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洞子陰暗暗的,像是一張擇人而噬的兇獸巨口,幾位兄弟的人影一閃而沒,季布心中焦急不安。rg
他知道,攻城從來不是進了城就算勝利,反復(fù)的爭奪演化出無數(shù)攻防手段,自己這些人遇到的,只是冰山一角罷了,比如楚軍人數(shù)少沒有攀爬城墻,所以沒遇到滾木擂石金汁一類。
同樣道理,城門作為重中之重,安置的防衛(wèi)器械數(shù)不勝數(shù),這其中最大的一個陷阱,就是甕城,兩道城墻一隔,前路后門一堵,墻頭的軍士可以任意射箭放火,簡直是神仙難逃。
季布的擔(dān)憂只能深埋胸中,不敢浮于面上,項籍他們進城了,他得穩(wěn)定軍心以固戰(zhàn)局,隨時準備接應(yīng)才行。
與那種第一次上戰(zhàn)場的心中沒底不同,殷通才是真的眼皮直跳,那種心頭亂跳的感覺,就像睡夢中猛然驚醒,一陣發(fā)涼一陣猛縮,是一種源自能的危險預(yù)感,來自哪兒呢?
看了一眼城下,白臉似乎真的脫力了,況且自己躲得很好,應(yīng)該不受威脅,這種寒毛直豎的感覺到底怎么回事?
“嗨呀——!”
“起……起來了……別別……過來了……”
“過來了,頂上去……一起頂上去……”
“一起啊……動手啊……”
語言可以傳遞很多消息,城門丁嘈雜的喊叫,殷通一句都沒聽懂,那種語氣中的恐懼卻是感同身受。
“發(fā)生何事!”
“咚——咣啷!”
“呀啊——”
由于視角問題,城頭看不到城門洞中的變故,腦筋一轉(zhuǎn),知道是有少數(shù)敵人進城了,吳長史冒著膽子僭發(fā)令:“堵回去!快用塞門刀車!”
“就是塞門刀車……哎呀——”
這次不用再問了,一個有些眼熟的猙獰木架赫然飛出,上面還有半截黑衣,一路滑過,青石地面拖出一道殷紅,明晃晃的刀尖或折或彎,直直撞向內(nèi)墻。
“咔嚓嘩啦……”
散架了。
該守著城門的衛(wèi)士,此時紛紛后退,他們圍成一個半圓,唯獨在那地上的血跡過處留下一個豁口,像是害怕著什么、忌諱著什么,又像陣型被人鑿穿一般。
“戰(zhàn)死者賞,后退者罰,爾等罔顧軍令……”
城頭的門官還沒喊完,他這輩子從沒見過的景象映入眼簾,鋒利的刀鋒、銹跡斑斑的鐵刺、雜亂無章的木尖,這不是塞門刀車嗎?好像有哪里不對……
沉重的守械在前,慢慢露出兇殘的貌,竟是浮于半空?
盤龍戟桿由暗及明,鉆出城門洞子,重新沐浴了陽光的高大少年,一身金甲熠熠生輝。
“他……他挑著的??!!”
吳長史看到了,殷通看到了,城墻上的秦軍都看到了,再想此人先前硬抗是十余力士的壯舉,眾皆恍然。
“放箭!射死他,放箭——!”
“哈哈哈,來的好!”
戰(zhàn)場上的事情,那是進一步生退一步死,項籍從沒想著再躲回門洞,他將戰(zhàn)戟挑著的刀車往前一擋,“咄咄咄”的木頭中箭之聲不斷傳來,大踏著步伐直接往前奔去。
黑臉衛(wèi)涵自從遭遇了生死之境,再出手帶上幾分景寥風(fēng)韻,仗著兵器輕便,雙刀連舞身型急竄,竟是被他率先沖進敵陣,閃躲騰挪之間刀花連綻,一時無人可以奈何。
“哼,跟他爹一樣會算計,轉(zhuǎn)念便知近身搏殺使得秦人弩箭投鼠忌器。”
左砍右劈騰出喘息之機,衛(wèi)涵反唇回道:“戰(zhàn)場上算計,那也是好事,都跟你一樣只會送死,高興的只是敵人吧?”
景寥不回,倒是臉色更寒,長矛連刺閃出殘影,站在逐漸癱軟的秦人中間,掃了衛(wèi)涵一眼。
只剩項籍有點郁悶了,他那戰(zhàn)戟通體精鋼所制,秦軍與之交戰(zhàn),那是擦著即傷挨著就亡。
幾桿兵戈同時伸上想要架住,照樣落得折兵身死的下場,久而久之,沒人愿意圍攻這位最顯眼的高大悍將。
再加上盤龍戟發(fā)生點“異變”,頭挑刀車更顯兇惡,揮舞起來,有錘子般的呼呼之風(fēng)、有刀劍破空的嗤嗤之聲,還有不知道什么嘁里咔嚓的動靜……
總而言之,那是聽上喪膽,看一眼折壽,誰特么敢跟這位交手啊!
