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了,瘋了!反了,反了!
此時此刻,蕭何真的看不懂這群少年了,他們傻吧?自己是怎么被算計入轂的?他們聰明吧,可眼下都是什么事兒!
在蕭何的預計中,這場沖突應該雙方互相罵幾句打兩下,了不起死幾個無關緊要的家伙充充數,然后各自回營挑個心情好的日子重新厘定接下來的利益如何分配,這才是一方大盜正常的流程啊!
可這幾個混蛋個個奔著要命不要錢去的!要秦人的命,要陳縣尉的命,更是要他蕭何的命!
殺官等同于謀反,這個垂髫兒都懂的道理被幾個少年視若草芥,蕭何骨子里一陣陣寒,被衛弘拉攏的時候,他還以為這就是群相互茍合的官盜,現在看來,這群人的根底遠比自己想象的還深。????
“蕭主吏在想什么?”
蕭何只聽聲音就知道是最不想見到的那個人,指揮軍漢繼續追擊之后,他懶洋洋的回道:“在想你們是怎么活到這般大的。”
有點像置氣,還有點像咒罵,不過虞周毫不在意,同樣揮手斥退旁人,他把長劍深深插入地上。
“如果蕭主吏感興趣,在下可以帶你參觀我們長大的地方,那里有山、有水、還有……”
“在下毫無興趣!”
毫不掩反感,讓人無法繼續接話,虞周干脆咄咄相逼:“不知蕭主吏麾下軍卒將來可以做什么?!”
被問了個沒頭沒腦,蕭何沒好氣的回道:“還能做什么,從將則為軍,從寇則為匪,此間壯士皆蟊賊耳!”
虞周鼓掌相合:“得好,那在下跟項羽麾下軍士,日后又能何為?”
蕭何心你有毛病吧,這有什么區別嗎,為了表示不滿我把自個兒都歸到“蟊賊”一流了,還追問個什么勁兒?
想歸想,可他還是不自覺的又打量一番,只看了兩眼,蕭何面色大變,有些吃驚又有些尷尬。
“這就是爾等來目的?”
虞周面上已有幾分得色:“不完是,但是效果還不錯!”
豈止是不錯,蕭何嘴里有些苦,放眼望去,項羽身邊的軍士死傷最為慘重,可那也是神情最狂熱的一伙人,經過一場獻血洗禮,他們個個目光兇狠,更加奇怪的是,其中自身受創重的家伙神情瘆人,如同舔舐傷口的孤狼一樣凜然不可犯。
接下來就要屬司徒羿所帶軍士,這些人沒有項籍手下那樣舍我其誰的氣勢,卻個個面目從容視線專注,長弓所向盡皆俯。
最不起眼的就是虞周那伙人了,粗一看沒什么特別的地方,可是一對比差別就大了。
同樣是領兵,謹慎的蕭何幾乎事無巨細一一交代,這才換來幾分有條有理的模樣。
虞周所領軍士則不同了,蕭何親眼所見他只做了幾個奇怪的手勢,那支隊伍就如臂使指的運轉起來,行動干脆相互應援,兩者一比猶如死繩與活蛇的差別,這讓蕭何百思不得其解。
“你……你們是為了練兵?!”
虞周露出人畜無害的笑容,爽朗的回道:“那是自然,否則在下何苦來哉!”
蕭何終于明白可其中種種,為什么衛弘口中斤斤計較的虞周痛快答應對抗陳縣尉,為什么有留手的機會他們非要打成水火之局,為什么自己先前的建議會被否定……只因為這群家伙有自己的野心!
先前他還納悶項梁怎么不來,現在也明白了,只是……這群家伙到底是以誰為領?衛弘不像、項梁也撒手不管,總不能賣半天力氣還一頭霧水吧?
“蕭主吏,我們這幫蟊賊陣勢如何?”
蕭何滿嘴苦笑:“休要再嘲弄老夫了,若是天下蟊賊都能這般舍生忘死進退有度,大秦只怕沒幾年就……”
到這里,他自覺失言趕緊閉嘴,虞周也不在意,接口道:“蕭主吏是蟊賊也沒錯,成者王候敗者賊,不過這話我姑且之你姑且聽之,千萬別讓羽哥聽到,他自尊心強的很!
成者王候敗者賊,蕭何反復咀嚼之后大感稱心,也更加明白這群人來歷不簡單。
“也罷,就讓老夫死個明白,蕭某拜會的究竟是哪座山頭?”
