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宓說到做到,第三天,延平郡王便在尚書臺看到他的奏疏奏罷新稅制逐佞臣疏。
“大晉立朝八百年,太祖定策,歷代尊崇,太宗文宗,內(nèi)休民力,外和諸番,仁宗孝宗,在位雖短,盛世依舊,繼而武宗驅(qū)逐大漠,大晉威震四海,今陛下以暫時的困難,昧于小人蠱惑,棄八百年之國策,此等行為,非人君該為,臣受國恩深重,不得不為陛下明言,”
潘鏈抑揚頓挫的念著,延平郡王和薛泌倆人神情均是無奈,這吳宓是真敢寫,這不是指著皇帝的鼻子罵他乃小人。
“天下事,有利未嘗無害,使此事行而無害,害而與利相半,即不半而究竟無甚大患。臣奉公之念,亦自信不下于人,亦安敢不首先竭蹶以福圣懷?顧臣私憂過計,殊有見其大不可者,請直吐于君父之前。
圣人有言,治國首在理財,而理財尤宜厚下。何者?蓋下者,財之所由出也。”
薛泌微微搖頭,這吳宓自己不怕死,長篇大論,將大晉歷代皇帝的治國之策與當今皇帝的政策作個比較,今兒指責皇帝因為眼前的困難,違背祖制,行功利之舉,乃小人行徑。
“唉!”
薛泌一聲長嘆,延平郡王沖他笑了笑,也跟著一聲長嘆,他們都知道接下來,將發(fā)生什么。
皇帝的雷霆之怒!
大晉八百年,還沒有那個臣子敢如此指責皇帝的!
這是在揭龍鱗!
“這吳宓是不要命了!”
薛泌不住搖頭,將吳宓調(diào)任太學,皇帝明顯有保全之意,可這老東西壓根不領情,上這樣一篇奏疏,那不是找死是干什么!
延平郡王也重重的嘆口氣,潘鏈也點頭:“吳宓這是死諫啊!”
薛泌和延平郡王同時點頭,潘鏈遲疑下,手指在奏疏上輕輕敲擊,半響才說:“咱們是不是要先商量個態(tài)度?”
“還商量個啥,”薛泌苦笑道:“這封奏疏,皇上要看了,這吳宓就得立刻下獄,咱們壓根就沒辦法。”
“吳宓乃當世大家名士,若因此獲罪,勢必震動天下,咱們還是先想想辦法。”潘鏈的神情很是惋惜,也有一絲擔憂。
“是啊。”延平郡王也擔憂的嘆息道:“現(xiàn)在正是秋品時節(jié),這滿城的士子,到時候,可別弄出什么事來。”
薛泌陡然一驚,想起那個傳聞,立刻贊同:“對,對,還是太師有經(jīng)驗,咱們得趕緊想個辦法。”
三人都沉默下來,這個法子可不好想,這吳宓真要下獄了,這些士子一鬧騰,真可能鬧出事來。
可倒底該怎么辦才能不讓吳宓下獄呢?
三人都沒主意。
“他這個太學假祭酒恐怕保不住了。”
沉默半響,延平郡王才緩緩說道,薛泌皺眉:“想什么呢,還假祭酒,能流放涼州,就算幸運了。”
潘鏈搖頭,堅定的說:“絕對不能流放,更不能抄家。”
“僅僅免職?”薛泌遲疑下:“皇上肯答應?”
潘鏈嘆口氣,皇上肯答應嗎!大晉八百年了,還沒有那個臣子敢如此膽大妄為!
“這樣吧,咱們這樣干站著,也不是辦法,干脆上御書房。”薛泌提議道,潘鏈遲疑下,延平郡王苦笑:“薛大人,這樣的奏疏,誰敢往上遞!”
薛泌皺眉反問:“這樣的奏疏,你敢不送?”
延平郡王沉默了,對啊,這樣的奏疏,你敢不送嗎?
“薛大人言之有理,這樣吧,江南有幾封奏疏,是關于祥瑞的,或許,可以減輕點皇上的怒火吧。”
潘鏈一錘定音,翻出兩份奏疏,三人一起向御書房過來。
沒有什么意外便見到皇帝,皇帝的書案上又是一堆奏疏,要說勤政上,還真無法指責皇帝的,他的大部分時間都花在處理朝政上了。
“說說吧,有什么事,三位尚書臺大臣,一起過來了。”皇帝放下筆,抬頭看著他們,含笑問道,看上去他的心情不錯,沒有被前段時間的奏疏給影響。
可薛泌知道,沒有那么容易過去,他還在太子時,便學會了隱藏自己的心思。
潘鏈上前一步,先拿出兩本奏疏,笑瞇瞇的說道:“皇上,這江南上的兩封祥瑞的奏疏,天降祥瑞,福佑我大晉,老臣恭賀皇上!”
皇帝示意黃公公接過來,黃公公笑瞇瞇的接過奏疏,放在書案上,皇帝接過來,快速瀏覽一遍,這種所謂報祥瑞,先帝在時便有過,而且次數(shù)不少,先帝最初無所謂,后來越來越看重。
以前,他對這所謂祥瑞奏疏,壓根就瞧不上,覺著不過是下級官員討好,可現(xiàn)在,面對朝野蜂擁的反對聲,他迫切需要一個東西,來壓住所有反對聲,這祥瑞,雖然說不明道不清,但現(xiàn)在他需要它。
“嗯,好,天降祥瑞,福佑大晉!”皇帝看后,滿意的點點頭,抬頭看著潘鏈:“尚書臺,將此奏疏全文抄錄在邸報上。”
邸報一般只抄錄重要奏疏,象這種祥瑞的奏疏,一般情況下就抄個摘要,甚至壓根不上。
“讓天下臣民同沐上天的福澤!”潘鏈滿臉笑容的恭維道。
薛泌和延平郡王同時施禮:“臣等為皇上賀!為大晉賀!”
