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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劍庭 正文 卷九 第七十八章 雨打風(fēng)流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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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間陋室,一片草席,草席之,是一個漆黑、濃臭、腫脹的尸體,但即便這尸體已如此可怖,從五官輪廓中,依然能勉強辨認出他過往的絕代風(fēng)采,左飛櫻就呆呆跪坐在尸體旁,一動不動。

    她旁邊站立的,是素妙音、和紀鳳鳴,還有正在說話的楚白牛,“……解開你師尊石封時,老夫立刻用經(jīng)緯針法封鎖他的經(jīng)脈,防止五衰之氣的擴散,同時喂他服下煉制藥丹,想要內(nèi)外交逼,將五衰之氣化解,可天人五衰功的還是超乎了我的想象,竟然想在老夫插針時,以老夫寄在銀針的真氣為橋梁,試圖侵襲到老夫體內(nèi),老夫心頭一慌,忙抽針后撤,但五衰之氣已趁此之機,直襲衛(wèi)無雙心脈……唉……”

    左飛櫻依然不言不語,就那么跪坐著看著她的師尊,竭力說服自己,接受地這可怖的尸體,就是她師尊的事實。

    而素妙音嘆了一聲,接續(xù)道:“我之前被天女擊了一掌,之后故意夸大傷勢,化明為暗,就是為了當(dāng)你們支撐不住時,可以以‘眾生萬相’的變幻之法驚走六道惡滅,并非有意欺瞞你,讓你抱有不該有的期許……”

    素妙音說著,伏下身子將左飛櫻抱住,柔聲道:“飛櫻,哭吧,你已經(jīng)做的夠多了,哭出來吧,生死有數(shù),不可強求,我們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左飛櫻沒有哭,她眼神空洞,凄笑著看向素妙音,“沒事的,素宗主,我哭不出來,我的淚,早在昆侖淪陷時就流盡了。那時我就想,我下一次哭時,一定是師尊痊愈,喜極而泣才落淚。”

    “所以,兩年多來,我們客居異地,有家難回時,我沒哭!

    “師兄獨闖昆侖,九死一生,我擔(dān)憂害怕極了時,我沒哭。”

    “這幾天來,尹師叔死時我沒哭,褚?guī)熓逅罆r我沒哭,聶師兄修為盡廢時我沒哭,無數(shù)師兄師弟為阻陰鬼,死不得安時我沒哭……”

    “可我想不明白,素宗主,您智深如海,您說生死有數(shù),不可強求,可我們算是強求嗎?我萬象天宮一門下,凋亡十之**,從長老到弟子誓死不退,血染遍地,尸橫山嶺,只為守住我?guī)熥鸬囊痪生機,可為什么,為什么那么多犧牲,到頭換來的還是這個結(jié)果?素宗主,你能告訴我為什么嗎?”

    素妙音不語,她避開了左飛櫻的眼神,不敢對視,而左飛櫻凄厲的仰天笑了,聲如杜鵑泣血,“為什么我們就得聽天由命,難道是我們的犧牲還不夠多吧?天,你想要什么盡管拿走啊,我的血,我的肉,我的性命靈魂,只要能換回我?guī)熥,要我什么都可以,你快來拿啊,只要你把師尊還我,還我,還我……”

    左飛櫻質(zhì)問蒼天,但蒼天無語,只有室外秋雨綿綿,沙沙作響,如是天哭。

    無謂的質(zhì)問,注定得不到回應(yīng),左飛櫻的聲音終是越來越小,只口中反復(fù)念叨著“還我……”,身子無力的伏向她的師尊。

    素妙音和楚白牛見狀,急忙一左一右拉住她,楚白牛道:“莫接近他,當(dāng)心傳染!他的尸體已被五衰之氣侵襲,靠著老夫的銀針封鎖,才沒有向其他五衰之氣中招者一樣立時爆成膿水,但靠銀針也就只能撐持七天,七天之內(nèi),必須將其火化,否則,以他生前功力,尸體內(nèi)積醞的五衰之氣必是巨量,一旦不小心爆裂擴散,定是流毒無窮!”

    左飛櫻忽然繃不住了,她跳起來,像一個潑婦一樣朝楚白牛吼道:“流毒無窮?你當(dāng)我?guī)熥鹗俏烈撸∥規(guī)熥鹚懒诉不夠,還要他灰飛煙滅,尸骨無存?”

    “住口!”此時突聞一聲暴喝,是一直靜默的紀鳳鳴,印象中總是溫柔寬和的大師兄,用左飛櫻前所未見的嚴厲口吻喝令她,“去向楚神醫(yī)道歉!”

    “師……”左飛櫻一腔憤懣的看向師兄,但見紀鳳鳴的那雙眼睛,那干涸、疲憊、卻又故作堅定的眼睛。左飛櫻心中的憋屈、憤怒全都泄了……

    明明師兄才該是最傷心的那個,可他不能。

    她可以大吼、可以宣泄,可以失態(tài),但師兄不能,師父死了,師兄便是萬象天宮的掌門,是一教之主,是道門表率,他連失態(tài)的資格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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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飛櫻抿了抿唇,將滿腹凄苦按捺住,對楚白牛盈盈行禮,道:“楚神醫(yī),是我失態(tài)了,請您原宥!

