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兼程都不能滿足王離的求戰(zhàn)之心,他想著,如果沒有梅雨拖住腳步,也許自己早就與賊接戰(zhàn)甚至是進城了。rg
賊軍城池來近,王離也是發(fā)心,僅靠百余人就敢攻城掠地,該是一伙戰(zhàn)力不俗的兇人,沒有理由不重視。
隨著斥候陸續(xù)回報,對手的情形更加清晰,讓他慶幸謹慎無錯之余疑惑叢生。
“項羽?力扛千斤閘?此事到底是真是假?”
“回將軍,城中許多百姓信誓旦旦,應(yīng)該不假!”
“應(yīng)該?”
斥候低頭抱拳:“人親眼所見,叛軍有個樊姓頭領(lǐng)曾以千斤閘練力氣,聽是跟羽賊較勁。”
王離的手指劃過布告,上面的頭像畫影倒跟城中幾人隱隱相似。
“就這幾個賊酋嗎?”
“回將軍,這些是陷城之時身手強橫的,現(xiàn)在也都各自領(lǐng)軍是為敵首,余下的偽縣令一類,人并未留意。”
王離點頭:“做得好!下去吧!”
“將軍!”
“嗯?”
“人還有個重要消息沒來得及,賊首項羽如今應(yīng)該不在城中,幾天之前就有百姓見他駕馬離去,從此再也沒有露面!”
“我知道了,繼續(xù)留意!”
“喏!”
揮退了斥候,王離坐在案前仔細端詳,想了很久,他才握起毛筆,在兩個名字下面重重畫了一道,一個是項羽,另一個……赫然是景寥。
項氏、景氏!故楚余孽不絕,那就以血為證再分高下吧!
大父能殺項燕,我又何嘗不能敗項羽!
油燈熄滅,一夜無話。
……
……
王離的決心僅僅維持了一天,當?shù)诙烨逶纾剀娨宦芳毙汹s赴吳縣城外,發(fā)現(xiàn)這座城池早已變成另一副模樣。
滿地的泥塘陷足難行,十里之內(nèi)已經(jīng)沒了攻城所用的合適木材,墻頭劍戟林立輕煙彌漫,一桿楚旗來回飄搖,旗桿下面,隱隱幾個人頭向他張望。
緊趕慢趕,生怕賊軍準備的更加充足,沒想到啊,還是成了現(xiàn)在的局面。
王離端坐馬上,手搭額頭費力張望一番,無奈的叫過親兵:“扎營鋪路,派個使者去送戰(zhàn)書。”
“將軍?今日不攻城?”
“怎么攻?連個落腳之地都沒有,賊人奸滑難以立見成效,還是徐徐圖之為妙。”
“喏!”
一道命令傳出,王離還有些不放心,繼續(xù)派出偵騎游弋數(shù)十里,整支軍隊快速運轉(zhuǎn)起來,伐木的、立寨的、警戒的、墊土的……
這一切被城頭的虞周收歸眼底,來回掃了幾圈,他對燕恒問道:“發(fā)現(xiàn)什么不對了嗎?”
燕恒兩眼充血,疲憊的神色顯露無疑,聞言強打精神盯著城下,片刻之后,道:“中規(guī)中矩,沒什么不對。”
“怕的就是中規(guī)中矩啊,白了,攻城就是拿勇氣博取機會,守城就是拿著謹慎消磨耐心。
中規(guī)中矩,只明兩點,其一,對方耐性十足不怕急不怕緩,其二,咱們尋求破綻反戈一擊的機會大大降低了。”
燕恒點頭,然后又搖頭:“我又沒立志做將軍,更不想?yún)⒅\軍事,干嘛起這些?”
虞周輕拍他的肩膀:“就算你志不在此,那也不能只盯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看,因為眼光是互通的,這對偵騎細作來尤為重要。”
“我明白了。”
虞周一指城下:“再給你一次機會,看,秦人這支軍隊哪一部曲才是精銳?”
燕恒仔細打量一番,試探性道:“圍在王離身邊的那些?”
“只對了一半,仔細看看,現(xiàn)在整支秦軍都在忙碌,后陣那些巍然不動的是不是很顯眼?
還有啊,這支秦軍的武備明顯不是咸陽來的王師,運作起來卻能不遑多讓,明什么?
明很多下層的軍官就是王離帶來的私兵,他們構(gòu)成了這只軍隊的骨架,才能像現(xiàn)在這樣如臂使指。”
“你得沒錯……心!”
燕恒剛要動,卻被虞周拉了一把,兩人愣是寸步不移,眼看著一支利箭呼嘯而來,徑直插在他們身后的城樓木欄上面,尾羽還在隨著“嗡”聲不住顫動。
這還了得!