項籍進一步,秦人退三步。鬧到最后,他只有一邊抵擋秦人箭矢,一邊生悶氣……
近距離的看過這些人戰(zhàn)力,殷通忽然閃過一個荒唐的念頭:現(xiàn)在跑還來得及!
腦袋一甩,不由嘲笑自己:跑?這可是一座城池,耗費無數(shù)人心血勞力建成的要塞,還從沒聽能被十多個人攻下,身為郡守,身邊無數(shù)護衛(wèi),為什么要跑?
只要作出逃跑行徑,無論吳縣最終是否失陷,都要被皇帝問罪的!
再看了一眼甕城,殷通心中稍安,賊軍的勢頭似乎快要竭盡,城門軍的傷亡明顯降低許多。
他沒有注意到,秦軍正被壓迫的逼近內(nèi)墻……
少年人心思單純,默契更容易養(yǎng)成,既然秦人環(huán)伺能讓對方弩箭顧忌,那就不能殺的太狠殺的太兇,除了景寥那個愣頭青,幾個伙伴都在有意控制,喘口氣,積蓄力量,順便靠近內(nèi)門。
景寥不管不顧,項籍可不一樣,他是身邊無人可殺,只消一會兒,大塊頭恍然醒悟,立馬作出一個不成熟的舉動——戟搭肩頭喜形于色,直接奔著內(nèi)門去了。
來就是場上最奪眼球的人物,他這一動,殷通也是反應(yīng)過來,看了一眼大敞的內(nèi)門,再想想這幾位的戰(zhàn)力,特么的,過去這門就是登城的斜階,如果被追殺到城墻上……
打了個哆嗦,殷通嘶吼著下令:“快關(guān)門!放箭,放箭!”
嘎吱,嘎吱,門縫漸漸合攏,卻比不上項籍的前進速度。
抗在肩膀的長戟亂晃,刀車擋住多數(shù)身后來箭,漏之魚也是射不穿鎧甲。
簡直是閑庭漫步一般,這座城池最柔軟的部分就在眼前!
“放閘!千斤閘,快放!”
項籍的臉色終于變了,他將長戟拋給樊噲,大吼一聲:“替我擋箭!”
遠離了原來的生活,樊噲過得有些無憂無慮,盡管每天都有操練,擋不住日子穩(wěn)定伙食又好啊,所以他又胖了一圈。
雖然不是那種虛胖,長久的戰(zhàn)事,從城外一直廝殺到此,樊噲整個人像是煮過的蝦子一樣紅,目標太大容易招箭,可算累壞了!
帶個刀車的重量變化,好懸沒扽個跟頭,接過項籍的戰(zhàn)戟,上重下輕狠狠立在地上,終于有了喘息之機。
“娘的……呼哧,呼哧……俺咋就沒想到這好營生,又防箭又殺人……”
“嘎吱……”
“呵——呀——!”
耳畔剛響起鐵石滑動的聲音,就聽項籍一聲暴喝,之后再無他響,咦?似乎……秦軍也是不動不發(fā)聲了?
瞪著眼珠子看什么呢!
順著秦人視線扭過頭,饒是相處已久,饒是見慣了項籍神力,樊噲還是被驚得目瞪口呆。
這項兄弟,太……太……媽蛋該怎么?太……太那啥了吧,那可是千斤閘!
猛然打了個激靈,樊噲什么都顧不上了,趕緊撲上前去相幫。
千斤閘,作用自不多,要想甕城成為進退不得的埋伏之所,封閉內(nèi)外截斷敵流,靠這東西!
既然能讓成百上千的敵軍無法進退,那么千斤閘必須名副其實。
堅實,刀劈火燒一時無可奈何,內(nèi)以實木外罩鐵皮,其間更有無數(shù)銅釘加固,讓人回頭望之頓生絕望。
沉重,順著閘槽飛快落下,擋著成糜遇者化粉,但凡落下,數(shù)十人輕抬不得,才能封堵敵軍盡情射殺。
而現(xiàn)在……那道代表著絕對的閘門,居然被一個人抗住了!
項籍牙齒緊咬,眼睛瞪大猶如銅鈴,額頭青筋又似蚯蚓,滿面絳色不輸紅霞,喘氣如牛仍是擋不住他逞強開口。
“愣著干嘛……還不快過去……我的戟……”
幾個不以力量見長的伙伴相繼魚躍而過,樊噲可是急了眼了,他一邊幫忙托著一邊出主意:“你別動啊……咱倆一塊使勁,戟……哦,對對對,你的戟精鋼打造,俺去拿來撐住……”
項籍一口唾沫吐到樊胖子腳下:“呸……我是……別忘了把戟拿走,老子足足等了五年……還要用一輩子呢……”
眼看項籍汗如溪流,樊噲拖過戰(zhàn)戟扔過門墻:“我喊一二三,咱倆一起松手……”
“嗖——嗖嗖嗖……”
秦軍反應(yīng)過來了,這人太兇了!哪能讓他安然入城!此時可是良機啊,這要錯過了,還不知要用多少人命才能拿下!
