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今天起，你就是這個連的連長了！”葉廷看了看魏得樂，一臉鄭重的說道。

    可是，這像是升官般的話語卻并沒有讓魏得樂感到一絲一毫的激動，反而身子受到一股冷意，越發的冰冷了起來。

    就在北伐還未開始的時候，他也不過就是一名小小的士兵，連班長都沒有資格當上，可是現在，他居然一躍成為了連長，不得不說，這確確實實是一件大喜事，如果沒有魏得樂真真切切知道自己這個所謂的連長到底是怎么來的話。

    他決沒有想到以往在書本上所看到的戰場是如此的殘酷，就在第一戰剛剛打響后不久，他就無比驚恐的發現自己那幾乎已經到了化勁武師的國術修為在這戰場上簡直沒有一丁點的用處。

    那些朝著他射過來的子彈雖然表面上看起來不過是稀疏平常，但是自從被那東西在胳膊上弄出來一個血洞以后，魏得樂就再也不敢小視這滿天飛舞的彈片了。

    而隨著他覺悟消失掉的，一共是整整一個連隊的人，如此多的士兵便如同割麥子一樣倒在了第一戰里頭。

    而接下來的戰斗也還是無比的艱難，一眾的士兵縱使已經稍稍的領悟了該如何在戰場上活命，但是葉廷卻就像是驅趕羊群到草原上一樣，指派著手下的士兵去突擊地方的碉堡。

    之后的任何一戰，極為慘烈的戰斗，魏得樂在那個時候，他甚至都不敢稍稍在原地駐足哪怕只是片刻，身后的戰友卯足了勁，往前沖鋒，前方的和迎面射過了的子彈交織著形成彈網，奪走一個又一個人的生命。

    那一場戰斗，魏得樂都完全不覺得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東西，他只是埋頭朝前沖，除了不停的匍匐前進，以及翻滾著的動作，再沒有其他多余的記憶了。

    這么多天以來，無數的戰斗，魏得樂所面臨著的大抵都是這樣殘酷的抉擇，而到了現在他所在整個連隊里，除去了他自身的存在，所余下的也就一個排的兵力了。

    驟然從沉思當中回過神來，魏得樂苦澀的點了點頭，大聲喊道：“是！”

    葉廷也完全不在意，手臂揮了揮，冷聲道：“那么，回到自己的隊伍里頭去！”

    說著，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隨后又添了幾句，“明天我們對著吳佩孚的32師再次發起攻勢，在那之前，15連連長魏得樂，就由你去安排一下明天的突擊！哦！對了，這是信紙。戰士們的家書，讓他們提早準備好！別過了時間就來不及了！”

    “是！”魏得樂沒有辦法拒絕，只能再次的點了點頭，回答著。

    時間慢慢的過去，天色減晚，魏得樂一一的看過自己手下的士兵，里頭即有著白發蒼蒼的老頭子，也有著稚氣未脫的孩童，除了女人以外，大概各個年齡的男人在這里都可以看到了。

    沉默了片刻，他咳嗽了一聲，道：“今天，團長命令我，讓我來做明天的突擊隊長，也就是說現在你們都已經被標記上了死亡的信號了，在明天隨時都可能死去。如果，有誰想要在今晚給家人寫信的，還是要趁早寫吧！”

    “不識字的，可以找我來代寫，你只要把自己想說的話如實的說出來，就行了！”

    “咳咳，不過，在這隊伍里頭的，如果有家里是獨生子的，你現今可以出列，不管怎么說，如果真的有死亡的決定，我還是想讓你們盡可能的活下去，畢竟假如你們在不在了，家里的老父親老母親又要靠誰來照顧呢？”

    魏得樂的話音落下，稀稀疏疏的走出來幾個士兵，他們全部都是獨生子，但幾乎都只是二十歲，沒有一個超過四十歲的。

    魏得樂看了他們一眼，隨后又問了一聲，“這中間還有沒有了，別矯情，有就站出來，不要不好意思！”

    隨后，便又從哪群士兵當中走出來幾個，幾乎都是低著頭，似乎像是很很不好意思一樣。

    “我最后在問一次，你們當中還有沒有了？”魏得樂扯著嗓子，再次問道。

    這一次，再沒有一個人站出來了。

    見狀，魏得樂幽幽的嘆了一口氣，看著還剩下的那群士兵，柔聲道：“現在，你們可以上來寫家書了，這也許是你們的家人收到的最后一份了！”

