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船粗暴地停在了起降坪旁的林間,船底壓垮了數棵碗口粗的松樹,山麓間一時被硬生生地碾出了一片適合飛艇停靠的空地。樹枝噼噼啪啪地爆響個不停,螺旋槳掀起陣陣煙塵,混亂過了十余秒才停歇下去。
幾束燈火照亮了舷梯,小獵團眾人已經在船下等候了。安菲尼斯打開艙門,順著扶手一路滑落下來,他頂著晃眼的燈光,打量著面前的年輕人們:“獵人榮耀在上,大家都沒事吧?”
“還好……午后外出的隊伍遇見了一頭發了瘋的電龍,除此之外就沒有什么異常了。”秦水謠吊著一只胳膊,有些心疑地反問道,“您不是還在獵場上調查嗎?”
“其它人呢?”老艾露沒有回答,而是自顧自地清點了一番隊伍的人數。見到其中少了不止一個熟悉的面孔,他的面色更加焦躁起來,“盧修和熊不二他們都在哪里?”
盡管歸來的六星獵人行止有些異常,但對方的關心卻是實實在在的,小團長做了一個稍安勿躁的手勢:“教官,放心吧……盧修他們在甲板上輪班監測著古龍氣息的動向,一時脫不開身。賈曉和村民們在一起,不二和晴兒也在那邊。我把他們兩個換到了明早的第一班崗,想讓他們能夠好好休息一夜。”
長槍獵人在戰斗中受了些傷,想要彌補消耗的體力和精神,就不能一直睡在冷硬的獵船上。封漫云原本也該回家休息,然而西戍獵人剛一降落,就以幫忙監測為名登上了甲板,任憑如何勸諫也不肯離開,秦水謠也只得就此作罷。
“妙玲呢?”安菲尼斯的神色仍然沒有平靜下來。
“她這個時候應該還在洗澡啦。”女獵人吐了吐舌頭,“妙玲姐被怪物的粘液噴了半身,有點狼狽,不過沒有大礙。周圍的威脅已經被我們掃清了,獵船的視界之內都沒有新的危險,小獵團能照顧好自己,您沒必要如此緊張的。”
看到六星艾露長舒了一口氣,封塵環顧了一圈被飛艇軋碎的林木年輕人們得到遠獵號不久,但也足以明白什么叫“乘降規程”了,眼前的降落至少違反了乘降準則上三分之一的條例,虧得船板堅固才沒有當即解體:“所以,該換我們知道這是怎么回事了吧?教官們這么風風火火地趕回村子,是獵場上有新的狀況了嗎?”
羅平陽和莊暮從艙門中探出身來,后者幾步邁至地面:“是我的船隊,他們恐怕在半路上出了些問題……”
“在獵場上游蕩了一圈,你就帶回這樣的消息?”莊家次子的話音剛落,聶小洋就在隊伍的后方叫嚷了起來。雙刀手露出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審視著面具男道:“我就知道!你這家伙分明是沒安好心!早上還信誓旦旦地要我們把救援的安排交給你,一轉眼卻連一艘運載獵船都拿不出來。不會是從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要看我們的笑話吧?”
“當然不是!”莊暮辯解說。他面具下的雙眼一瞪,指著背后的戰艦:“我能夠調動的力量都在這里了,這場委托中押上了我商隊的基業,我不會拿他們來開玩笑。”
“船隊越過工會的管轄區不久后就失去了聯絡,算起來已經超過十二個小時沒有回信了。那些家伙是我的雇員,我比你們更在乎他們的下落。”面具人整理了一下衣領,壓制著心中的怒意道。
“你是想說……船隊在路上遭遇上位飛行種了?”聶小洋將信將疑地問。
“我名下所有的飛艇都是我親自主持改裝的,動力爐和螺旋槳是工會的最新型號,三艘護衛艦上還有騎士團級別的主炮。”莊暮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得意,“就算遇到了龍眷,也總不能連一份求援信號都送不出來吧?”
封塵踏步上前,面容陰沉著道:“如果你沒有說謊的話,八成是莫林搞的鬼。”
莊暮用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兩個六星強者:“見鬼……你們也是這么認為的?”
