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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月落別楚將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劉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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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司馬,反秦是大業,也不急在這一時半會兒的吧?

    劉某還沒好好招待你幾日,怎么這就要告辭了呢?”

    龍且端坐馬背,一張肥臉上笑容可掬:“沛公的好意在下心領了,如今軍令已至不能多留,只等下次見面再敘吧!”

    劉季在笑,是借著撫摸戰馬鬃毛掩蓋僵硬的那種笑,兵是好兵、馬是好馬,他看在眼中垂涎不已,卻使盡渾身解數也無法將其留下。

    從彭城離開的時候,齊人與魏人都得到了想要的東西。

    一心稱王的獲得了默認,勢力孱弱的買到了秦弩,唯獨劉季兩手空空的回來,鄉親父老們見了他一個勁的質問,是不是禮數不周得罪上將軍了。

    天地良心!論勢力弱齊人能有沛人弱?三兩個城池還差點被人占了去!

    論心性純良那些人能比得上他劉季?齊、魏皆是自立為王,他只是號稱沛公一直恭順事楚,為什么就得不到青睞呢?

    禮數…禮數……難道真的是這個原因?

    可是家底兒不豐拿什么送禮啊?唯一拿的出手的只有呂雉剛剛誕下的劉樂,偏偏張子房對于定個娃娃親的提議不作回應,還能再送什么?

    乘興而去敗興而歸,撇開類似于“沛與魏罷兵言和便是最大收獲”這樣的敷衍之詞,劉季還是很有所得的。

    依他的性子,針尖大的窟窿都能透過斗大的風,何況匯聚僅僅幾個月時間的各地義軍?

    于是……魏豹的麾下被摸了個底兒朝天,田巴的隨從常與之把酒言歡,這么吧,當初會盟結束分道揚鑣的時候,許多人是口稱沛公告辭而不是上將軍,足見這家伙的鉆營事。

    現如今斗大的風又把龍且吹來了,這是個好機會,好吃好喝伺候著,鞍前馬后滿足楚軍的要求,幾天時間下來,劉季總覺得還差那么點事兒,跟心中預期不太一樣。

    龍且的背后有項籍,還有數萬能征善戰的楚軍,形勢比人強,所以太過線的手段劉季不敢用,把這兩萬騎兵都給他也不敢用,后果太嚴重了,豐沛之地連個周市都擋不住,何論上將軍?

    然而只是請吃送也無法達到目的啊,沛縣有的他已經拿出來了,沛縣沒有的他也想盡辦法,之所以這樣賣力氣,是因為劉季覺得龍且看上去厚道一些,比起范增、虞周在側的項籍應該更好應對。

    確實,龍且很厚道,酒足飯飽之后,胖子當著劉季的面兒痛罵虞子期,那廝如何如何氣不該如此對待沛公云云,還可惜自己不是鐵匠不懂軍械,下次回來必定要為沛公幾句公道話……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該走的留不住,劉季只好送別了龍且。

    回沛縣的路上,他一直在反省自己最近的所作所為,是不是真的沖撞楚人了?怎么有了樊噲牽線依然交際不順呢?

    樊噲的熱情也在逐日遞減,難道雍齒那件事的后續到現在還有影響?

    一路念叨著,劉季又想起王陵來了,上一次共同擊退魏軍的經歷使得二人關系稍緩,王陵總算能給他幾分好臉色看了,哪知道一轉頭,這位仁兄又對他冷臉相待,還不如個陌生人。

    因為劉季最近一直想交好楚軍,因為王陵的好友雍齒正是死在楚人營中……

    兩頭不落好!楚軍那里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奉若兄長的豪強再次離心離德,感概成事不容易的同時,劉季打算回去之后拜訪、安撫一下王陵,先抓住一頭再。

    城池再少也是個諸侯,勢力再弱也與過去大不相同,這位沛公回到沛縣之后,就把路上的想法暫且擱置起來。

    見到魏軍他是的,見到楚軍必須低頭,見到龍且他要捧著,一會兒還得去賠笑臉……太累了!先放松一下再……

    一盆溫湯,兩個婢女,長的丑一些沒關系,手上會伺候就行了。

    迫不及待的脫去鞋襪,劉季將腳伸進木盆,感受著不輕不重的力道,舒服的快要哼出聲來。

    水流潺潺,讓人心神松弛,溫熱適宜,禁不住想要睡去,也不知過了多久,半夢半醒之人回想起自己的那句大丈夫當如是,有些迷醉了。

    大丈夫不好當啊!

    劉季閉目假寐一動不動,兩個婢女不敢停手,溫湯涼了就換,如此三次之后,終于見到沛公翻了個身,似乎睡著了。

    剛要離開,又聽耳畔傳來不悅的哼哼,像是要醒?趕緊上得前去,一個揉一個捏,把主人再度送入夢鄉,才長出了一口氣。

    “沛公!沛公——

    哎呀成何體統,成何體統!你們下去吧!

