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強的孩子,一聲都沒有吭過。?? ”王大媽收好盒中的針線,封好罐中的酒,燈罩也蓋回到燈座上。房間中的光線不再跳動,變得平靜而柔和起來。
“他會沒事的吧?”阿萍的手緊緊地攥著毛巾,這是她打來的第三盆水,不過在燈光下,毛巾和水盆中的水還是顯出明顯的血紅色。少年已經疲倦地昏睡過去了,身體還趴伏著,剛剛處理過的傷口猙獰地顯露在外,讓女孩不敢直視。
“傷口很長,不過不深,這樣的棒伙,大概養上幾天就會活蹦亂跳的了!蹦赣H安慰地揉了揉女兒的額頭,卻現自己的手也已經顫抖起來。她不聲不響地縮回手去,“鎧甲給我。”
阿萍扔下手中的毛巾,雙手舉起少年的獵裝送到母親面前,輕甲的護板和兜鏈相互碰撞,出一陣叮叮當當的響聲。
“這些東西我可是熟悉得很啊!蓖醮髬屖炀毜亟忾_甲胄上的機關,將存放道具的胸囊和腰囊摘下來,打開格子一個個翻找著,“你爹總喜歡在我面前炫耀它們,只要在家里,每天就只知道擦啊擦的,也不讓我插手!蹦赣H掏出一個格子里的道具球放在桌子上,玩意在桌面上悠悠地滾動。
“不要碰,那玩意會炸出一片煙霧,嗆得要命!彼牧艘幌屡畠荷爝^去的手,“洗你的毛巾,待會還要用。”
女孩“噢”了一聲,俯下身子擺弄起毛巾來,眼睛卻偷偷地看起了母親。老女人不多時從胸囊中抽出一瓶綠色的藥液,掰掉瓶塞,撐起封漫云的頭來,強灌進了半瓶。
“喂!”女孩急道。
“這是回復劑,看著怪嚇人的,不過應付外傷可比市集上開的方藥還管用!蹦赣H白了一眼阿萍。方才自己下針縫合傷口的時候她也是這副表情,就好像養育了自己十余年的母親,不是要救人,而是要肢解了自己的如意郎君一樣。
見到藥液已經順著嘴角流下來了,她才放平少年的頭,把剩下的大部分都澆到了打開的紗布上,往傷口上敷去。隨著藥液滋潤進傷口中,封漫云的牙關也為之咬緊,睡夢中的眉頭擰起來,出低低的囈語聲。“幫我把他抬起來,”母親示意道,紗布卷繞過獵人的前胸,來回地纏了幾道。女孩雙手心地環住少年的肩膀,指尖觸碰到他因失血而顯得有些溫涼的身體,少女的面頰和胸口不禁一陣燥熱。不過這股燥熱在目光接觸到慘白的紗布時就急褪去,她的心中便只剩下了無盡的擔憂和焦慮。
“我們真的……不去找醫師嗎?”阿萍嚅囁著問道。
“不相信你老娘的手藝?”王大媽故作輕松地,“行了吧,你的時候,我給你爹縫了那么多次傷口,現在自己就是大半個醫師了!彼槔亟o紗布打了個結,“你爹睡覺好動,有好幾次傷口崩開了,也都是我在半夜的時候縫給他的——換盆水你就去睡吧,我看著這孩子,至少叫他不要夜里翻身。”
阿萍這才放下懸著的半顆心來,她又轉念道:“娘……要不您先去睡吧,我可以守一陣子。”
“你行嗎?”
“生了這些……我睡不著!迸u搖頭,眼圈依然顯得有些紅腫。
“不要勉強!蹦赣H捏了捏女兒的臉,端過水盆站起身來。
…………
阿萍在母親身后合上門,隱忍了多時的眼淚終于失去了最后的禁錮,簌簌地滴落下來。
“木頭,”她淺淺地錘了錘床單,想要泄,卻生怕吵醒了還在昏睡中的封漫云,“騙子……莽夫……”阿萍喃喃地罵道,卻謹慎地選擇著詞匯,不舍得罵得太過難聽。
獵人的眼皮動了幾下,喉嚨中響起一股吞咽的聲音,卻是輕輕地咳嗽了一聲,開口道:“對不起……”
“你醒了?”女孩慌張地用濕毛巾擦干臉上的淚痕,卻被毛巾上的血腥味嗆得一陣皺眉,“你怎么樣?——不要動!你還包著紗布,傷口有一尺多長吶!
“我沒事!鄙倌赀想要掙扎的身體被女孩輕柔地按下去,“我了一點也不痛,只是剛剛有些累而已!