    魏得樂的話一說完，他身旁的警衛員就恍若被他的話語所感染了一般，頓時就抽泣了起來。

    “小王，你——”

    魏得樂掃了警衛員一眼，瞇著眼睛，輕輕的問道：“你是不是還在想著家里的那個青梅竹馬？”

    這警衛員小王，魏得樂是真的認識很久了，自打魏得樂還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士兵的時候，兩個人就是一個班的同伙，等到了魏得樂有幸做到了排長的時候，那原本的班里也就只剩下魏得樂和小王兩人了。

    而在魏得樂的記憶中，這個家伙總是在訓練以后閑暇的時候，會十分高興的對著班里的其他談起他那遠在故鄉的青梅竹馬——小梅。

    據小王所說，他和小梅除了是青梅竹馬以外，更是情投意合的一對。只是，因為著戰爭的興起，他不得已被拉了壯丁，成了鐵軍里頭的一員。

    但是，就在他離開故鄉的時候，小梅親自來送他，并且兩個人就在那村口簽下來約定——如果有一天小王能夠活著回去，那么他一定要用八抬大轎來迎娶小梅回家，讓小梅做這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

    在葉廷之前說可以離開鐵軍時，小王便動了心思，只是待他聽到葉廷蠱惑般的言辭以及那美好的憧憬之時，他就又留下來了。

    “魏大哥，我想我明天大概是活不成了……已經……為我犧牲的人太多了……我受夠了！”小王半點也沒有偽裝，眼淚如同斷裂的珠子，不停的從兩側的臉龐滾滾落下。

    魏得樂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如何去安慰這個傷心的斷腸人，他伸出手，想拍一拍小王的背脊，但最終還是沒有去做。

    “吶，魏大哥，我能不能不要寫家書了，你把這紙給我吧！”哭泣了半響，小王慢慢的擦干了淚花，卻如此說著。

    “你要干什么？”

    小王故作輕松的笑了笑，輕輕的說道：“我已經和著小梅約定好了的，要用八抬大轎去迎娶他進門。啊！現在的我是做不到了，可是……”

    “好！不過，家書也不能不寫，我另外再給你一張！只是，你要等著這里所有的戰友們的家書全部寫完！”魏得樂眼睛也紅了起來，他點點頭，輕輕的說道。

    “謝謝！謝謝！謝……謝！”小王咬了下嘴唇，從嘴里一連串說出無數個感激的話語。

    對此，魏得樂卻沒有再說什么多余的話語，只是擺了擺手，做了下來，開始朝著手底下的那些士兵喊道：“你們現在還不快來！”

    頓時，所有的人都一窩蜂的涌上來，個個都嚷嚷著，想要說出自己內心的話語。

    [該死的，一個個的怎么都不識字，可忙壞我了！]

    魏得樂艱難的動了動手臂，五指都酸痛的有些難受，比起以前的那些練拳時候，他居然覺得此刻的寫信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情。

    在很對的時候，他一提起筆，聽著那些士兵們粗鄙的話語，心里霎時間就覺得堵的慌，很多時候，手都已經抬起來了，可是手掌里頭抓住的筆桿子卻好似有千斤的重量，怎么也下不去筆。

    稍微的活動了下手腕，這個時候，魏得樂轉過頭，方才看到一對亮晶晶的眸子，里頭充滿了渴望，直勾勾的盯著魏得樂桌子上的那唯一僅剩下來的紙，白的如同雪一樣。

    “喏，這一張紙就給你了，小王！”魏得樂微微的笑著，抓起桌子上的紙，一把拍到小王的手里。

    而出乎魏得樂預料的，小王居然沒有好好的拿住，反而凝著臉，反問魏得樂道：“魏大哥，不，連長，你不是還沒有去寫家書么？”

    聞言，魏得樂心頭猛的一震，他啞然的張開嘴。

    確實，葉廷治軍做事都是一板一眼的，絕對不允許花費不必要的物資去做多余的事情，所有發到魏得樂手上的白紙正正好的不多不少的量。

    而魏得樂想要給小王多余的一張，也就意味著他要舍棄自己原來擁有的那一張。

    [不過，這又什么大不了的呢？]

