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簡單直接，君臣二人心知肚明。涼州士族與山東士族之間矛盾重重，當(dāng)初鮮卑入侵，占據(jù)了大半個涼州，涼州人一封接一封求援文書飛向帝都，把持朝政的山東士族卻提出放棄涼州堅守雍州的戰(zhàn)略，命令涼州士民撤入雍州。
消息傳到?jīng)鲋荩瑳鲋菔棵翊髧W，差就此與朝廷反目，數(shù)個涼州門閥因此叛歸鮮卑，待朝廷平定鮮卑叛亂后，這些門閥士族被列為叛軍，被除士籍，涼州士族聯(lián)名上報，但被把持朝政的山東士族否決。
這一切，涼州人沒有忘記，朝廷也心知肚明，所以，不讓涼州人出任涼州都督和護羌大將軍，成了一種潛規(guī)則。
泰定帝微微頭，過了會，他忽然又問：“為何不是秋歌？”
“他太年青，再摔打十年，可以接任。”秋云沉穩(wěn)的答道，泰定帝再度沉默，過了好一會才嘆道：“涼州的穩(wěn)定在內(nèi)不在外，就端木正吧。”
秋云不動聲色，這個選擇很難，倆人都不完美，都有弱，當(dāng)初他也是考慮到?jīng)鲋莅卜�(wěn)在內(nèi)不在外，才最后選定端木正，當(dāng)然這其中還有個因素起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
“你在奏疏里提到那個商社，叫什么來著？”泰定帝問道。
“瀚海商社，”秋云解釋：“這家商社在涼州已經(jīng)有近十年歷史了，原總社設(shè)在西域，幾個月前商社主人返回我大晉，我見過這個人，是我大晉人，早年因貧出走西域商路。瀚海商社是涼州最大的商社之一，信譽很好，所以，我將運糧之事交給他們。”
泰定帝略微頭：“你見過這人，叫。”
“柳寒。”秋云答道：“是我大晉人，早年父母雙亡，被一個商人收養(yǎng)，從中原帶到?jīng)鲋荩巧倘嗽谧呶饔虻纳痰郎嫌錾像R賊，他僥幸逃脫，流浪到西域，先是在各商隊干活，后自己逐漸了個商隊，逐步發(fā)展起成瀚海商社。”
泰定帝輕輕頭：“這人倒是有造化。”
整個詔對，秋云什么問題都沒問，一直在回答泰定帝的問題，泰定帝問了涼州，又問了雍州，最后又問了雍涼兩州的流民問題。
“秦王上了個疏，要放開蔭戶，你看看。”泰定帝將面前的奏疏略微推了下，邊上的太監(jiān)連忙拿給秋云，秋云接過來打開仔細(xì)讀，邊讀邊想，泰定帝趁這個時候，喝了碗?yún)㈧`湯，精神略微有些恢復(fù)，現(xiàn)在泰定帝無論上朝還是見大臣，都要喝碗?yún)㈧`湯才行。
秋云看完奏疏后，心中忍不住哀嘆，從涼州一路回來，有一段路還沒走驛道，見到的流民無數(shù)，這些流民境況極為悲慘，涼州由于是邊塞，管制比較嚴(yán)，相對而言，對流民安置辦法也比較多，所以，涼州的流民問題倒不是很嚴(yán)重，可雍州就不同了，流民問題很嚴(yán)重。
“雍州今年雍北雪災(zāi)，隴南旱災(zāi)，并州旱災(zāi)，災(zāi)民逃亡雍州，秦王的壓力很大，”秋云斟酌著措辭，他不能也不敢給泰定帝留下他與秦王私下里有聯(lián)系的猜測：“臣這一路上也見到了，流民遍地，秦王估計雍州有十萬左右的流民，臣以為他的估計樂觀了，臣估計有十五到二十萬。”
泰定帝眼睛半睜半閉，看著象是睡著了，秋云沒敢停，依舊繼續(xù)道：“這些流民災(zāi)民都要賑濟，秦王提出這個法子，恐怕也是雍州府庫無錢無糧，他實在沒辦法了，從長遠(yuǎn)看，此策大患，可短期內(nèi)，此策可消化雍州并州各地的大量流民災(zāi)民，若朝廷在兩三年內(nèi)府庫可以充盈，到時再廢除此策。”
秋云文武雙，熟讀經(jīng)史道藏，更明晰朝廷內(nèi)部各派紛爭，以及當(dāng)今天下之矛盾癥結(jié)所在，所以，秦王這封奏折所言之事，其中利弊，他一目了然。
