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巖到鴻昌鎮后,接受的第一個工作,就是和袁邱一起到獅子寨村,收繳計劃生育超生罰款。
劉巖在鎮政府門口等了一個多時,也不見袁邱出來,就返回去找他。
劉巖看見,在車棚外面,有七八個在鎮政府干活的農民工正圍著一輛奧迪車,七嘴八舌地議論著,旁邊站著紅頭漲臉的袁邱。
“袁邱,你這車看著锃亮锃亮的,怎么發動不著,老機器吧!”
“車涼,不好發動。”袁邱先是低著頭嘟囔,突然抬起頭來,對著那個人大聲吼:“你這個人怎么回事?袁邱也是你叫的?”
“那我應該叫你什么?”
“你應該叫我的官稱。”
“我還不知道你什么官銜呢。”
袁邱張口結舌,脖子憋的黑紅。
一個年級稍大的人沖旁邊的人擠擠眼,然后又看了看袁邱,表情非常夸張地:“要不我們叫你袁首長吧?”
另外一個:“叫首長是不是有點太大了,不如叫袁領導,你看怎么樣?”
袁邱很興奮,伸著大拇指對剛才那個人:“大兄弟,還是你比較會話,行,以后你們就這么叫。”
見劉巖走了過來,袁邱大聲:“劉巖,今天就不開車了,這輛車比市委書記的車都高級,實在是太招搖了,反正路程也不遠,就騎自行車去吧。”
劉巖著意看了看袁邱那輛奧迪,大概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期生產的,上面打的蠟倒是不錯,估計比車的價值都高。
路上,袁邱鄭重其事的對劉巖:“劉巖,到村里的時候,你是不是應該像剛才那些農民工一樣把我介紹給村干部?我們畢竟是正兒八經的公務員嘛!”
劉巖覺得很好笑,但還是點了點頭。
村黨支部書記秦柳德家在一個非常深的巷里面,袁邱把自行車停放在巷外面,摘下墨鏡拎在手里,一搖一晃地朝秦柳德家里走去。
劉巖跟在后面。
離秦柳德家大門口還有幾米遠,袁邱就大著嗓門吆喝上了:“老秦,老秦。”
見沒有回應,便直呼其名:“秦柳德,秦柳德。”
秦柳德家的院子很大,一溜瓦房大概有八間,秦柳德正在院子西南角的一個大水池子旁邊,和三兒子一起過濾紅薯粉。
看到秦柳德,袁邱又大著嗓門喊了起來:“老秦,你怎么那么大架子呀,鎮政府的領導來了,也不出來迎接一下,倚老賣老啊!”
秦柳德連頭都沒有抬一下,仍然專心致志地搖動著過濾單。
三兒子倒是愣了一下,秦柳德呵斥他:“癔癥什么癔癥,趕快舀水。”
三兒子趕緊拿起了大水桶,不停地往過濾單里倒水。
劉巖打量著秦柳德,老頭看上去大概有六十多歲,精瘦精瘦的,臉上布滿了皺紋。
劉巖和袁邱站了好大一會,秦柳德一直沒有搭理他們。
袁邱急了,又沖秦柳德喊道:“秦柳德,我們是奉曹書記之命來收繳計劃生育罰款的,你必須配合我們兩位鎮領導的工作。”
秦柳德白了袁邱一眼,沒好氣地道:“你沒看見我正忙著嗎?沒空。”
袁邱問道:“那你讓我們找誰去?”
