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高高在上發號施令的少將軍令人生畏,一個受完軍法不敢坐立的少將軍那就親近許多。rg
這一次,范老頭干脆讓景寥監刑,這個六親不認的家伙下起手來絲毫不容情,于是虞周同樣倒霉了,直到這時,他才慶幸自己剛被擼成屯長,因為可以少挨幾棍。
趴著養傷的時候,虞周順便看看四周人來人往,心中無限唏噓。
“不是都答應把九原騎交給你了嗎,怎么還惦記我的童閭?”
項籍趴著都比別人長,一邊姿勢別扭的揉搓跌打酒,隨口道:“什么你的我的,大家都是一條船回來的,哪兒能分那么清?”
“話是沒錯,不過我擔心你用力過猛,把他們用折了啊。”
要是其他將軍的親兵,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輕易上陣,到了項籍這里,領頭沖鋒是常事,因此對親兵的素質要求高了許多,虞周很高興自己的部下能被承認,但卻舍不得他們面臨最艱苦的戰局。
“放心吧,我沒那么草菅人命的,你要是不舍,咱們可以二換一、三換一的換。”
虞周搖搖頭:“算了吧,就二十個人,我還沒那么氣,你可千萬記住了,他們當中有許多都是咱們帶回來,一起看著長大的。”
“曉得了,真是啰嗦!”
項籍這種家伙一呼百應,會缺親兵?即使缺了,在他的三百持戟衛士里摻進幾十個只會弩、劍的家伙不覺別扭?
歸根結底,虞周跟范增這番暗自較勁終于還是被察覺了。一邊是師父有授業之恩,一邊是兄弟有同袍之誼,怎么選都不對,他只能憑這種方式隱晦的表達一下信任,讓兩方及時收手。
也許是老丈人斡旋有功,也許是項籍這番作為真的有用,接下來幾天,范增果然沒有再找麻煩,至于虞周,他現在早已忙的四腳朝天。
強敵將至,擴軍之舉到處如火如荼,只有他的部下帶少了,一千四百余眾,先是被項籍帶走六百,再被連封借去百余骨干訓練新兵,到了最后,剩下的這伙人也被悉數瓜分,一個都沒留下。
簡直……太棒了!
看到虞周每天瘸著腿兒哼曲,燕恒不懂了,軍營都空了,有什么高興的?子期怎么一點都不急,反而忙前忙后的幫助那些白眼狼呢?
他就一點不擔心人家有借無還嗎?少將軍不就是這么干的嘛!
“都尉,你就一點不擔心大伙再被分割嗎?”
“你叫我什么?”
“都尉啊……”
“我現在被貶謫了,是屯長,不是都尉。”
“可是在我心里你還是都尉啊。”
虞周笑得眼睛都沒了:“你真的這么認為?”
“當然。”
“還有誰這么認為?”
“大伙都這樣看啊……”
“那你為什么擔心他們回不來?”
“……”
然后燕恒開始擔心樊噲之流被拐走部下會不會殺上門來……
日子一天天過去,楚軍的家底兒來厚實,比起多年躲避倉惶舉事那樣的“過往”,他們準備更加充足,歷數項籍麾下,軍兵已有三萬之眾,即使平攤到各地之后只有一萬機動,那也比八千子弟強出不少。
開春等于作戰,幾座邊城周圍都沒有種冬麥,節省下來的糧種可以充作糧草,虞周卻能想像明年一整年有多難捱。
除非以戰養戰吶!
……
……
“暴秦無道,中人執柄,**朝權,威福由己,焚人宗廟,侮辱至今,修繕馳道,尸骨累累,連貫邊垣,天怒人怨,驪山之眾,罄竹難書,饕餮放橫,傷化虐民……”
一張紙,兩個人,都在哆嗦,坐臥那位是氣的,跪倒的那人是給嚇得……
“咳咳…咳咳咳……”
“陛下,保重圣體吶,這些都是反賊逆言,千萬當不得真啊……”
“咳……咳,朕沒事,接著念,趙高,我倒要看看他們究竟了些什么……”
趙高往下掃了一眼,哆嗦的更厲害了,嘴上一抖,他了一個自己都不會信的理由:“陛下,下面那些字,奴婢不認得……”
“你什么?”
“啊?不是不是,奴婢是眼睛花了,看不清那些字,不如讓別人來念可好?”
“拿來!朕親自看看!”
