兩眼瞪得溜圓,盯著過往行人。
月朗星稀,城外野墳場,一個墳墓被挖開,墳墓內的枯骨被小心的取出來,然后被迅速裝上馬車,馬車先城南駛去,經過一處柳林時,林中使出兩部一模一樣的馬車,駛過三岔路口時,兩輛馬車分開了。
馬車身后,一個黑影出現,他看著兩部馬車,猶豫片刻,沖一部馬車追下去。
又過了幾秒鐘,又出現另一個黑影,這黑影沒有絲毫停頓,追著前面的黑影追下去。
月色從烏云中躍出,照在帝都的城墻,高大的城墻沉默著,默默的守候著這座雄城,在它面前,所有陰暗都不存在。
同樣的另一座城就要嫵媚多了,春天的江南,姹紫嫣紅,鶯飛草長,鄉野間,河道縱橫,遠處丘陵上的竹林深深,間或露出紅白的梅花,白帆從花朵鋪就的天野中穿過。
揚州城好像并沒有受到遠方帝都的影響,城市依舊熙熙攘攘熱鬧非凡,碼頭停滿了來自各地的船,船上都堆著高聳的貨物。
春天盛開,顧瑋的病也好了,在他生病期間,句誕獨立操作此事,召集揚州各地官員和陸虞張等大門閥士族開了幾次會,結果都無疾而終,每次會上,官員們都提出不少問題,門閥士族則一臉無所謂,可最后總是不同意。
新任的虎賁衛校尉柳寒在句誕眼中就是個異數,他好像是來游玩的,平時壓根不在眼前出現,欽差行營的護衛也未見有什么變化,朝廷增援了兩百多虎賁衛,將揚州的軍務大權交到他手上,可也沒見他采取什么措施。
可要說他怠政,也說不上,朝廷增派的虎賁衛到后,武強武都尉帶來了朝廷詔書,正式宣布柳寒升校尉,同時接管揚州郡國兵和水師,掌控了揚州府的全部軍事。
有了朝廷的任命后,柳寒立刻接管了揚州的軍務,召見了水師將領和揚州郡郡國兵各級將領,巡查水師和各地郡國兵。
雷厲風行,沒有半點拖泥帶水。
可句誕就覺著,這柳寒是在推諉。
之所以有這種感覺,是因為柳寒除了軍務外,其他事絕不涉足,幾次會議都沒有參加,甚至連會后的通報都懶得聽。
對柳寒,句誕知道聞名沒見過面,這次還是首次見到這位三篇震帝都的人物,這位以文才聞名天下的人物,卻突然變成了武人,還掌控了一郡兵馬,這讓他有些摸不著頭腦,所以,他試探了柳寒幾次,但柳寒應付十分圓滑,依舊讓他摸不著頭腦。
帝都的消息在最短時間里傳到揚州,句誕顧瑋都驚呆了,一夜之間,朝局大變,丞相甘棠致仕,蓬柱拜相,丞相府的屬官紛紛辭官,蓬柱毫不畏懼,引入同學好友,重組丞相府。
“這田家算是完了。”句誕看過朝廷邸報,朝廷下旨,抓捕田家家主田文,查封田家在帝都和冀州所有財產。
“朝廷這是違制啊。”顧瑋不咸不淡的說道:“太祖曾經下令,祖產不得因個人犯法而查封。”
句誕笑了笑,輕輕嘆口氣:“千年世家,這田凝,唉。”
“他該死,”顧瑋冷淡的說:“盜竊了朝廷幾十萬石糧食,朝廷為此損失了三百萬兩銀子。”
“是啊,該死是該死,田家可受到牽連了,田家不得不補上這筆虧空。”句誕皮笑肉不笑的答道,這次田家絕對完蛋了,朝廷要把這三百萬兩銀子全壓在田家身上,田家即便是千年世家,要補上這三百萬兩銀子的虧空,恐怕也得折騰得山窮水盡。
顧瑋沒說話,他依舊仔細看著書案上的計劃書,這是這他前段時間擬定的稅制革新計劃,這份計劃最初脫胎于朝廷的計劃,他到揚州后根據揚州的情況作了些修正,他打算最后再斟酌下,作最后的修改,再上報朝廷,作為稅制革新的最后版本。
稅制革新,朝廷關注,可如何革新,是個關鍵,朝廷最先提供了一個版本,涉及絲綢糧食棉布木器等一系列商品,以及每個生產和銷售環節。
這個版本受到揚州官府和門閥的堅決反對,顧瑋研究后,作了部分修改,上報朝廷,朝廷同意以這個版本為藍本推行稅制革新。
無論句誕還是顧瑋都知道,朝廷稅改的目的是增加稅收,如果稅改后,稅收還減少了,朝廷絕不會答應。
可增加稅收,盛懷與揚州那些官們眾口一詞,與民爭利,堅決不從,一副愛民如子的圣人樣至于那些門閥就更不同了,明里不反對,暗地里鼓動那些商人堅決反對,什么萬民書,聯名信,啥招術都使出來了,而在士林中,這些讀書人壓根不懂什么經濟民生,被那些士族指使著,跟著瞎胡鬧。
揚州上下,一體反對稅制革新!