“蕭主吏言重了,何來生死之,您不妨親自上山一觀可好?!”
話聽上去客氣,蕭何掙扎了好一會兒,因為兩人不算熟悉,而當時的情形是虞周的劍尚在滴血,這子又是愣頭青的年紀,蕭何的家室部搬來了會稽……
“蕭某謝過盛情相邀,日后有暇一定拜訪!
戰局已經進入尾聲,三三兩兩的軍士開始集結,虞周解下自己的護膝送給蕭何,這才道:“相識一場無以為禮,物件留以為念,時間差緊迫,我們直接上路就不告辭了,家師與在下恭候先生大駕!
不是聽不出蕭何的敷衍之意,在不愉快的前提下初次會面,除非用綁的,還能指望人家納頭就拜?
剛想多幾句拉拉交情,也不知哪個倒霉的一竿子捅到馬蜂窩去了,遠處的鹽鐵司已經點燃烽火,再不走等待他們的將是圍剿大軍。
蕭何收起護膝,望著狼煙心急如焚:“實在不行你們先回縣內躲避,總比四處奔逃好一些!”
正在這時,項籍回來了,他把抓到的家伙隨意一丟,摸著頭上的汗水嘆氣:“我追錯了方向,有倆家伙把鹽鐵司的旗給砍了……”
虞周拿腳撥拉著地上那人,看他官衣松散,皺眉問道:“被他金蟬脫殼了?”
“沒有,人在司徒那兒,等他回來咱們就出!
蕭何咬了咬牙,直視項籍道:“你們到底是什么人?”
項籍疑惑的回問:“你跟子期在這閑聊半天,敢情什么有用的都沒?”
蕭何這會兒倒有了膽量,直言不諱道:“”老夫想聽你,那滑頭我信不過!
得,坑人后遺癥來了,項籍把斷戟往地上一插:“那是項某一起長大的兄弟!我等皆為楚人,有何不妥?”
他這一,蕭何只注意到兩個關鍵字,靈光一閃脫口而出:“大楚項氏。俊
“正是!”
蕭何的目光一下子熱切起來,沛縣原也是楚地,沒聽過上將軍的可謂絕無僅有,酣暢淋漓的大勝尚且不遠,慘敗身死的噩耗猶如昨日,重新打量一番之后,他連連點頭。
“上將軍后繼有人矣!”
項籍接下來的行動大大出乎二人預料,他把蕭何往胳肢窩一夾,邊跑邊招呼司徒羿:“快點趕路還能追上叔父!”
虞周徹底看呆了,人家正夸你的時候就這么綁了?!雖然他也曾想過硬來,卻做不到這么干脆利索,還是在別人笑臉相迎的時候……
“愣著干什么?!快跟上!秦軍馬上就到了!”
綁都綁了,再什么都是無用,虞周只得收攏眾軍通通跟上,這一清點他才現,自己所率的一屯損傷同樣不樂觀,五十余人能自己動的只剩半數,相互間連拉帶拽這才上路。
秦軍來的很快,幾乎咬著他們的尾巴撲進釗山,來不及掩埋的尸直接暴漏在地,陳縣尉的軍隊之前被殺散了,現在66續續趕了回來,兩相一對照,他們立刻意識到逆賊還未走遠,急哧哧的派軍搜捕。
這次領兵的是個臉色蒼白的中年人,瘦弱的身形渾不似久居海邊的一郡都尉,更像個文弱書生,但是身著重甲散出絲絲殺氣。
“爾等何爵?”
三十余名逃兵悉數在列,捆的嚴嚴實實跪了一地,李凍執鞭走過時,他們當中竟然有人松了口氣,早就聽這位李斯的族親最喜酷刑,只是鞭刑真是賺大了。
“回都尉,下卒無官無爵!
“拉下去,磔。”
“都尉……都尉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李凍頭也未回,繼續往第二人走去,到近前時那人襠部**一片,陣陣惡臭彌漫開來。
“具五刑!”
那人聽完眼皮一翻、喉頭咕嚕一聲昏死過去,很快就有幾個刑官將他拖了出去。
李凍走到第三人面前,什么都還沒,那人已經跪地磕頭如搗蒜:“回稟都尉,人爵上造,屬甲戌營材官,賊人兇悍似是往西去了……”
李凍翻了翻白眼仁,慢慢蹲下拿皮鞭支起那人下頜,復問道:“他們有多少人,你們的上官陳縣尉呢?”