伸頭往下一看,一個黑瘦的秦人手持長弓,嘴咧老大,嘰哩哇啦的著什么,看那勁頭不亞于剛撿了個媳婦。
燕恒大惱:“來人!亂箭射死!”
“慢著!看清楚點,箭上有書。”
“使者?這他娘是故意的!老子沒看見傳書,射死再!”
“拖上來聽他些什么,不順心了,你把他煮了我都不管。”
燕恒心知不能意氣行事,過完嘴癮開始派人放吊籃,虞周趁機拔下那支箭,摘下傳書慢慢閱覽起來。
結(jié)果看可樂,到了最后,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口,好好的戰(zhàn)陣肅穆氛圍算是毀了。
“寫什么了?”
“你自己看吧,我是不成了,等那家伙上來,我倒是想問問他,如果咱們不遵守會怎么樣,尤其是第三條!”
燕恒看臉色怪異,最后把那布團隨意揉了揉,滿懷期待的等著吊籃落地。
黑瘦的家伙緩緩踏上城墻,一看就是個不老實的,先是轉(zhuǎn)著腦袋四處看了一圈,才對著虞周略微抱拳:“見過這位軍侯,你們項將軍何在?”
“你有何事?”
那家伙極為無禮的繼續(xù)四處觀察,似乎在記城頭兵伍配置,也不看他們倆,隨口回了一句:“我家王將軍傳來口信,你們速去稟報。”
“來人!給我拿下!”
幾個漢子人影一閃,已經(jīng)把那秦人綁的棕子一般,貓抓老鼠似的提溜著,只等再次聽令而動。
“你……你們無禮!兩國交兵不斬來使,這……簡直荒謬!”
虞周掏掏耳朵:“行了行了別演了,你們王將軍又不是真傻,把現(xiàn)在當幾百年前?還是真把我們幾個當成無知孩童?
戰(zhàn)禮,虧他想的出來,也就不斬使者這么一條靠譜的,剩下的不重傷不擒二毛,那不是宋襄公的原話嗎?
怎么著,要是秦軍敗了,要不要我們幫著修車扶馬送你們逃跑啊?”
這話一出,整個墻頭頓時笑作一團,燕恒更是上氣不接下氣:“秦人無信殘暴已經(jīng)傳遍天下,真把我們當作先楚莊王好欺騙嗎!”
“我看他就是來刺探軍情的,根不是使者,這是細作!斬了他,斬了他!”
“對,斬了他!斬了他!”
虞周感覺自己心軟許多,秉持著“不見殺”的想法道:“你們處置吧,我去琢磨一下這位王將軍到底想干嘛!”
……
……
王離很失望,那個使者再也沒有回來,這讓自己的一番試探顯得很可笑,當他看到對方是一群少年的時候,當他看到項羽、景寥出身故楚貴族的時候,還是覺得很有希望先緩后急麻痹一下的,結(jié)果不用了。
這是一群不守規(guī)則的家伙,意味著很難纏。
三面圍城獨放其一,吳縣城西不遠就是湖澤,秦軍沒派多少兵丁,倒是把南北東三面壓的水泄不通。
該死的驟雨還是不停,使得鋪設(shè)路面異常艱難,王離抬頭望了一眼,還是拜這場雨所賜,敵寇也沒機會加固城墻,夯土的墻面水跡斑駁。
“斥候!斥候!”
“喏!”
“那桿虞字旗是怎么回事?”
“這……屬下不知。”
“你們進城刺探的人呢?什么都沒查到?現(xiàn)在城內(nèi)何人主政何人主兵?這旗昨日還沒有的!”
親兵張了幾次嘴,不知道先回答哪個問題,最后明智的挑知道的:“主政者應(yīng)該叫做蕭何,至于這旗子……請恕屬下無能!”
王離盯了片刻,問道:“入城細作損傷慘重?”
“十不存一!”
“怎會如此艱難!這不可能!”
親兵苦笑:“回將軍,就在我等查探之前,城中鬧出過一次行刺,聽聞是從咸陽劍館開出的賞格,所以……城內(nèi)大索頗受連累。”
王離沒有責怪屬下,比起那些高來高去的游俠劍客,行伍手段的優(yōu)勢不在于此,沉吟中,他自言自語的道:“能將劍館之人逼出原形,這虞姓子莫不是一介游俠?”
“咚——咚——咚——”
“嘟————!”
“應(yīng)戰(zhàn)!”
王離怎么都沒想到,這場戰(zhàn)爭竟然由人少的守方率先發(fā)動,中軍立于城東,只聽右邊傳來陣陣呼喊,城北似乎有了動作。
“報——將軍,賊軍出城了,已與我軍接戰(zhàn)。”
“何人領(lǐng)兵?”