    楚白牛側(cè)開身子,似有愧色,不肯受這一禮,道:“罷了罷了,說到底,還是老夫醫(yī)術(shù)不濟……紀小兄,此番若非老夫醫(yī)治失利,你師尊就算依然是石人,至少還不會死,老夫有負所托,實在無顏在呆在此地,便趁此機會,請辭下山了!

    “楚神醫(yī)莫出此言,此次醫(yī)治的風(fēng)險,你事前皆已嚴明,是紀某權(quán)衡利弊,才大膽一賭,如今賭輸了,也怪不得別人,怪只怪紀某一意孤行……”紀鳳鳴嗓音中流露出一絲壓不住的悔恨,很快又恢復(fù)正常道:“不管成敗與否,楚神醫(yī)依舊是我派恩人,楚神醫(yī)為醫(yī)治我?guī)熥穑@半年來勞心費力,我已和常道觀觀主飛云子道長說好,請楚神醫(yī)現(xiàn)在常道觀休息幾日,待我?guī)熥疬^了頭七,將其火化后,我再領(lǐng)萬象天宮下好好答謝楚神醫(yī)。”

    楚白牛面帶難色,“這如何使得……唉,不是要羞煞老夫嗎?”

    紀鳳鳴卻已下了安排,對左飛櫻道:“飛櫻,你先帶楚神醫(yī)休息吧,你也是,這幾天辛苦你了,好好睡一覺調(diào)養(yǎng)一下。”

    左飛櫻抗拒道:“我怎么睡得著,我要陪師尊!”

    “去吧,還有時間呢,休息好了,咱們就要給師尊守靈了,一起陪師尊這最后一程……”紀鳳鳴背過身子,不容她反對,但看著他蕭索背影,左飛櫻滿心悲涼,終感一股無能為力的疲意席卷全身,也許是該休息一下了,她真的,太累了……

    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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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飛櫻和楚白牛走后不久,慕紫軒又來了。

    看到草席衛(wèi)無雙的尸體,慕紫軒長嘆一聲,道:“我在路已經(jīng)聽說了,紀兄,節(jié)哀順變!

    紀鳳鳴依舊背身,輕聲道:“慕兄,你信嗎,我現(xiàn)在并不悲哀,只是恨,滿腔的恨,六道惡滅的惡徒,出賣師尊的內(nèi)鬼,還有帝凌天!我一個都不要放過!”

    紀鳳鳴語調(diào)平常,但一股徹骨寒意卻自他周身彌漫,室內(nèi)燈火一暗,幾要凝結(jié)。

    慕紫軒搖搖頭道:“可惜,六道惡滅退的太快,只留下了些許斷后的道眾,而主力已在我方合圍之前便突破,現(xiàn)已追之不及,可惜無法留下幾個道主,告慰道扇前輩亡魂,不過,看六道惡滅攻擊的方向……”

    “是金鞭巖沒錯!”紀鳳鳴冷聲道。

    慕紫軒面神色一凝,苦澀道:“難道我們不愿意發(fā)生的事,還是發(fā)生了,劍皇他,真與六道惡滅勾結(jié)了?”

    聽聞那個“劍皇”二字,紀鳳鳴終是忍不住殺意般,猛然回身,室內(nèi)燈火被回身的勁風(fēng)吹滅,又復(fù)明,映得紀鳳鳴雙眸如有火燃。

    “慕兄,陪我去個地方,做個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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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綿秋雨,從錦屏山莊,一直下到青城山,應(yīng)飛揚一路帶著楚頌縱劍疾飛,淋了一路細雨,但趕至青城山山下時,卻發(fā)現(xiàn)籠罩著青城山的除了綿密秋雨外,還有一片愁云慘霧。

    “難道來晚了?”應(yīng)飛揚心中一緊,急欲尋人問問情況,卻見山腳池塘的青石,坐著一名萬象天宮打扮的人,手中正捧著一個被細雨打濕的紙鶴,盯著面前滿是枯枝敗葉的池塘癡癡的發(fā)呆。

    應(yīng)飛揚隨即前相問,“這位兄臺,嗯?你是聶師兄?”

    應(yīng)飛揚來訪青城數(shù)次,認得此人,卻不太熟,只知道他姓聶,是萬象天宮弟子,但見他此時神色頹萎,氣息雜亂,全身都被雨水浸透,與印象中堅毅明朗形象大不相同。

    那弟子也認出應(yīng)飛揚,抬著疲憊的雙眼看向他道:“應(yīng)兄弟?你不是護送天女去錦屏山莊了,怎么回來了?”