“你滾開!我自己可以……!”
看到樊噲沒有躲箭的意思,項籍急得大罵,胖子可沒有防護周的明光鎧,一層內(nèi)甲作用有限,這是要拿命抗啊!
“咚——!”
重物跌落的聲音,就在面前,被那死不瞑目的白眼直勾勾瞪著,項籍渾身又有勁頭勃發(fā):“他們……上城墻了,快去幫忙,我這無礙……可以自行脫身,快走!”
弩箭插在肩頭,樊噲只覺臂膀用力艱難,也許受這疼痛刺激的緣故,腦筋一轉(zhuǎn),他拖回身后戰(zhàn)戟,把那刀車塞在閘槽,開口道:“快些出來,頭功沒你相爭,俺得了也是沒勁!”
“咚——咚——”
接二連三的黑衣軍士落下,項籍看到眼中,勁頭更足,只見他深深吸氣,曲臂沉腰稍一蓄勢,吶喊伴著力道一起迸發(fā):“亡秦復(fù)楚!”
身型往上一竄,千斤有余的閘門也是往上猛抬一截,借著這個機會,項籍側(cè)身撲倒,終于踏入夢寐以求的會稽首邑……
“哈哈……哈哈哈……殷通老兒,等著納命來吧!哈哈哈哈……”
話是兇狠,語氣是喜悅,整個城頭的氣勢頓時一凝,沒人知道此時的項籍后力不繼,他們只知道,那個力抗千斤的兇人,那個刀砍不懼箭來不破的無敵者,那個戟落魂飛劍舞命喪的重瞳悍將,真的進城了!
貪婪的吸了兩口氣,仿佛跟那門外兩個味道,有千斤閘相掩,項籍坐在地上恢復(fù)力氣,回頭一掃,發(fā)覺戰(zhàn)戟完好,可那挑著的刀車粉碎在了閘槽里面。
“你沒往外抽?”
樊噲一愣,反應(yīng)過來之后,回了句:“抽了啊,俺看你沒事就把那戟拽出來,手慢了點,頭上那物事留里邊了。”
“塞門刀車,挺好用的,我都順手了……”
能不好用么,挑起來又是沉重又是兇惡,那么多刀尖鐵刺,比狼牙棒還狼牙棒,比鐵骨朵還鐵骨朵,能擋能砸能砍能捶……
作為他的敵人,瞧一眼那造型都折壽!
樊噲也是個嘴快心直之輩:“看這滿頭汗,還挑的動嘛,戟都拿不起了吧!”
“安敢瞧我!戟來!”
倆人一個傷,一個脫力,正在斗嘴不亦樂乎,卻聽城頭傳來陣陣呼聲,來只有一兩聲,隨著慢慢推移,竟有此起彼伏爭相呼應(yīng)的架勢,項籍側(cè)耳傾聽片刻,血氣爬上面頰沖上頭腦,渾身力道也是隨著來激動的心飛快恢復(fù)!
因為那呼喊的聲音正是:“亡秦復(fù)楚!”
“樊胖子,聽到?jīng)]有!
那是楚人口音!就在城墻上面!
楚人!許多聲音!那就是許多楚人!”
樊噲手握箭尾往外猛拔,皮肉勾出眉頭不皺,只是匆匆撕扯布條一系,把那飆出的血箭變成涓涓細流,綽起兵刃便走。
“項家大個兒,俺去搶頭功嘍!”
“哈哈哈,頭功?!殷通的命是我的!先進城的也是項某,哪里還有頭功,休走!”
樊噲頭也不回:“大言不慚,再看殷通死于誰手!”
楚人啊,好久沒有聽到這樣山呼海嘯一樣的楚音了!
項籍有些沉醉,卻不迷失,綽起盤龍戟,順著同伴殺出的道路拾階而上,剛從城墻冒出頭,就見黑衣軍士分成兩派,混戰(zhàn)起來!
戰(zhàn)戟指天,聲如悶雷:“亡秦復(fù)楚!”
頭裹絳巾的軍士廝殺著回應(yīng):“亡秦復(fù)楚!”
“哈哈哈……楚人項籍在此,同戰(zhàn)暴秦!”
一座穩(wěn)固的城池逐漸亂套,城內(nèi)不時出現(xiàn)火光煙塵,也不知究竟又有多少人按捺不住。
城墻上的廝殺一直沒停,直到季布領(lǐng)著城外的紅衣軍士進城,直到殘陽如血籠罩下來,聲勢才算慢慢低沉……
最終,與那夕陽一同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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