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場透雪,氣溫一下子驟降了十幾度,讓人突然覺得有一種徹骨的寒冷,而劉巖感受到的寒冷,一部分在身上,絕大部分,則是在心底里。rg
火爐昨天晚上就滅了,劉巖沒心情去點(diǎn)燃,整個房間的空氣像被冰凍了一樣。
與自己的房間形成鮮明的對比,不遠(yuǎn)處的民政所長辦公室里倒是呈現(xiàn)出一派熱氣騰騰、熙熙攘攘的景象。這些天,范留群的辦公室總是人來人往的,比任何人的辦公室都熱鬧。
劉巖來到窗前,失神地望著窗外的皚皚白雪,心里頭一片茫然。
“劉巖,劉巖,曹書記叫你呢,”門外傳來了一聲喊叫,好像是袁邱的聲音,劉巖走出去打開房門,袁邱正幸災(zāi)樂禍的站在門口。
“劉巖,曹書記叫你呢,你可要心著點(diǎn),剛才我看見,曹書記的臉色冰冷冰冷的。”
劉巖看了看袁邱,什么也沒有,帶上房門,忐忑不安的走向了曹水江的辦公室。
通知過劉巖之后,袁邱就迫不及待地奔向了范留群的辦公室。
最近這些天,范留群的辦公室?guī)缀踝兂闪锁櫜?zhèn)的型會議室,各色人等像蒼蠅一樣匯聚在這里,沾這里的熱乎氣,也聞這里的臭氣。
范留群脫了皮靴,兩條腿交叉著盤在沙發(fā)上,他的周圍坐著四個人,都和他一個德性,他們的臉上,粘滿了長短不一的紙條,范留群臉上粘的更多一些,幾乎遮住了整張臉。
范留群打牌從來沒有章法,每次打牌,他都是輸?shù)淖顟K的一個,但他喜歡組織。范留群有點(diǎn)現(xiàn)世報的臭脾氣,也就靠這個勉強(qiáng)混點(diǎn)人緣。即便如此,平常來他這里的人也不多,現(xiàn)在是非常時期,來他這里的人,目的都不單純。
袁邱不喜歡范留群,也不喜歡經(jīng)常來這里的那些人,更不喜歡這里的氣氛,他也知道,這里的人也不喜歡他,可袁邱這家伙太愛顯擺了,哪里熱鬧,他就忍不住往哪兒鉆,一來二去的,也就成了這里的常客。
袁邱跑的呼哧呼哧的,見大家都在專心致志的打牌,就扯著高聲喊叫:“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
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袁邱的身上。
袁邱卻突然停止了手舞足蹈的動作,慢吞吞的從口袋里掏出一盒煙,慢吞吞的抽出來一支,慢吞吞的點(diǎn)上,慢吞吞的吸著,慢吞吞的吐著煙霧。
范留群很膈應(yīng)袁邱的這種做派,早就盤算著怎么治治這子那一身的臭毛病,現(xiàn)在正好是個機(jī)會。
袁邱一直為自己的這些做派而沾沾自喜,根不知道別人有多么不待見。就這會兒,見大家都張嘴瞪眼的看著自己,心里不知道有多美氣了,翹著腿仰著臉一下一下的朝空中吐圈圈,他覺得自己這樣很有范兒——大明星的范兒。
一支煙差不多抽完的時候,袁邱準(zhǔn)備開口了,嘴巴剛一動彈,范留群卻冷不丁大聲喊了一句:“出牌出牌。”
話被堵在嗓子眼里,差一點(diǎn)把袁邱給憋死。
范留群嘿嘿地笑,旁邊的人也跟著笑了起來。
袁邱好不容易才順過氣來,瞪著眼沖范留群喊:“你想憋死我呀!”
“誰讓你噙著牛舌頭呢,憋死你活該。”范留群毫不客氣地回了一句,然后又歪著頭嚷嚷,“出牌出牌。”
袁邱被晾在了那里,急的腮幫子一鼓一鼓的,活像個癩蛤蟆,剛才像是有東西卡在喉嚨里,現(xiàn)在呢,整個喉嚨癢癢的不行不行的,要是不讓他把話出來,嗓子眼非爆裂了不可。
袁邱焦躁地扒拉著人們手里的撲克牌,一邊扒拉一邊嚷嚷:“我真的有好消息告訴你們,誰要是不想聽,到時候可別后悔。”
人們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袁邱的身上。
袁邱又突然間變得鬼頭鬼腦的,門里門外的來回踅摸,還沒話呢,先噗嗤噗嗤的笑,笑的連氣息都喘不均勻了,才開口道:“你們知道嗎?劉巖???劉巖那子正在曹書記辦公室里挨訓(xùn)呢!”