    應(yīng)飛揚道:“天女的狀況復(fù)雜,還在錦屏山莊療養(yǎng),我擔(dān)心青城有變,便急著趕回了。”

    聶姓弟子慘然一笑,道:“那你來晚了,掌門師叔已經(jīng)不治身亡了。”

    楚頌驚聲道:“什么,難道我阿爹沒能醫(yī)治好他?”

    楚頌口喚‘阿爹’,已相當(dāng)于自爆身份,但聶姓弟子雙目已如面前滿塘死水一般,不起半點波瀾,“就是治不好,才叫不治身亡了!

    應(yīng)飛揚神色又一變,道:“那你知曉楚神醫(yī)現(xiàn)在在什么地方嗎?”

    聶姓弟子道:“應(yīng)該還在常道觀客房內(nèi)休息!

    “我知道了,多謝告知!”應(yīng)飛揚說著,不再多言,便要拽著楚頌往山而去。

    楚頌卻并不急著走,她甩開應(yīng)飛揚拖拽,在附近折下一片芭蕉葉子,遮擋在那名弟子頭頂。柔聲道:“你自己的身體情況,你自己應(yīng)當(dāng)有數(shù)吧?為何還要淋雨?”身亡醫(yī)者的她,比應(yīng)飛揚更能看出眼前弟子的身體狀況,此人修為盡廢,壽元耗損,性命已如風(fēng)中危燭,此時再淋一場雨,或許不知何時,便將命火盡數(shù)淋滅了。

    那聶姓弟子道:“就是有數(shù),我才這樣,我約了人,要等她來!

    “偏要在這?”楚頌秀眉一蹙,巡視四周,想至少給他找個遮風(fēng)擋雨的地方。

    那人卻以為楚頌嫌棄這池塘環(huán)境狼藉,他撿了根樹枝,一邊想將池塘的殘枝敗葉撥開,一邊在嘴維護道,“現(xiàn)在是臟亂些,幾天前還漂亮著呢,我和她就是在這……”

    可枯枝落葉撥了還復(fù)來,他終是放下樹枝,喃喃道:“怎一場秋雨,就變成了這樣……”

    是啊,一場秋雨,帶走了太多人與故事,從錦屏山莊的秋雨下一路趕來的楚頌感同身受,忍不住問出,“你等的人還會來嗎?”

    聶姓弟子眼神黯淡,但瞳孔深處,隱約還有期冀的光,他看著手中的紙鶴,道:“會來的,她都跟我約好了!

    “那這些要給你!背灺勓,將一個藥瓶塞給他,看到他面露困惑,解釋道:“能幫你多等些時日!

    那弟子笑了笑,面容又露出幾分生機,“那多謝了,對了,別跟萬象天宮的人說遇到我了,省得他們又要拉我這廢人回去!

    楚頌點點頭,和應(yīng)飛揚一起離開,走了好遠后回望,那人依舊坐在雨中等著。

    而人間的相遇和離別,總?cè)缜镉暌话悴黄诙痢?br />
    他等的人或許很快就會來,或許永遠不會來。

    誰知道呢?

    -=

    客房中,楚白牛在喝酒,一碗接著一碗。

    他過去從不喜喝酒,因為他是大夫,手中操持著性命,喝酒,會讓他的手不穩(wěn)。

    可他現(xiàn)在卻不停的喝,因為他的手已經(jīng)不穩(wěn)了,至今仍在顫抖不休,他想用酒麻痹自己,讓手不再抖。

    可惜他修煉的《神農(nóng)藥皇經(jīng)》能強健五臟六腑機能,連解酒都更快,喝了許多,卻仍無醉意。

    卻在此時,聽聞一聲最牽掛的聲音,“阿爹!”

    楚白牛抬眼,便見一個嬌俏少女已進入房內(nèi),朝他走來。

    楚白牛揉揉眼睛,確定自己沒有喝醉,他眉溢出喜色,從案跳起來,“阿頌!真的是你!你沒事?太好了!”

    他快步向前,恨不得繞著楚頌看三圈,看看她有沒有少一塊肉,但忽然,面喜色又被深深的憂懼取代,叱喝道:“你來這干什么?誰帶你來的?”

    很快,他找到了罪魁禍?zhǔn),沖著楚頌身旁的應(yīng)飛揚狠狠道:“應(yīng)飛揚,是你干得好事!”

    應(yīng)飛揚眉頭緊皺,面帶掙扎難色,問道:“楚神醫(yī),衛(wèi)無雙前輩的事……”

    “不要提這些!”楚白牛揮揮手,不耐打斷,同時快步前抓住楚頌的手,急促道:“跟我走!離青城山遠遠的!快!現(xiàn)在就走!”

    說著,不由分說的將一頭霧水的楚頌硬拽出屋。

    可他方出屋,卻又僵硬般站住。

    屋外,如織的秋雨下,一人不知何時出現(xiàn),正負手背身,立于中庭。

    “楚神醫(yī),可是紀某招待不周,若否,你何苦匆匆冒雨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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