“回都尉……人……很多,月黑天暗不便細數,反正很多……領頭的是個丈二惡漢,縣尉大人不知所蹤……”
李凍冷聲反問:“如果我按你的往西追不到丈二惡漢,你可愿以命相抵?!”
“都尉……或許,或許是丈余……”
“腰斬!”
“都尉……都尉大人……!”
李凍沒有繼續往下問,他已經做好了樣子,剩下的看屬下事了,只是幾刻鐘的工夫,數十份帶血的文簡擺在了他的案頭,一目十行的粗粗略過,李凍心中已有定計。
“這么領頭的真是個能力敵百人之輩?
來人!傳我將令:軍中游騎什伍相應往西追擊,現賊人立即射殺!”
哼,力敵百人,又有何用?比得上弩強箭利么?就算此人一時逃脫,他身邊尚有無數傷兵殘卒,又能跑到哪里去!陳勇連對手是誰都不知道就送了性命,真是不知所謂。
……
……
軍隊就像一步機器,它的每一道程序早已設定完成,只需滿足一丁點條件就會觸,所以早在李凍審訊之時,偵騎早已像塵埃一樣四處散開收集消息。
虞周他們心的挑著戰馬不能走的地方躲避追兵,夜幕尚未撕開,東方已經大亮,他們終于趕在秦人追來之前抵達五湖。
這群軍士都是什么出身?樓船士!雖然只在郡縣里折騰,那也是正兒八經的水軍,五湖這種地方就跟半個家沒什么分別,要不是多數人身上帶傷,硬生生玩一次泅渡也不是難事。
見到湖澤率先松一口氣的是蕭何,項籍是個死心眼,一把攥住就不知道撒手,仿佛拿的是個物件而不是活人,這一路上東磕西碰可讓蕭何大吃苦頭。
“咦?蕭主吏是不是沒氣了?你看哪臉白的,哎呀,腦門上還有血!”
項籍松手去看的工夫,蕭何像個假死騙過天敵的狐貍般一彈而起,躲得項籍遠遠的倒換氣。
“憋……差點悶殺老夫,不為人子,一群混賬,老夫若見了上將軍倒要好好請教……他家到底是什么門風……”
項籍當時只圖爽快,現在被人一也有些不好意思,聽蕭何提到爺爺,羞惱道:“一人做事一人當,休要大父的不是!”
蕭何梗著脖子不樂意了:“老夫差點去見他!還不能抱怨幾句不成!”
虞周一看趕緊圓場:“蕭主吏,羽哥也是一番好意啊,當時兵兇地險哪兒顧得了那么多,好多軍士不都這么攙扶過來的么?”
對于這瞎話的事,蕭何算是了解了,攙扶?見過扶肩膀的攙手臂的,誰家捏著脖子勒住胸腹?
“也罷,你們放下我,蕭某自行回去!遇到追兵老夫就亮明身份被挾持了,反正這模樣九成九相像!”
這搞文案的罵人就是陰損,虞周開始考慮要不要假戲真做,反正也得罪了,輕重都那樣了吧?
“蕭主吏,咱們現在流落在外還是相互扶持才好,您沒事吧?!”
蕭何喘了一會終于勻過氣來,他在胸口掏摸一番之后,一下拽出兩只護膝,驚悸道:“多虧有此物,否則老夫早被扼殺了……”
盡管很不合適,虞周還是忍不住想笑,一個三四十歲的古裝文士忽然從胸口掏出兩塊皮墊……
那場景太詭異了,把蕭何人的嚴肅沖淡不少……
“蕭主吏……咳……這個東西是帶在臏骨處的!
虞周一邊著一邊動手示范,三兩下綁到蕭何的腿彎處。
“就像強弩機括最易受損一樣,人的關節最易受到風寒侵蝕……”
蕭何瞇著雙眼問道:“你還懂醫?”
“不懂……都是家師精通。”
蕭何似笑非笑:“你還懂弩箭。俊
“不懂……都是家師……”
人在荒郊,蕭何終于像個輸光老的賭徒一樣露出無恥嘴臉,開口就噎人:“什么都會的師父和自稱什么都不會的徒兒,也來教教我如何耍無賴可好!?”
“您……不用學!”!?。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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