“你怎么知道劉巖在挨訓(xùn)呢?”范留群扔了手里的牌,直直的看著袁邱。
“是我去通知劉巖的。”
“哦,是你通知的劉巖,曹書記讓你通知劉巖的時候跟你了,他把劉巖叫到自己的辦公室,就是要訓(xùn)他?還是你聽見了?”范留群站了起來,臉色突然間變得很難看。
“雖然沒有明,但他的臉色陰沉陰沉的,肯定不是好事。”
“曹書記的臉色啥時候不是陰沉陰沉的?他不是陰沉,是黑眼圈太重。”范留群換了個姿勢,口氣也變得愈發(fā)的尖酸刻薄,“袁邱,我發(fā)現(xiàn)你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樂觀主義精神。”
袁邱紅著臉:“我怎么就莫名其妙了?劉巖這一段時間被大家糗的夠嗆,曹書記這時候找他,難道還是為了表揚(yáng)他?”
“不好啊!”范留群這句話的時候,聲音里有一種無可奈何的感慨。
曹水江來鴻昌鎮(zhèn)已經(jīng)兩年了,范留群發(fā)現(xiàn),曹水江每做一件事情,不管是考慮問題的邏輯思維,還是處理問題的方式方法,總是和自己想的不一樣。就拿批評人這樣的事情來吧,如果是他對某一個人有意見,有看法,肯定會直截了當(dāng)?shù)慕o予斥責(zé),范留群認(rèn)為,這樣做可以提高自己在下屬心目中的威望,讓下屬對你望而生畏。曹水江呢,好像從來就沒有批評過鴻昌鎮(zhèn)政府里那些一般的工作人員,即便心里對某個人有再多的不滿,也會把自己的情緒有策略地透露給這個人的直接上級,然后由直接上級出面,對這個人進(jìn)行批評教育。
剛開始,范留群覺得曹水江太懦弱,在人們心目中很難樹立起威望,后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這種想法簡直是大錯特錯,曹水江雖然不像有些領(lǐng)導(dǎo)那樣會讓自己的下屬望而生畏,卻是讓下屬們打心眼里佩服和崇敬。范留群有點(diǎn)想不明白,曹水江這么軟綿綿一個人,連一個一般干部的錯誤都不敢觸碰,怎么可能有這么高的威望呢?
范留群琢磨了好久,總算是想明白了,曹水江這才叫政治智慧呢,誰都知道,官場里最大的是非,就是領(lǐng)導(dǎo)對一個人的態(tài)度,作為領(lǐng)導(dǎo),如果動不動就直眉瞪眼的批評下屬,這樣做的確是樹立了自己的權(quán)威,讓下屬對自己望而生畏,那又怎么樣呢,還是那句話,官場里最大的是非,就是領(lǐng)導(dǎo)對一個人的態(tài)度,即便是一件不然的事情,如果領(lǐng)導(dǎo)用簡單粗暴的方式去處理,也會被周圍的人無限放大,那這個人的日子就不好過了。從此以后,這個人肯定會對領(lǐng)導(dǎo)敬而遠(yuǎn)之。曹水江的這種做法,無疑起到了保護(hù)下屬尊嚴(yán)的作用,作為下屬,能不對曹水江感恩戴德嗎?
截至目前為止,被曹水江叫到辦公室里挨訓(xùn)的,只有兩種人,換句話,只有兩種人有資格被曹水江當(dāng)面訓(xùn)斥,一種是跟曹水江職位差不多的直接下屬,一種是跟曹水江走的最近的人,或者是曹水江的心腹,這兩種人,即便被曹水江訓(xùn)斥了,外人也未必知道,他們出入曹水江的辦公室跟回自己的家一樣,誰知道他們嘀咕什么呢?
即便是被人知道了,也沒有什么了不起的,在鴻昌鎮(zhèn),能夠被曹水江批評,已經(jīng)不再是一種恥辱,而是一種資格,一種待遇,甚至可以是一種榮耀。
袁邱不服氣地:“范所長,照你的意思,劉巖也具有這樣的資格?撒泡尿照照自己,他狗日的算TM老幾啊!”
范留群的臉色更加陰沉了,在他的心里,還系著一個更大的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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