比起略顯圓潤的身軀,嬴政雙手給人一種枯竭之感,像一截木頭伸向前方,隨著呼吸一上一下起起伏伏。
“陛下……回咸陽,回到咸陽再看好不好?”
“拿來!”
被這一聲一嚇,趙高終于發現紙張這種東西特殊的地方,狠狠撕扯兩下之后,他將碎紙往嘴里一塞便開始嚼,噎得一個勁翻白眼都不敢再抬頭。
“來人!虎賁何在!”
“喏!”
嬴政單手平伸,指著趙高嘴唇哆嗦了幾下,最終不知想起什么,終于放下手臂了一句:“把他給我架出去,還有……反賊傳示天下的檄文,再給朕拿一張來!”
虎賁衛多的是銳士,他們只聽皇帝一人之令,聞言之后,也不管趙高如何踢踏雙腳,架起他的胳膊就往鑾駕外面拖。
“陛下!奴婢都是一番好意吶,夏太醫您受不得氣,萬萬不可聽信逆賊之言啊……”
這番動靜鬧得太大,把李斯也驚動了,走下車輦安撫完百官,他幾步走到御駕跟前打聽發生了什么。
得知詳情之后,老狐貍納悶了,什么樣的檄文可以逼得趙高如此激烈?這可得看看……
從虎賁手中接過去,他只看了一眼就將涼氣吸到了腳底板,大逆不道都是保守之言吶,這要是念給陛下聽,不是抄家滅族就是氣死天子之后再抄家滅族,沒別的路!
“秦王嬴政,與父存疑,奇貨可居,穢亂宮闈,心懷貪鄙,虎狼寡義,不信功臣,焚書酷刑,意得欲從,天下為虜……”
看到這里,李斯就像被燙了一般扔出手中之物,抹了一把額頭冷汗,他喘息好久仍能感到心口有些發悶。
“此物……不能給陛下看!”
虎賁衛可不管其他:“陛下有令,他要觀閱,丞相莫令將為難!”
李斯咬著牙平復身雞皮疙瘩,聲音冰冷的道:“你若是想讓陛下賓天,盡管給他看!李將軍,不是老夫有意隱瞞陛下,實在是天子傷病再也經不起折騰了!”
那位虎賁將軍繼續猶豫,不知李斯所是真是假。
“此物又不是軍機,人人都能看得吧?將軍自己看一遍再!”
跟李斯之前一樣,那位將軍沒看多久便已冷汗直流,上面很多有得沒得,就連他這皇帝近衛都沒聽過,偏偏有鼻子有眼極難判斷真假,萬一是宮廷秘聞不為外人知的,萬一自己呈交上去皇帝惱羞成怒……
想到這里,他將檄文再往李斯懷里一遞:“還請丞相決斷!”
李斯這會兒已經緩過勁了,再度掃視兩眼之后,他一邊往下撕扯那些辱罵天子的不雅之言,一邊回道:“去將蒙上卿叫來,他與陛下熟知多年,念這東西最合適。”
“可是……”
李斯又是一個冰冷眼神遞去:“怎么?不對嗎?蒙上卿以往與陛下同車,是不是頗得信賴?”
“是…末將這就去。”
李斯趁機又往下看了幾段,確認沒有太過激的言論,誰知沒看多久又愣了。
“丞相通古,殘害同門,背師棄道,酷法橫行,議政焚書,罪在千古,嫉賢妒能,寡恩刻薄……”
還有自己的事兒吶?這幫反賊可真行,這是要把整個大秦否認一遍嗎?
猶豫了好幾下,上面有頭下面有尾實在不好下手,李斯一咬牙,干脆對其視而不見,逆賊之言嘛,就是惹陛下生氣的!他們這么天子不信,跟大秦一起被罵,跟皇帝一起被罵,幸莫榮焉?
這可是個重得信賴的好機會啊。
正想著呢,蒙毅來了,李斯將處理過的檄文往他手中一遞,翻眼道:“此物乃是陛下要聽的。”
蒙毅又不傻?沒看檄文就知道面前這位丞相打的什么主意了,哦,合著好消息都由你們完領賞,我就得上去壞消息吃臉子,憑什么啊?