“是個胖子,未打旗幟,看那樣子戰(zhàn)馬難馱,孟將軍正要將其拿下。”
“報——右軍已將賊寇纏住,他們插翅難逃了!”
王離瞪眼:“纏住?為何不用弩箭齊發(fā)?為何要舍易求難?”
傳令兵臉色尷尬:“是孟將軍……”
“報——孟將軍被斬了,隨行一百二十四名親衛(wèi)盡皆戰(zhàn)歿……”
“什么——!”
……
項籍有戰(zhàn)戟,衛(wèi)涵有雙刀,樊噲一直在尋找屬于自己的武器,刀槍劍戟斧鉞鉤叉……使了一遍沒個順手的。
虞子還給俺打造長刀的,看來是沒工夫了,那就繼續(xù)找吧。
城頭底下那家伙的兵刃不錯,看著就順眼,不知道中用不中用,可惜啊,軍令如山,擅自出城者斬,還是絕了這念想吧,兵刃再重要也沒腦袋重要,這是吃飯的家伙吶!
魯子牛是個好人,真會猜人的心思,他怎么知道老樊早想出城了?什么正之奇之合之勝之的俺不懂,俺就知道,狗想咬人了,一刀子下去那就消停了!
結(jié)果出城也不是好差事,還要詐敗,這怎么詐?老樊的體型在這擺著,敗給三寸丁?出去誰信啊!
魯子牛又有高招了,也不知從哪找來一匹比驢高不了多少的駑馬,這一屁股上去,就跟騎著個狗似的,倆腳還著地呢!作孽啊!
接戰(zhàn)沒有三五招,樊噲只覺胯下駑馬一個勁的塌身子,背也彎了腿也劈開了,一泡尿滋到地上,算是徹底廢了。
馬一垮,人也跟著往下倒,那個姓孟的好像很高興,寬刃的長矛一個勁疾刺不,拼了命的催動戰(zhàn)馬想要拿人。
樊噲是不怕他,可要陷入重圍那就生死難料了,拖著沉重的身子跑步很受罪,氣息都快接續(xù)不上了,胸口也是火辣辣的疼痛,好容易到了指定的門前,再也跑不動了。
城頭一直沒動靜,樊噲很想罵娘,老子累死累活肺都要炸了,把人引來卻又不殺,這是幾個意思?
再度望了一眼城墻,發(fā)現(xiàn)還是戰(zhàn)鼓無聲角號不鳴,拼了吧,宰一個夠殺倆就賺了。
樊噲回頭,像是一頭被逼入絕境的野豬一樣橫沖直撞,得虧了戰(zhàn)甲過得去,挨過多少刀劍沒受重傷,袖口黏糊糊的滑膩膩的,管他是誰的呢,只要還能動彈,死也得咬下對方一塊肉!
隨他出城的軍士來少,被人分割圍入陣中,一閃一沒消失不見了,就像樊噲來少的力氣,來沉重的雙手,抬起來都困難。
被那個孟將軍帶人團團圍住的時候,樊噲目光暗淡,血氣一沖,心底吼道:俺老樊已經(jīng)賺了!十多架投石車被毀,數(shù)不清的秦人被殺,這群家伙活下來也得吃軍法!魯子牛那混蛋也得吃軍法!見死不救!
“嗚——”
“嗖——”
“咻——”
“啾——”
樊噲發(fā)誓,這是他這輩子見識到的最兇狠的弩箭!無可匹敵,秦弩也不能相提并論!
粗重的宛如長矛,細的如同木箸,疾快的眼睛跟不上,能看清的又躲不開,城頭忽然勁弩齊發(fā),愣是把他身前那堆密集的秦人生生撕開!
對,就是撕開,陣型撕裂了,身體撕碎了,秦軍的甲胄根沒起任何作用,隨著主人一起變成碎片,被人踏入泥濘之中,殷紅流滿地……
孟將軍運氣很好,沒有一支弩箭找上他,但是樊噲找來了,被追著屁股攆了一路,終于可以出口惡氣了,消失的力氣很快涌現(xiàn)身,隨著一步步靠近,肥肉一顫,孟將軍的臉上也是一抖。
“你……你別過來!”
樊噲有點郁悶,這詞兒怎么那么像在沛縣時某個柴火垛里聽到的?
“嘿嘿,你放心吧,俺動手很快,一點都不疼!”
“你胡——”
“嗤——”
咕嚕……咕咚……
樊噲大步踏上,抓起那顆首級,再把寬刃長矛一裹:該回城了,魯子牛,俺這就來找你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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