“如此看來，你是贊同他的提議了。”泰定帝緩緩言道，秋云后背上冒出一層冷汗，神情卻毫不遲疑：“是，陛下，流民必須安撫，否則聚在一起，必生事端。”
泰定帝沒有話，依舊微閉著眼，秋云明白，此策一開，朝廷勢必失去大量人口，泰定帝擔(dān)心的便是這個。他張嘴勸，可又閉上了。
“有什么話便，什么時候，你秋云也學(xué)會看朕臉色話了。”
“臣以為此策雖有飲鴆止渴之嫌，但若朝廷拿不出錢糧來，即便鴆酒也只能喝下，臣知陛下所憂，所以，臣想，可以下詔，僅在涼雍并三州實行此策，另外，再規(guī)定個時間，一年，此策只能實行一年，另外，養(yǎng)蔭戶的錢，也可提高三成。”
秋云在心里嘆口氣，感覺自己像人販子，與門閥士族作了筆人口買賣。
“此外，臣以為，還可以更放寬，庶族也可以收蔭戶，而且，庶族收蔭戶交納的錢糧可以低些。”
良久，泰定帝輕輕拍了書案：“這才是老成謀國，老成謀國，秋卿，你可真是朕的柱石。”
庶族不免稅，庶族占的土地雖然比不山士族，可積沙成塔，總體數(shù)量上，庶族占的土地與士族相差不大，庶族收了蔭戶，勢必要擴大耕地，與士族爭奪土地，如此，土地流失和人口流失便會減慢，朝廷稅收也不至于下降得太快。
泰定帝還想，那中年太監(jiān)進來了，輕聲提醒，時間已經(jīng)很長了，皇帝該休息了。
“你看，多幾句，他們便來三道四了，唉，秋卿，你還年青，要多保重身子，別成了我這樣。”
“臣多謝陛下關(guān)愛，臣告退！陛下多安歇。”秋云跪辭，泰定帝略抬抬手，讓秋云上前，秋云走過去，泰定帝握住他的手，溫聲道：“秋卿，朝廷依重之時還長，你好好安歇幾天，把身子骨調(diào)養(yǎng)好，過幾天便有旨意給你。”
“臣謝陛下隆恩。”
泰定帝站在書案后面，秋云再度叩別，倒退出門后，才轉(zhuǎn)身離去。秋云的背影剛在院子里消失，泰定帝身子一軟，便癱倒在中年太監(jiān)懷里，中年太監(jiān)嚇得急忙叫進幾個太監(jiān)，幾個人將泰定帝扶到床上。
“快，拿參湯來，快拿參湯來！快！”中年太監(jiān)急得直踹太監(jiān)，外面早就有準(zhǔn)備，參湯很快送進來，中年太監(jiān)急得要掉淚，端著參湯的手直哆嗦，好容易才送到泰定帝嘴邊。
勉強將參湯喝完，中年太監(jiān)將泰定帝放平，太醫(yī)這時也趕到了，中年太監(jiān)叫過太醫(yī)，泰定帝擺手表示不用，中年太監(jiān)在泰定帝耳邊低聲哀求：“陛下，讓太醫(yī)看看吧。”
泰定帝閉著眼睛，好一會，才低聲：“不用，不用，朕心里有數(shù)，還沒到時候。”
中年太監(jiān)還想什么，泰定帝眼睛睜開瞪了他一眼，中年太監(jiān)沒辦法，只好過來悄聲告訴太醫(yī)，在外面候著，泰定帝用目光示意，中年太監(jiān)靠過去，泰定帝在他耳邊低聲了幾個字，中年太監(jiān)連連頭。
“快去請老祖宗過來，陛下宣召！”
太監(jiān)飛奔出去，中年太監(jiān)緊張的看著泰定帝，泰定帝閉著眼睛，臉上泛起一層紅色，那是參湯發(fā)揮效用的標(biāo)志，中年太監(jiān)輕輕松口氣，看看泰定帝額頭上冒出汗珠，他心的替他擦去。
等穆公公趕過來時，泰定帝的已經(jīng)緩過來了，神態(tài)上卻還有些疲憊，穆公公來得急，汗水將背上打濕了一大塊，看到泰定帝，他急忙撲到泰定帝的床前。
“陛下！陛下！您可別嚇我！您可別嚇我！”
泰定帝睜開眼，看著這位忠心的奴仆，低聲道：“起來吧，朕沒事。”
穆公公抬頭看著泰定帝，連忙爬起來，汗水眼淚都沒顧得上擦，急促的：“皇上，皇上，您，，太子還沒回來呢！”
“放心吧，朕還挺得住。”泰定帝的聲音虛弱，看著穆公公：“這么多年了，你還這樣毛毛糙糙的，朕是怎么教你的。”
穆公公連忙用衣袖擦了擦臉，然后才：“皇上，讓太醫(yī)先查查吧。”
泰定帝的目光很虛弱卻很堅定表示反對，穆公公了解自己這位主子，于是也不堅持了，便：“皇上，您先休息，待會再吧。”