聲勢洶洶!
但民間還沒什么動靜,這也是揚州現在還安靜的原因。
句誕扭頭看了顧瑋一眼,嘴角咧了下,顧瑋生病期間,他主持了幾場會議,會上反對聲不斷,幾乎就聽不見贊成聲。
“盛懷這個王八蛋,”句誕忍不住罵起來,這幾場會議,盛懷都來了,在會上他什么都沒說,可句誕知道,那些反對的家伙全是他在暗中指使。
顧瑋遲疑下,輕輕嘆口氣:“朝廷該趁這個機會拿下盛懷。”
雖然不在帝都,也知道這次尚書臺調整,潘鏈受到重創,新入閣的兩個人是宗室和外戚,很顯然,這兩個人不是潘鏈的人。
更要命的是,蓬柱出任丞相,等于就掌控了六曹,這極大的牽制了潘鏈的勢力,可以想象,今后幾年中,六曹中潘鏈的人將慢慢被蓬柱排擠。
而潘鏈在州郡的力量卻很薄弱,在這種情況下,潘鏈更要力保盛懷,所以,在這個時候,潘鏈最虛弱的時候,拿下盛懷,否則,等潘鏈緩過氣來,再要拿下盛懷,就難了。
可皇帝和蓬柱不知為何,沒有采取這個行動。
揚州的事,依舊僵在這里。
“誰知道呢!皇上恐怕另有想法,再說了,宮里還有太后。”句誕隨口應道,忽然覺著這話很危險,他左右看看,還好只有顧瑋在,他趕緊轉移話題:“柳校尉呢?這兩天又上那去了?”
顧瑋低下頭沒有回答,柳寒在欽差行營,用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還算好的,有時候消失十天半月才出現,問他什么也不說。
顧瑋和句誕都是老江湖了,沒兩次便明白,柳寒多半還奉有宮里的密令。
至于什么事,他們不想知道。
柳寒打量著眼前的老道,老道須發黑白相間,看上去五六十的樣子,沒有戴道冠,發髻有點松,上面隨意的插了根竹木棍,身上的道袍干凈但陳舊,腳上穿著一雙草鞋,白色的襪子已經泛黃,靠在臂間的拂塵也有些年了,拂桿都有些裂了。
這個看上去有些落魄,神情溫和,還帶著淡淡笑意的老道士卻給柳寒強烈的壓迫感,從未有過的壓迫感,比當初面對老總管時還強烈。
“這位道長,不知有何事攔住本官的路,若是有冤屈,可上揚州府衙告狀,若揚州府衙不理,本官可帶轉朝廷。”
柳寒一本正經的說道,三個虎賁衛護衛悄無聲息的展開,警惕的盯著老道士。
“貧道寶瓶見過大人,”老道士的目光渾濁,微笑著說道:“想請大人喝茶。”
“好膽!”護衛厲聲呵斥,柳寒微微搖頭,護衛噤聲退下,柳寒微微皺眉,略微想了想說:“老仙長請我喝茶,那感情好,我正口渴,還請老仙長帶路。”
老道士微微點頭,也不多說,轉身便走,柳寒跟在他身后,老道慢悠悠的在人群中穿梭,絲毫不擔心被人撞倒。
走過半條街后,老道走進一個道觀,柳寒這才注意到這里有間道觀,這段時間,他已經將揚州城逛遍了,揚州城內的道觀幾乎都在他記憶中,可這小道觀卻沒有。
走進道觀,柳寒不由啞然,知道自己為何忽略了這小道觀,這道觀實在太小了,就前后兩進,前殿供神,后殿住人。
道觀的道士不多,柳寒一路進來只看到三個,看到老道進來,三人都放下手中工作,恭恭敬敬的沖老道施禮,對柳寒等人反倒視而不見。
道長推開門進去,柳寒示意護衛留在門外,他獨自跟著進去,老道沒有說話,跪坐在蒲團上。
柳寒也不客氣,徑直坐在對面的蒲團上,然后凝視著老道,老道閉上眼,雙手重疊,一動不動,柳寒也不開口,就這樣靜靜的看著他。
門開了,茶不是什么好茶,就市場上最普通的,兩個銅錢半斤的粗茶,水也是觀里的井水,柳寒端起來,輕輕呷了小口,在嘴里略微停留,然后才咽下。
“還行。”
茶進來后,老道便睜開了眼,喝茶的方式與柳寒一模一樣,放下茶杯后,便看著柳寒,柳寒半點不回避的看著他。
老道在柳寒的眼中開始很清晰,可慢慢的變得模糊起來,他心中一驚,連忙調動內息,真氣進入眼眶,老道這才又清晰起來。
“上品宗師果然不俗。”
“道長自稱寶瓶,不知是長生宗還是太平道?”