皇帝笑著揮手:“好了,好了!你們?nèi)瞬皇蔷蜑檫@兩份奏疏來的吧!還有什么事?”
潘鏈遲疑下,拿出吳宓的奏疏:“陛下,這吳宓上了一份疏,臣等不敢擅專,請皇上定奪!”
皇帝微微皺眉,這吳宓又搞什么了,讓尚書臺都無法處置,還必須交給自己來。
“這老家伙又說什么了,讓你們都無法處置。”
皇帝故作親昵的稱呼,沒有緩和潘鏈三人的神情,看著三人略微有些緊張的神情,皇帝覺著無趣。
打開吳宓的奏疏,才看一半,皇帝的神情變得陰沉無比,鼻息不斷變粗。
“啪!”
皇帝憤怒的將奏疏拍在書案上,騰地站起來,氣呼呼的在屋里走了幾個來回。
御書房里的氣氛十分緊張,黃公公不知道吳宓在奏疏里都寫了些什么,讓皇帝如此震怒失態(tài),他低著頭,小心的站在那,連呼吸都不敢大了。
“沽名釣譽的東西!”
“不知廉恥!”
“讀了幾本書,寫了幾篇文章,就大言不慚!”
“豫州的流民幾十萬,沒見他安置,還在奢談什么濟天下!無恥!”
皇帝神情激動,臉色漲得通紅,語速越來越快,將吳宓從頭罵到腳。
“來人!”
黃公公連忙上前,皇帝一揮手:“不用你!叫柏蓀來!”
黃公公大吃一驚,柏蓀便是掌控內(nèi)衛(wèi)的柏公公,自從穆公公告老還鄉(xiāng)后,林公公身體越發(fā)不行了,最近又犯病了,內(nèi)衛(wèi)的權(quán)力漸漸移交柏公公。
穆公公走后,宮里的權(quán)力開始慢慢轉(zhuǎn)移,只是皇帝還沒任命由誰來接替穆公公。
黃公公很希望由林公公來接替,可林公公的身體太差,很難勝任這樣繁重的差事,此外,后宮總管也要參考太后的意見。
穆公公這一走,宮里的幾千太監(jiān)和宮女就象少了主心骨似的,不知該怎么作。
小太監(jiān)很快跑去,皇帝卻依舊沒停,依舊在大罵吳宓。
“朝廷府庫空了,他吳宓還抱著教條,死不悔改!”
“塞外打贏了,可朝廷府庫也空了,連犒軍的銀子都拿不出來!他吳宓有辦法嗎!”
“讀書,我看他的書都讀到狗肚子去了!”
皇帝大罵著,咆哮聲傳遍整個院子,早有小太監(jiān)匆匆跑去告訴張猛,張猛連忙趕過來。
“張卿,你看看,他們是怎么罵朕的!”
張猛憂心忡忡的看完奏疏,眉頭擰成一團,這吳宓倒底是要干什么,他在豫州推行新稅制不力,朝廷沒有追究他的責任,將他調(diào)到太學,沒想到他還不安生,居然上了這樣一道疏。
正在張猛想招時,柏公公已經(jīng)小跑著趕來,皇帝看到他便怒吼道:“立刻去,將吳宓抓起來!抓起來!”
“是!老奴馬上去辦!”
柏公公轉(zhuǎn)身便走,張猛眉頭緊鎖,迅速轉(zhuǎn)動,可一時之間,又那有什么好辦法,他只好看著延平郡王和薛泌,薛泌沖他苦澀的搖頭,延平郡王神情十分無奈。
“你們說,這吳宓該怎么處置!”皇帝罵累了,站在書案前,疲憊的問道。
幾個大臣面面相覷,皇帝更加生氣了,皺眉道:“怎么啦?連個話都不敢說了!”
張猛嘆口氣:“皇上,臣,臣以為,吳宓免職就罷了。”
“免職!”皇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張猛可以說是他最親信的大臣,雖說沒有官職,可實際上是朝廷近期的核心,新稅制出自他的謀劃,現(xiàn)在對著吳宓,居然說只是停職,讓這老東西罵了自己,轉(zhuǎn)身就走了,還那樣瀟灑!當朕什么人了!
市井匹夫挨罵了,還可以飽以老拳,自己居然什么都不做,就讓他走了!
朕連個市井匹夫都不如了!
“不行!太便宜他了!”皇帝咬牙切齒的喝道。
張猛苦澀的嘆口氣:“皇上,這吳宓不同與田凝,在士林中頗有聲望,而且,現(xiàn)在正值秋品,大批士子聚集帝都,這個時候,若是處置吳宓,萬一引起”
“有什么萬一的!”皇帝氣呼呼的:“要說士林聲望,魏典不比他差,能有什么事!”
“皇上,老臣以為張大人所慮甚是,皇上,現(xiàn)在最要緊的是保證新稅制在豫州和冀州的推行,另外,還有上計,也不能耽誤,這個時候發(fā)生政爭,得不償失。”
潘鏈很小心的勸道,皇帝完全聽不進去,他絕不肯放過吳宓。
“潘大人言之有理,皇上,這奏疏,還是先留中吧,等事情過了,再處置。”延平郡王也勸道。
“臣,附議。”薛泌低聲說道。
皇帝驚訝的看著四人,一向不合的尚書臺,居然在這事上意見罕見的一致,這個發(fā)現(xiàn),讓他十分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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