泰定帝沒有話，眼睛已經(jīng)閉上，穆公公沖中年太監(jiān)使個眼色，倆人悄無聲的退到院子里，穆公公問中年太監(jiān)這是怎么回事？中年太監(jiān)將今天召見秋云的事了一遍。
“這秋云也是，我一個勁給他遞眼色，他就是不理會，完西邊，又秦王的奏折，個沒完。”中年太監(jiān)報怨道。
穆公公聞言禁不住嘆口氣，看了看屋里一眼，中年太監(jiān)還在報怨秋云不知體恤皇上，穆公公打斷他：“不要再了。”停頓會：“這秋云是個聰明人啊。”
穆公公抬頭看見太醫(yī)，過去叮囑太醫(yī)今天的事不要往外，然后讓太醫(yī)回去，雅文閣外有專門的御醫(yī)休息處，太醫(yī)院每天派人來替換，十二個時辰，隨時候命。
傍晚前，泰定帝醒過來，將穆公公喚進去，此時泰定帝已經(jīng)恢復(fù)過來，穆公公將他扶起來，靠在床頭。
“那份奏章，等太子回來，看過之后，問問他的意思，暫時不批。”泰定帝先了對秦王奏疏的處理，穆公公頭表示明白，他心的問：“那秋云呢？”
泰定帝想了想：“他對朝廷還是忠的，。。”
穆公公遲疑下，心的問道：“那”
“泰定中興，泰定中興，”泰定帝喃喃自語：“當(dāng)年的舊臣沒剩幾個了，太子過于剛強，剛則易折，得有人幫他。”
穆公公心里明白了，皇上的主意改了，他心的問：“這些天，秋云很老實，到了洛水驛，便閉門謝客，誰都沒見，也不準(zhǔn)人出去。”
“秋戈也沒出去？”
“沒有，每天除了采買的人，其他任何人都不準(zhǔn)出門。”穆公公低聲道。
“估計憋壞了。”泰定帝嘴角露出一絲笑意，看來秋戈的名聲也傳到他耳朵里了，沉默了會，泰定帝才又開口道：“去見秋云的都有那些人？”
“朝中大臣，國舅，丞相，齊王都派人去了，對了，還有方回段昌。”穆公公答道，秋云一住進洛水驛，內(nèi)衛(wèi)便面監(jiān)控了整個驛站，他對驛站里的一舉一動都清清楚楚。
“方回段昌，他們?nèi)ジ墒裁矗俊碧┒ǖ勖碱^微蹙，有些不滿的問道。穆公公沒有回答，他很清楚，那些可以，那些不可以，他的位置非常微妙，不能稍稍逾。
“這個段昌，你派人去警告他一下，回朝也不知道安靜，無頭蒼蠅，瞎跑！”
穆公公連忙答應(yīng)，心中暗罵這個段昌，到帝都還這樣莽撞，現(xiàn)在帝都是你隨便走的嗎？四下亂走，也不知道掉進那個坑里。
“齊王最近是不是太活躍了！”埋怨完段昌，泰定帝又開始埋怨他的這位弟弟了，穆公公試探著問：“要不要奴才派人提醒提醒他。”
泰定帝沉默了會，輕輕哼了聲：“他不是賢王嗎，邊將回朝，他不得去關(guān)心下。”
穆公公又不敢開口了，沉默的聽著，泰定帝冷笑了下，嘆口氣，猶豫好久：“讓齊王回藩國吧。”
穆公公愣了下，連忙道：“皇上，現(xiàn)在就要齊王回藩國？是不是早了？”
泰定帝遲疑下來，齊王是他最疼愛的弟弟，先皇在世時，一直不肯立太子，皇子們奪位激烈，齊王是最先站出來支持泰定帝的；泰定登基，鮮卑犯境，朝臣中遷都之議頗高，齊王登朝，慷慨請戰(zhàn)，以皇子之尊親征并州，與鮮卑血戰(zhàn)數(shù)場，最終擊退鮮卑，穩(wěn)定了朝局。
一個齊王，一個秋云，是任何君王都會看重的賢王賢臣。
“好吧，再看看吧。”泰定帝完閉上眼睛，穆公公沒有話，將薄被輕輕拉上，蓋住泰定瘦削的身體，然后悄無聲的離開房間，到了院子外，將中年太監(jiān)叫過來，吩咐他心看著，以后見朝臣的時間一定不能太長了，另外參靈湯也要注意，一定要按時服用。
“叫太醫(yī)隨時準(zhǔn)備著，另外告訴他們，嘴巴嚴(yán)，這里的事情有一絲泄漏，家抄斬！”
穆公公目露兇光，中年太監(jiān)連連頭，穆公公又將太監(jiān)們叫到一塊，再次重申，各自將嘴巴管嚴(y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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