    沛公,快醒醒,有賢者拜訪,沛公,沛公……”

    吵吵鬧鬧的聲音終于催醒了劉季,他坐起身來揉了揉眼,似乎還未回神,直勾勾的看了一會兒塌邊腳盆,語氣慵懶又不耐煩:“什么賢者?又是儒士嗎?”

    “不是儒士,是我們在魏營結識的……”

    酈食其話沒完,就見到門口一暗進來一個人,此人相貌堂堂身材魁梧,頜下短須看上去異常輕柔,一雙細長的眼睛煞是有神,正看著劉季露出笑意。

    “沛公,還記得在下否?!”

    劉季見到來人使勁揉了揉眼睛,把手背上的眼屎擦了擦,一個箭步躍下臥榻,兩只腳光溜溜的踩在地上不管不顧,差點踢翻了木盆。

    “哎呀,陳平先生,彭城一別恍若昨日,想煞我也,想煞我也……”

    見到劉季這副樣子迎客,酈食其恨不得找個地縫兒鉆進去,老頭一邊幫忙打掩護,一邊賠罪:“陳先生,沛公平時不是這樣的,今日你來了,他喜極忘形……”

    陳平笑了笑,回道:“沛公的性情在下略知一二,率真見誠不失為人杰,否則我也不會倉促登門,先失了禮數。”

    劉季聽完別提心里多美了,一腳踢開腳下的木盆,他也不拿喬了,大大咧咧道:“看見沒有,這才是真心的朋友,酈老兒,你當初明明是個狂徒,偏要扮作儒生,還要考校我……

    看看,看看!看人家陳平先生多么坦坦蕩蕩,對待坦蕩人就該赤誠相見才是上禮!

    投身沛軍已經有一段時日,酈食其也算是非常了解劉季了,聽他提到差點往帽子里撒尿的往事,老頭也不羞惱,很有禮貌的“呸”了一句,漲紅著臉走了,走時摔門踢盆兒的看起來很激動。

    “沛公為人果然不拘一格,在下這一趟沒白來。”

    聽話聽音,劉季是誰?察顏觀色的老祖宗!

    陳平進門兩句話,句句透露出投靠的意思,劉季豈能不茍合?

    “陳平先生,你能來我這里我很高興,句不怕你笑話的話,劉季地無三壟、人無幾戶,為何先生唯獨看上在下了呢?”

    他這一問,輪到陳平尷尬了:“不瞞沛公,此番陳某乃是逃出來的,就連身上這身衣服,還是剛剛與沛公手下人借的……”

    劉季大驚失色:“何故?!”

    “彭城之后,我與沛公相談甚歡的事情已在魏營相繼傳開,魏豹不信人,聽信讒言使我再無立身之地。

    陳某離開之后左思右想,索性來個一不做二不休,投靠了沛公也好一展抱負!

    陳平只了一半兒,起碼落魄成這樣的原因他沒有。

    當初會盟的時候,陳平只是魏豹手下一個不顯山不漏水的普通門客,十分不起眼,誰都沒有想到,這個門客不僅心有大志,而且眼光著智計百出。

    一個太有事的手下和一個事平平的上司會摩擦出什么火花來?事實證明摩擦是有的,火花沒見著,因為魏豹不僅資質平平,他還沒有多少容人之量。

    魏國王室之后遇到了家徒四壁的窮子陳平,不前者心胸狹隘吧,至少也是多處不公,使后者處處受到掣肘,一句話概括就是廟容不下大菩薩。

    然后悶悶不樂的陳平就在彭城遇到了劉季,兩個人一見鐘情了。

    劉季這人雖然不尊禮,但是他敢于真正放手,手底下更是五花八門什么樣的人都有。

    陳平貨比幾家,最終選擇了沛縣這一家。

    楚營也曾考慮過,只是看了看與項籍形影不離的范增、張良,寧為雞首不作牛后的心思立刻占滿了他整個胸腔,否則如何對得起少時發下的宏愿,得宰天下如案板之肉……

    理想是高遠的,現實是殘酷的,就好比這次離開魏營,魏軍沒人拿他怎么樣,乘坐渡船的時候反而遇到了黑心船家,眼看對方兇意漸甚,再不金蟬脫殼更待何時?

    于是……陳平脫衣服了。

    不是那種脫,而是精赤著上身顯示自己沒有半點財物,破了對方見財起意的心思。

    更有甚者,他直接把劍一扔鉆進后艙,光著膀子搖櫓劃槳,看的船老大一個愣一個愣的。

    半是漁民半是水賊的船家拿著劍打量了半天,一抬頭,忽然發現船居然被劃到岸了,再一轉身,又發現那子早就撒丫子跑了,衣服都沒穿……

    ……

    不管怎么,陳平來了,讓人尷尬的事情劉季不會提,相互間真真假假的取笑兩句,賓主皆歡算是了事。

    “陳先生來的巧了,我正好被一件煩心事困擾許久,還請先生解憂!

    “沛公但無妨。”

    “如今天下皆反各國復立,這的沛縣就像一葉孤舟難以自保,在下心中甚憂,如之奈何?”