秦柳德停止了搖過濾單的動作,翻了一下眼皮道:“你愛找誰找誰,反正我沒空。”
袁邱氣急敗壞地喊道:“你這樣不配合我們的工作,我回去就找曹書記告你的狀。”
秦柳德又開始搖動起過濾單,好大一會,才不緊不慢地道:“行,你去告吧,你最好再找找市委的周書記,反正老子早就不想干了。”
眼看著兩個人要掐起來,劉巖趕緊挽起袖子,搶過了秦柳德手里的過濾單,笑著道:“秦支書,你休息一下,我來幫你搖。”
劉巖剛接過過濾單,就知道壞菜了,剛才看秦柳德搖過濾單的時候,感覺很輕松很隨意,沒想到抓在自己的手上,根就不聽使喚。
劉巖往左邊搖的時候,單里的重量都滾向了右邊,往右邊使勁的時候,重量又滾向了左邊,沒搖兩下,過濾單里的紅薯渣就部滾進了水池里。
秦柳德苦笑著:“劉,就你弄這兩下,我們爺倆這一晌的辛苦算是白瞎了。”
劉巖面紅耳赤。
秦柳德走進屋里,出來時手里拿了一沓錢,遞給劉巖道:“這是一萬六,你們拿回去交差吧。”
劉巖剛伸出手,袁邱卻搶先一步把錢抓在了手里,瞪著眼沖劉巖吼:“劉巖,你會不會工作?多少錢你都往懷里踹啊!鎮領導交代的可是兩萬,少一分都不行,第一次單獨出來工作就完不成任務,還想不想在鴻昌鎮混下去了?”
秦柳德看著劉巖:“是這個樣子,有一家他的孩子死了,一分錢也不愿意交。”
袁邱梗著脖子喊道:“他死了就死了?有什么證據嗎?”
秦柳德沒好氣地:“一個月子娃死了,能有什么證據?難不成還得有醫院的死亡證明,殯儀館的火葬證明?”
農村有這樣的風俗習慣,一般孩子死了,都會被丟棄在野地里,最好能讓狼叼狗啃,據只有這樣,下一個生的孩子才能成活。
秦柳德聲給劉巖解釋了他們這里的這種風俗習慣。
他解釋的時候,袁邱也聽見了,但袁邱依然不依不饒:“老秦,不是我咬住不放,孩子出生的時候,鎮里和村里都知道,現在他們一句話是死了,就什么事都沒有了嗎?我們是受鎮領導的委派來收罰款的,你讓我們回去怎么交代?”
秦柳德覺得袁邱的這種法有一定的道理,鎮里的領導哪一個都不傻,他們非常清楚那些超生戶的各種花招,為了逃避罰款,同時也是為了不占有計劃內的生育指標,他們往往把剛出生的孩子轉移到別的地方去。
“那你應該怎么辦?”秦柳德問道。
袁邱:“他孩子死了,必須得拿出讓人相信的證據,這樣我們才好向領導交差。”
秦柳德問:“如果他拿不出證據嗎?你準備怎么辦?”
袁邱道:“那就沒辦法了,他必須接受處罰,四千塊錢,一分都不能少。”
秦柳德犯難了。
自己孩子死了的這個人叫姜易發,在獅子寨村是個賴皮光棍,沒有人能惹的起,家里又窮的**蛋凈光,別四千塊錢了,就是四塊錢他恐怕也拿不出來。
如果孩子沒有死,只是姜易發給轉移到了別的地方,事情還好弄一些,有秦柳德在,這家伙還不敢太作,如果孩子真的死了,這時候要到他家去要錢,那就是去找死。
見秦柳德蹲在地上一聲不吭,袁邱又道:“不是我這個人不通情理,你得替我們想想吧,俗話新官上任三把火,我們要不做出點成績,怎么進步?”
秦柳德從地上站了起來,拍了拍手:“那好吧,我就領著你們倆到姜易發家里去見見他。”
走在路上,秦柳德悄悄捅了一下劉巖,聲叮囑道:“等會到姜易發家的時候,你機靈著點,姜易發這家伙可不是個善茬。”
劉巖認真地點了點頭。
秦柳德對劉巖的印象不錯,雖然他弄翻了紅薯渣,但秦柳德覺得劉巖是個實在人,跟這樣的人打交道,他心里踏實。
至于袁邱,秦柳德怎么看都覺得他不是個好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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