“這道觀名為太一觀,貧道恭為太平道長老。”寶瓶道長平靜的說道。
柳寒長身施禮:“柳寒見過前輩。”
寶瓶道長凝視著他,這老道便是大晉六大宗師之一,太平道太上長老,柳寒稍稍有些意外,這老道居然做樣,有點洪七公的味道。
在寶瓶道長眼中,柳寒同樣氣定神閑,舉止毫無做作,江湖上傳言此人年紀輕輕就有了上品宗師的修為,幾個月前,震動揚州的嘯聲便是此人發出。
“象你這樣年青的上品宗師,以前從未見過,請問,柳先生師出何門?”
“說出來前輩可能不信,家師沒有告訴我他的名諱,家師教了我半年,然后就走了。”柳寒不動聲色的答道。
“哦,半年就教出一個上品宗師,令師真乃神人。”
“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我的功夫多數是自己摸索出來的。”柳寒笑道。
寶瓶道長面露驚訝之色,看著柳寒,仔細打量后,輕輕嘆道:“柳先生大才,數百年里,能自己走上上品宗師的,恐怕柳先生是第一人。”
“哦,晚輩倒沒覺著什么,師傅曾說過,天下武學,一理通百理通,自己練就行了,不過,我到覺著師傅這話有點敷衍我,他老人家吃喝玩樂,有點不負責任。”
寶瓶道長聞言不由莞爾,卻沒再追問,只是看著柳寒,半響后搖頭:“你說的是假話。”
“何以見得?”柳寒沒有動怒,平靜的反問道。
“如柳先生所言,令師教了你半年,而后所有都是你摸索出來的,”寶瓶道長微微搖頭:“天下奇才異士很多,其中不乏驚采絕艷之人,他們可以開宗立派,但無一不是在發揚前輩,推陳出新,其中固然有摸索,可象你這樣的,老夫活了八十多,還沒見過。”
“哦。”柳寒無可不無不可,江湖上懷疑他師門的,沒有一萬也有八百,宮里就一直懷疑他師門,甚至派人去西域探查,可那又怎么樣呢,江湖上行走,不愿透露自己師門的多了去。
寶瓶道長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倆人就這樣靜靜的坐著,相互看著對方。
“你是隱世仙門中人吧。”寶瓶道長突然單刀直入,平靜的說道,似乎就在平靜聊著一件小事,絲毫不知這消息傳到江湖上去,會引起多大的風波。
“我回到大晉才聽說這四個字。”柳寒笑道。
寶瓶道長微微搖頭:“除了隱世仙門,我想象不出那個宗門能培養出你這樣的人物。”
“我是為朝廷效力的虎賁衛校尉,道長,你要出手的話得小心點。”
進入九品后,柳寒的感覺敏銳多了,在七品時,他遇上老總管只能逃跑,可現在,他卻察覺到對面的大宗師有出手之意,與上次只能挨打完全不同,他心里有些癢癢,既希望這老道出手,又有些擔心。
大宗師給他留下的陰影太重了!
寶瓶道長略微有些意外,他剛起念就被柳寒察覺了,他不得不重新審視柳寒的修為。
柳寒異常小心謹慎的將紫府遮掩起來,這段時間,他依舊勤于修煉,雖然不能回鬼見愁,但手上還有靈石,借助靈石修煉也是一樣。
他并不知道這樣遮掩能不能擋住,但遮一下總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進門之前,他便將鐵甲符拍在身上,不過,他不知道這位大宗師有沒有察覺,反正就算察覺,他也來個死不認賬。
“老仙長,”柳寒決定轉守為攻,他不習慣被人牽著鼻子走,要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上:“您這次到揚州就是為我來的?我不記得與太平道有什么沖突。”
寶瓶道長很沉穩的搖頭:“我是為方震之死來的。”
柳寒微怔,他記得當時在梅園時,是小寒山的宗興道長和長生宗的普濟真人,這小寒山不過幾百里,到現在小寒山還沒人來,反倒是太平道的太上長老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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