    正所謂有事的有肉吃,沒事的吃干飯,陳平知道這番考校意在定下今后地位,捻著胡須沉思起來,想了許久之后,他決定一語驚人。

    “沛公,在下敢問一句,你占據豐沛自號公卿,是想真心反秦呢,還是想得過且過?!”

    劉季怎么想的?連他自己也不清楚!

    天下最難猜透的就是人心,所以有了知人者智、自知者明這樣的名言。

    陳平所的兩條路他都想過,或者混到今天這地步,那兩個原因都是他最初的動力,甚至還有更復雜的原因根分不出個一二三來。

    得過且過?!老婆有了、地盤有了、兄弟有了、兒子女兒都有了,四十好幾的人了拼什么,放在別人身上早就當祖父了,現在這樣似乎也不錯……

    真心反秦?也對啊,如果暴秦不亡,剛才所想的那些擁有,遲早還是板上魚肉任人宰割啊……

    于是乎,劉季長吸一口氣,回道:“秦人暴虐無道,劉某不才,愿為轉換乾坤出一點力,只是我一人之力終歸有限,還請先生不吝指教!

    前半句豪氣沖天,后半截話鋒一轉借機拉攏,陳平聽完之后很是滿意,點頭又道:“滅國之功乃是大業,沛公有沒有想過將來何去何從?

    是解甲歸田泯然于眾人?還是身居高位貴不可言?!”

    當亭長的時候不敢想像當流民的日子,當沛公的時候難以回首那些吃盡苦頭的經歷,面對兩個新選擇,劉季坦白道:“以前有個算命的過,我這輩子注定了貴不可言,后面那個,我選后面那個……”

    “好,既然如此,沛公是想要王侯將相之貴,還是執掌九州之貴?!”

    陳平話音剛落,劉季立刻打了個冷戰,下意識問道:“什么意思?!”

    問完之后,他自己也反應過來了,神情瞬間變得驚異莫名,滿臉都是不可思議。

    跟項籍那種曾為貴胄、眼光高人一等的家伙不一樣,劉季起兵的目的很復雜,卻絕不是一開始就沖著無上之位去的,正如陳勝膽子再大也只喊了個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而不是皇帝輪流做明天到我家……

    因為皇帝是天子,王不是,哪怕周天子早在數十年前就被秦人廢棄,可是周禮八百多年的余威到了今天,天下人推翻秦天子之后的第一個念頭,仍然不是自己坐上去。

    或者,不到一定的地位想不到坐上去……

    亭長劉季沒有想,沛公劉季也沒有想,現在陳平逼他想了,想完之后他發覺自己的嘴巴很干,心跳打鼓一樣“咚咚咚咚”不停歇。

    “陳平先生……這話,的大了些,也早了些吧?”

    “不早,只等沛公想清楚這個問題之后,陳某才好為您出謀劃策,王有王的道,帝有帝的謀,都在這兒裝著……”

    這么大的事兒哪是三兩句話就能決定的?劉季想了片刻,試著問道:“那么王道與帝謀有沒有相通之處,敢情先生試言!

    “有!收攬民心!”

    “收攬民心?計將安出?”

    陳平捻須:“荀子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

    沛公剛剛把豐沛之地比做一葉扁舟,那就必須知道能讓扁舟顛覆的并非外力,而是在于地百姓。

    好比上次魏相領軍來犯,如果沒有此地豪強幫忙,沛公敢守城嗎?

    楚軍能夠壯大至今,依我看也是遵照此理,他們每過一地必定約法三章,與當地百姓為善,與各地豪強互約,與民修繕房屋、挑水耕田者不知幾何,雖是一個舉動,卻是最快獲取民心的手段,能出此計者,必是天下一等一的智者。

    沛公如果心懷高遠,不妨效仿一二以顯聲名!”

    劉季很聰明,見到楚人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對方跟自己不同,但是具體到哪里不一樣,太多了反而不上來,現在被明眼人點破,心思頓時活泛起來。

    “好!明日我便讓周勃他們依計行事……”

    “且慢!”

    “先生還有何見教?”

    跟魏人的態度相比,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陳平感慨之后,繼續道:“沛公,你若行此計,最好在此之前先改個名字。”

    “這是為何?!”

    “為王者、為上者尊,沛公從今日起就要揚名天下,豈能以家中排行為世人知?不妥,不妥……”

    劉季這名字用了四十多年了,忽然有人不妥,頓時有些納悶:“依先生之言,我該取個什么樣的名姓?”

    陳平心我只讓你改名,沒打算連姓氏一起啊,你倒是自覺。

    “王者尊享其國,國者邦也,沛公不如日后就叫劉邦,你看如何?”

    “劉邦……好名字!

    陳平先生,我這人有些胡鬧,但是對自家兄弟那是沒的,先生今日頻頻獻策,封賞少了怎么都過意不去。

    這樣吧,你先在我軍中擔任個都尉,司參乘與中護軍之職,如何?”

    “拜謝沛公!”

    “哈哈哈,都是自家兄弟,客氣什么?

    今夜你我秉燭夜談,把剩下的煩擾一并一,你來了我高興!

    來人,擺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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