    魏得樂勾起嘴角，他實在是想不到自己要那一張白紙干什么，在這個世界里頭，他并沒有多余的家人，只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而至于說他的師傅李書文以及八極武館里頭的那些師兄弟們，他是動過要給他們寫信的念頭，但是死亡本來就是一件悲傷的事情，在人死了以后，在看到他留下來的物件，無疑就是更加的悲傷。

    魏得樂十分討厭這種情緒，他并不想著去寫，去帶給其他人哀傷。

    [只是，如果這世界上有人需要我去寫這封信，那他又是誰呢？]

    隱隱約約的，魏得樂覺得這世界上，不，這時間的海洋里存在著一個對他至關重要的人，但是他卻已經不能夠想起，那到底是什么了。

    重重的搖搖頭，魏得樂臉色一正，迎向小王那殷切的目光，頓時就搖了搖頭，道：“我并沒有要寫的東西，這白紙對于我而言，就是一個多余的東西！”

    “嘛，如果真的要我留下遺言的話，我估計什么也不會寫的。想的東西太多了！”

    小王聽完了魏得樂的解釋，這才拿過白紙，十指飛快的翻動著，居然就在很短的時間里硬生生的做出來一個惟妙惟肖的轎子。

    看著這紙轎子，小王的雙眼一片的迷離，他輕聲的說道：“其實，早在我和小梅有過約定以前，我就想著要娶她過門的，所以經常的就去看那結婚，看那隆重的八抬大轎�！�

    “可是，我家里窮，兜里的錢伸手摸進去，半天也只能摸到一枚銅錢，所以更長的時間里也只能呆呆的去做那白日夢�！�

    “想著自己要去為小梅做一抬做好最舒適的轎子。原本想著是要向木匠去學的，但是好說歹說，他還是不肯將那吃飯的本事傳給我。我也只能去扎這種紙轎子了！”

    “哈哈！是不是我這種轎子扎的太多了，所以現在老天爺要收了我呢？真是可惜啊，當時為了去學這一門手藝，說了多少好話，還送了一斤圓滾滾的番薯呢！”

    小王說著說著，就又哭了起來，只是隨后他便就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個巴掌，拿那依舊帶著淚痕的臉蛋，湊到魏得樂眼前，笑呵呵的說道：“魏大哥，我在麻煩你一件事唄，你能不能把我和……不，就只是我的名字寫在這船上？”

    “好��！”魏得樂點點頭，應承下來，刷刷幾筆，霎時間就是一陣龍飛鳳舞，將小王的大名給寫了上去。

    寫完過后，他轉過頭，說道：“要不要也把你妻子的名字給寫在上頭？”

    小王的臉頓時煞白起來，他飛快的搖搖頭，道：“不要，千萬不要！這樣不吉利的事情，我一個人承擔就夠了，留下另外的一半，就讓小梅好好的吧！”

    “魏大哥，我還能繼續拜托你一件事嗎？”

    “什么？”

    “不要死！千萬不要死！假如我去了，到時候就請你，去幫我看看小梅，她若是過的不好，我拜托你照顧她一下，能夠讓她吃得好，穿的暖就夠了。還有，也別叫她再等我了，不值得�。　�

    “她若是過的好，你也別在去打擾她，只是把你的眼睛借給我，遠遠的看她一眼，什么都不要說，別讓我這個名字，這個不吉祥的名字去壞了她的耳朵！”

    魏得樂沉默了很久，這樣狠狠地點了下頭。

    “吶，魏大哥，你說，我們，不，小梅和她孩子的未來會過的好嗎？不受任何人的欺負，自由自在的！這樣的日子，能夠做的到嗎？”

    “啊！這樣的日子，這樣美好的日子，假如真的能夠早一點到來那就太好了！你說的那亮堂堂的電燈，那噴香的書本，那神奇的電話……真的，能夠早一點出現就太好了！那么，我就是死了，也還是值得了！”

    魏得樂抬起頭，語氣輕的像是一陣風，他說道：“你放心，這些東西會來的。終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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