偏偏他又太過實在,粗略掃了一眼檄文,特別是看到罵李斯那一段的時候便心軟了……
看來丞相也不是私心嘛,為圣體安忠心拳拳,存留污蔑自己之言心懷寬廣,這一次,蒙某便遂了爾等之意吧。
“李丞相稍等,蒙毅這就去勸慰陛下。”
李斯面上很難過,點頭道:“逆賊狂言亂欲,實在不值得天子為此動怒,蒙上卿此去吃些掛落,總比圣體違和要好很多。”
“蒙毅知道。”
“噔噔噔”爬上鑾駕,虎賁也已放開趙高,就在蒙毅低頭進門之際,趙高又覺得不放心了,他也不下車駕,就在車門外面的落腳處跪伏著,作出一副擔心皇帝的忠心模樣豎起耳朵。
“蒙卿來的正好……楚賊犯上作亂,你知曉否?”
“回陛下,臣剛剛得知。”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讓蒙將軍盡快動身,朕要看他們身死族滅,就在這里,朕不走了……去會稽,再去會稽!朕不信龍氣壓不住他們……”
蒙毅直起身,很心的靠近嬴政奉上藥湯,回道:“陛下,此事不勞天子御駕親征,還是靜待戰報便好。”
話間,嬴政喘息來急,甚至話語都有些錯亂:“朕不征,朕不征……他們不值得朕去見,朕就是想看會稽重回秦境,天下是我大秦的……”
“大軍出征總要有些……”
“再征發徭役!只要民伕多了,準備時間就能縮短,快快征發!”
蒙毅一看皇帝有些鉆牛角尖了,情知不好再去勸,只得轉而道:“陛下,此次出征,我軍還沒有占卜問卦,更沒有過問山鬼祈福。”
嬴政喘息著,點頭道:“你得對……還沒祈福,我們現在到哪了?”
“再往前百里,便是沙丘。”
“沙丘?嗤……趙武靈王生了個好兒子,生生將自己餓殺了……沙丘……”
不明白這個不怎么歡樂的典故如何讓皇帝發笑的,蒙毅進而道:“陛下,咱們是不是回到咸陽問卜之后再行出兵?”
嬴政搖著頭:“不行,太遲了,太遲了,朕覺得自己有點累,這樣,蒙卿可去附近山川祈福一番,如何?”
“這……”
“一則為了大軍征戰,二則,也幫朕祈些天年……朕,真的覺得很累……”
蒙毅想拿這個當借口拖到回咸陽再,因為到那時大軍也已準備完畢了,可是聽了皇帝這番話,他知道自己真的沒有拒絕的理由了。
“臣…領命遵旨!”
嬴政寬慰的垮下身軀,閉著雙眼繼續喘息,少是休息之后,他復問道:“是李斯讓你來的吧?來受朕的氣?”
“……”這沒法答,無論是否都是欺君。
“算了,問了你也不會,這樣吧,朕因為不想知道那檄文怎么罵朕和大秦的了,你來,楚賊還有什么驚天之舉沒有?”
蒙毅展開紙張,發現自己的滿手汗水居然沒有毀掉此物,一目十行之后,他臉色一沉,抿嘴道:“陛下,楚國復立了……”
“楚國,復立了?”
蒙毅點頭:“會稽的逆賊推舉一個名喚熊心之人為楚王,傳示復國……”
嬴政胸口劇烈起伏,睜開眼睛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已亡之國哪有這般好立?逆賊!以為自己是田單嗎?”
“陛下息怒!”
“咳咳……咳咳咳……你去,你快去附近山川祈福吧,朕沒事,等你回來,還要看蒙將軍覆滅逆賊……”
“臣,告退。”
蒙毅剛一打開車門,就看到趴伏腳下的趙高,沉吟片刻之后,什么都沒便從他的面前經過了。
等到蒙毅走遠,趙高直起身軀,轉頭看向下面,發現蒙毅正在牽馬調派人手,眼珠子陰鷙的轉動幾下,不知在想什么。
“蒙上卿,陛下圣體如何?”
“回丞相,圣體金安無有違和。”
“那就好,那就好……你這是?”
“哦,奉陛下之命,去往附近山川祈福,為我大秦,也為天子!”
“上卿辛苦,老夫不送,待你回來之后,這個情李某還要還的!”
蒙毅正色:“同是效忠陛下,沒什么情不情的!丞相稍讓,蒙毅去也!駕——!”
四蹄飛奔帶起一大片煙塵,緊隨而上的騎士更是直率,李斯站在黃塵之中,咳嗽了兩下什么都沒,望著蒙毅遠去的方向暗自皺眉。
“繼續趕路,三日之內要到沙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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