哪怕以最保守的狀況來估計,想要無聲無息地控制住莊暮的船隊,至少要五六艘同等規制的戰艦才做得到。那種規模的飛艇隊伍,無論是占地還是燃料補給的需求都不是小數目。它們大搖大擺地出現在空中,早就該引起獵人工會的注意了。
“黑星雙子在調查時的確遇到了死神之眸的人不假,但莫林沒了工會的勢力做依仗,不過是一個人人喊打的叛逃獵人而已。他就算手握著一支軍隊,又哪來的力量隱藏到現在?五星獵人的實力雖然堪比獵船,但不代表他們真的會飛。”
“那個男人不需要手下,想要劫掠一個船隊的話,他自己就能做到。”封塵舔了舔嘴唇,目光在星空下游蕩起來。他的眼睛一亮,林間霎時響起了一串撲棱棱的翅膀扇動聲。數秒過后,一只拳頭大的夜鴉從松樹的陰影中飛竄出來,在獵人們的目光下徑直朝莊暮的懷里撞去。
“見鬼!”面具人心中一驚,伸手朝黑影處一擋。鳥喙“砰”地撞在臂甲的金屬板上,小獸凄鳴一聲,晃晃悠悠地逃離獵人們的視野,融入進夜色之中去了:“那是什么?”
“莫林可以對獵船做到同樣的事情。”暗影獵人收回龍腔,望著遠行的林鳥說道。逃亡期間,封塵也曾如此對待過騎士團的飛空艇。在獵人刻意的鼓動下,驅鳥的噪聲裝置,甚至艦炮和特制的臭彈,都不能阻止它們想要與戰艦同歸于盡的心思。
對一艘高速行駛的獵船來說,迎面飛來的小型禽鳥有時是比大型飛行種都可怕的存在。莊暮深諳控船之道,幾乎瞬間就想通了這份能力無與倫比的威懾作用,面具后的臉當即變得一片慘綠。他下意識地向后退了一步,望著封塵期期艾艾地說道:“該死……那些傳言都是真的?你身上也有龍人的血脈?”
“我也想找誰問個明白,不過你現在最該擔心的不是這些。”龍語者沉聲說,“話雖然不好聽,但最壞的情況下,你應該做好他們已經兇多吉少的準備。”
面具人的心思迅速流轉,半晌后情緒反倒下來安定下來:“不,其它喪心病狂的偷獵者也就算了,如果是莫林的話,我的船員們還活著的可能性反倒更大一些。”
獵人工會有對來往商船的保護律令,民用飛艇按照規程,需要時刻向就近的工會分部匯報航行狀況。失聯時間太久,工會就要循例出動巡行獵船進行調查。莊暮的船隊規模不小,一旦在工會開辟的航道上失蹤,甚至有演變成地域級丑聞的風險,獵人們心知如此,在搜尋時必定會不遺余力。
“莫林既然費盡心機躲到工會的視野之外,就不會蠢到輕易和工會正面對抗,保證通信不斷是他唯一的選擇。聯絡秘信只有我的駕駛長才有權撰寫,那家伙是個退伍的軍方駕駛員,他知道該怎樣和偷獵者周旋。”
“光是知道活著又有什么用,船隊一日不開到這里來,獸群遷徙范圍內的十幾個村莊或早或晚都要完蛋……”雙刀手突然一錘手掌,恍然大悟道:“這就是莫林的打算吧?讓我們所有人困死在雪山下。那個瘋子連整片大陸都不放在眼里,幾個小小的村莊又算得了什么?”
