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頓都是事,幾個少年按后世的宿舍模樣一擠,項夫人跟龍母帶著姑娘一湊合,剩下的男人們怎么住都不重要了。
現在要緊是,大楚的擎天柱石倒了,柱國將軍景騏被陣斬,上將軍項燕自刎而亡,后續將有無數的麻煩和變故,對山中村落的眾人來,一場盛大的喪葬之禮,才是迫在眉睫的。
在外的青壯們都回來了,在虞周的強烈要求下,連韓鐵匠也封堵礦洞回山了,鐘離眛每天都在打探外界消息,大楚的傾國之兵被踏為齏粉,秦人很快就要占領楚地了,這是每一個人都心知肚明的。
幾天的時間,大伙準備了無數的殉葬,特意折斷的兵刃,栩栩如生的鎮墓獸……只是項老將軍尸骨無存,只能以衣冠冢的形式聊表敬意,這讓項籍更加氣悶起來。
當爺爺的臨死都在記掛孫兒,給他取好了字,項籍也是一片孝心,把這用在了爺爺的鎮墓獸上面,重木雕刻的羽人高大威嚴,連模樣都跟項籍有幾分相似。
羽人,是遠古傳里面長有羽翼的神人,在屈原的《楚辭·遠游》中就曾描述:“仍羽人于丹丘,留不死之舊鄉。”意思是隨著飛仙升到丹丘仙境,在神仙的不死之鄉息停。
項燕的心意是讓將來的孫兒能夠像天神一樣威武不凡,項籍也是寄托出爺爺只是出門遠游,流連在不死仙境的哀愿。
最讓人心疼的還是一身素縞的項然,丫頭雖然跟爺爺相處時間并不長,可是心思格外敏感,剛剛得知喪訊的時候,哭的死去活來的,這幾天大伙從不敢在她面前一個爺字,生怕惹她傷心。
好在有叔母相陪伴,總算舒緩一些,站在爺爺的衣冠冢前,姑娘默不作聲,豆大的淚珠止不住的往下流。
“魂兮歸來!
去君之恒干,
何為四方些?
舍君之樂處,
而離彼不祥些!
魂兮歸來……”
篝火燃了一夜,悠長婉轉的楚歌一直飄蕩在夜空中,上次聽到這樣的音調,還是公羊雖死去的時候。
沒有尸身沒法收殮,葬禮簡單又不失莊重,逝去的人再也無法回來,活著的人繼承前人志向,努力的掙命。
項籍終究還是沒有住到山洞里,虞周花了一整天的唇舌勸解了項夫人,由她出面服那個頑固的家伙,冰冷的石洞只會讓他更加離群,這怎么能行。
身邊的伙伴正在居喪,少年們沉悶了許多,可是也能夠給他些許溫暖,早日走出陰影才是。
不得不項籍這樣的人有點鉆牛角尖,費勁心力的拉出來,他又一頭扎進了別的地方,就在虞周打造陪葬的時候,這家伙幾乎寸步不離,眼神熾熱的可怕。
“子期,你會打造銅器?”
“那當然了,別忘了咱們的三年之約,我這一年多可從沒閑著,別銅器了,就是精鐵我也能鍛造一二……”
話還沒完,虞周就上了天,項籍激動的抓著他的雙肩,顫聲道:“給我打一副兵甲,我要為爺爺報仇!”
“好,你放開,我給你打!”
項籍心翼翼的把他重新放到地上,靜等著虞周動手打造。
“羽哥啊,你現在身型并未長成,我打完之后,你第二年就不能穿用了,而且項夫人肯定不同意你去的,要我打也行,你得取得范老跟項夫人的首肯才行。”
項籍又要來抓,虞周早有防備,飛快的跑了出去:“我今日還有課業沒完成,等我回來再!”
罷一溜煙的跑了,他還得去天都峰轉一圈呢。
只留下項籍獨自站在窩棚,大塊頭拎起錘子,在虞周留下的鐵氈上敲打兩下,結果青銅不但沒有變成他期待的模樣,反而成了一堆爛泥,頓時滿臉懊惱。
賣油翁都能唯手熟爾,走過幾次鯉魚背之后,虞周已經熟練的許多,雖然還不能做到如履平地,可是青天白日的也能穩如那次云海漫步之時。
一到山頂,就看到范增跟師父正吵得不可開交,老頭們最好的休閑方式就是下棋,沙盤僅僅讓他驚嘆兩天就失去了興趣,半輩子都在天下走動,整天演兵也太過無趣了些。
這讓虞周很是費解,還以為兩人會手不釋卷的圍著沙盤打轉,誰知道他們對象棋的興趣更大一些,難道這也算是兵演仿真方面的“恐怖谷效應”?
“范老,您到底怎么回事啊,自家徒弟都不看護好,這不,都開始跟我鬧著要兵甲復仇了。”
“嘿嘿,老夫在項府的時候累死累活,你們倒好,在此躲清閑,現在好了,我也讓你們嘗嘗頭疼的滋味。”
范增完,繼續跟魏轍吵鬧著要悔棋,這師徒倆都是不讓人省心的。
“范老,我怎么看你一點都不傷心呢,上將軍一去,這大楚可是岌岌可危了。”
范增怪笑道:“那我是該傷心上將軍,還是傷心大楚呢。”
真是沒心沒肺啊,知道他老人家世事看的通透,懶得去惺惺作態,可這何嘗又不是情商低的表現,項籍正低落的時候,還有心跑來下棋,他要是這會兒多收收徒弟的心,日后起話也更管用些,哪至于兩人總是針鋒相對。
善于謀事不善謀身就是的他吧?否則怎么會中了陳平簡單的離間計憤而回鄉?
“我覺得,范老應該傷心徒弟,羽哥家中忽逢大變,已經與大伙有所離心,不知您在項家的時候,對大楚的裨益又有幾何?”
范增的臉色頓時不那么好看了:“哼,頑童,你這是質疑老夫么?須知危國無賢人,亂政無善人,大楚傾頹在即,老夫即便渾身是鐵,又能打幾根釘?”
他倒是不客氣,直接拿著魏轍的《素書》訓斥虞周,那意思自比賢人,政體混亂即將滅亡的國家是不會得到他輔佐的。
虞周算是摸清這個老家伙的脈門了,對他是恭敬反而不受重視,所以也不否認質疑的法,只是道:“范老既然拿安禮考校,豈不聞同聲相應,同氣相感,同類相似,同義相親,同難相濟,同道相成?”
范增滿臉譏諷:“你是要我一個當長輩的,與后輩同義相親?”
要不鉆牛角尖的人都討厭呢,范老頭這個樣子,他那徒弟也不遑多讓,明明一番好意,他也能咬文嚼字的理解歪了。
虞周打算把這老家伙狠狠的得罪一番,反正項籍就是這么入了他眼的,就是起了反效果也比被他無視的強。
“神沒神于至誠,孤沒孤于自恃。”
最神奇的在于用心至誠,最孤獨的念頭,就是目空一切。
這還了得,兩人的輩分擺在那,這跟指著鼻子罵沒什么兩樣了,果然,范增聽完臉色大變,恨聲道:“魏老,這就是你教的好徒弟!哼!”
倔老頭完之后就拂袖而去,只留下師徒二人在山頂面面相覷。
“師父?徒兒是不是做錯事了?”
“當然做錯了!”
“哦。”
“看你似乎沒有悔意?嘿嘿,依為師看來,你錯就錯在心不正,明明是為了躲清閑,非要一堆大道理,不過甚合老夫心意,哈哈哈……”
還未走遠的范增立馬一個趔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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