在古龍種和恐暴龍的下落之外,救援獵船和死神之眸的潛伏地也成了眾人當下急需的情報。然而夜晚的獵場是掠食種的天地,新的調查工作最早也要明日清晨才能重新展開,時間并不站在小獵團一方。
“小洋,這里著急也無濟于事”安菲尼斯搖頭道,“黑夜對我們和莫林來說都是一樣的危險,死神之眸不會挑在這種時候有所動作的。我和小羅明早日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糾集人手,想辦法把船隊找回來。在此之前,諸位能做的就只有專注在一件事上好好守住雪林村的周全。”
“你們也該察覺到了,闖下山來的怪物等階正變得越來越高,如果被它們趁著夜色攻破村子的防線,之后的任何努力都將失去意義。”
…………
霧月當頭,從甲板上還能看見雪林村中警戒的燈火。封漫云從船艙里登上來,只見到散落滿地的斬斧部件和箕坐其中的小龍人。打磨斧刃的聲音機械而單調,卻是起降坪上還有人駐守的唯一證明。
“已經到換班的時候了嗎?”盧修一邊說著,用籠手的邊緣試了試刃口,繼續打磨起來。
白衣獵人在同伴身邊坐下,舉目朝已經化為陰影的雪山諸峰眺去:“睡不著而已,在這里的每一分鐘,都感覺自己被一圈細鋼絲緊緊勒住了腦袋。”
“同感。”特選獵人雙手的動作不停,苦笑了一聲道,“像是有只上位的掠食種一直在身后盯著自己,光是想想就覺得毛骨悚然。有時真的希望自己能和封塵那小子換換處境,至少他在想要休息的時候,還能暫時擺脫這些見鬼的感覺……水”
封漫云依言把腳邊的水壺遞過去,龍人在砥石上灑了些,將斧刃翻了個面,刺耳的打磨聲再次響起:“我在雪林村雖然沒有血親,但終究在這里生活了十幾年。這里是我的家鄉,我還是第一次知道,它和雪山之南的任何一片獵場一樣,也是這么危險的地方。”
“或許不全是因為怪物的緣故。梅可告訴我,死神之眸的人可能扣押了莊暮派來的救援船隊,是真的嗎?”
“等到明日一早就能揭曉了。不過以我們手上的運載力,伊比路玖或是山上那家伙攻下來的話,還能勉強保證雪林村的大家無恙,其它的受災的村莊就不會有這么好運了,會議上安菲教官親口這樣說過。”盧修神色復雜地舉起斧刃,在試刀的生皮上輕劃了一下,獸皮無聲無息地切開一道平整的刀口,“莫叔叔……先是雷鳴沙海,又是遺跡獵場,現在又把屠刀懸到無辜平民的頭上,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小龍人的斬斧不再是莫林送給他的那一把了,前時他向特雷索爾大師請教了些簡單的拆裝和維護的手法,龍人匠師順帶著幫忙改良了武器的結構和材質。此刻手上的獵具分明已是面目全非,但盧修在磨光的刃面上卻仍能隱約看見莫林陰魂不散的面容。
“喂,你還好嗎?”看見同伴一時怔住,封漫云搖了搖他的肩膀。
“在翡翠之塔之前,我見到他的最后一面是在執事長府的訓練室里。”特選獵人目光一陣渙散,聲音苦澀地說道,“他阻止我帶著傷追你們而去,告訴我對自己在獵場上的狀態負責,就是對同伴的性命負責。這柄斬斧就是在那個時候送給我的。”
“莫叔叔是個完美的導師,他關心我,知道我需要什么。如果不是他一直堅持稱我是新大陸最強的獵人,或許我至今還在恐懼著自己的血脈力量,更遑論像現在這樣運用它了。”盧修說著,木訥地將滿地的零件組裝回斧柄上,向填充瓶中加灌起了冷卻液。
“但是現在……我只覺得金羽城的那些日子,我一直活在一個毫無意義的謊言中。他在考核上選中我,教導我,像弟子和家人一樣對待我……我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是他的真意,又有多少是別有用心。”小龍人放下武器,目視著身旁的同鄉道,“從那天以來,我每天都在反復地思考,卻還是無法理解一個曾經的五星強者,堂堂金羽城分會的執事長,為什么會毫無預兆地變成現在這副樣子。”
“我倒覺得并不是全無預兆。”封漫云并不是一個合格的傾訴對象,直到現在才開口回應道,“那次狩獵祭,就是他操縱了祭典領隊的選舉吧?不二的父親,熊嘯前輩的禁獵,其中也有他的影子。更何況在莫林的統領下,金羽城騎士團是整個斯卡萊特最激進的騎士團之一據我所知,就連洛克拉克都沒有那樣頻繁地引用過法外制裁權。”
白衣獵人頓了一下,接著說道:“你只是離得太近,沒有看到他形象中陰暗的部分罷了,就和從前的我一樣。”
“哈德?”小龍人小聲吐出一個名字。
“噢,不是他。”封漫云仰面在甲板上躺下。林葉的沙沙聲和蟲鳴聲在耳邊蕩漾,讓西戍獵人前所未有地清醒,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旋即問道:“我有和你提到過,我為什么寧可被丟到西戍,也一定要做個獵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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