“你需要休息!卑⑵蓟艔埖厥疽夥饴撇灰,“娘獵人回復藥很厲害的,睡醒了傷口就合攏了!
“我知道。”回復藥的藥力已經滲入到傷口的每一寸之中,戰地急救藥多少都會帶有一些興奮的功能,讓已經沉沉欲睡的獵人精神反而清醒了幾分,眼中也帶上了幾分神采。封漫云側過頭來,正視著女孩,用征詢的眼神問她,“那輛推車,你們會收下它的吧!
“會的,會的!痹趥叩拿媲埃⑵家苍缫呀浲饲皶r自己是如何脾氣的了,只是抽噎著,一下一下地點著頭。
“那么……我果然還是要離開金羽城嗎?”少年咬咬牙,還是把這句話問了出來,“我想了一下午,走路的時候,和那個店主還價的時候……戰斗的時候,但我始終都沒有想明白,你究竟是在生什么氣。”
“我沒有!卑⑵紕e過臉去,矢口否認道。
“阿萍……”獵人不常這樣稱呼女孩的名字,這樣虛弱的一聲讓女孩的身體狠狠地顫抖了一下,“你知道,我并不擅長了解別人的心思,尤其是女孩子。來到金羽城之前,我能接觸到的便只有我的母親……”他停頓了一下,卻想不出還有誰了,“好吧……只有我的母親。如果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就算離開了金羽城,我也不會真正甘心的!
“那些信,木頭”女孩攤開手,“我讀了你西戍部的同伴們寄來的信,你把他們壓在褥下……你還是想和他們一起狩獵的,對吧?”
封漫云默不作聲。
“你不像工會大廳里那些大嗓門的獵人一樣,你不喜歡太多,”阿萍伸出手去,握住少年的一只手,他的指節上在戰斗中留下的擦傷還絲絲地滲著血和油漿,女孩只得放開它們,轉而握住手腕,“不過你一開口,幾乎都是在你在西戍的同伴們,沙漠里的屋,長得像樹那么高的草,還有鯊魚……”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少年腰間的一處嶙峋的傷疤,那里怎么看都像是一道巨大的齒痕。
“你喜歡狩獵,不管是剛剛來到金羽城的時候,還是現在,喜歡的程度都沒有變過!卑⑵紨蒯斀罔F地,“我看得出來。”
“在金羽城工作……也挺好的。”封漫云訕訕地,不敢用目光觸碰對方的眼睛。
“撒謊!”阿萍猛地站起來,“我記得剛剛來到城里的時候,你被騙走了渾身的錢,沒處落腳,沒有東西吃,也沒有人幫忙……那時的你瘦的像只餓了三天的野貓。不過娘在飯桌上告訴你有辦法回雪山去,你是怎么回答的?”
少年閉上眼睛,不再反駁什么。
“你什么也不愿回去!迸⒆詥栕源,“我或許一輩子都不會知道,你們所謂的‘獵人榮耀’和‘狩獵的樂趣’是什么,但我見過喜歡一樣東西喜歡到瘋的表情,你是騙不了我的!
“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永遠也不會在金羽城立足,也沒辦法得到成為獵人的機會!鄙倌甑哪樕戏浩饾鉂獾目酀,“看著你們因為我而遭受不幸……不做些什么,就算重新回到獵場上,我也沒辦法安下心來……”
“看,這就是我生氣的地方。”女孩使勁地用手背抹了一下臉,臉蛋上泛起異樣的紅來,“這樣的補償,是你用自己喜歡的獵人生活換來的,叫我和娘又怎么能安心接受啊?”
“市場的人找了我們母女一次麻煩,你就要花六個月來彌補它。如果他們還不肯放手怎么辦?你要一直留在城里保護我們嗎?”
封漫云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某個時刻,他確實曾經泛起過這樣的思緒。王氏母女和少年的關系從工會大廳的偶遇開始,到現在早已經了普通的出手相助和知恩圖報,他無法想象在對方遇到什么困難或危險時,自己卻袖手旁觀的場景,他也不容許自己那樣做。
“我知道,你愿意為了我們暫時放棄喜歡的獵人生活,就等于愿意為我們付出任何代價。而我也一樣!边@句話的時候,阿萍揪著自己的側馬尾,手指不停地摩挲著,“我們已經是家人了,不是嗎?”
“當然!鄙倌挈c點頭,瞇了瞇眼似乎在笑。
“家人就更不應該阻礙各自的理想,”女孩的表情嚴肅起來,“去做你喜歡的事吧,不要被我們拖拽在這的金羽城里。我從就隨著娘賣包子,沒有什么特別遠大的理想,但至少……不想成為別人實現理想的絆腳石,尤其是你的!
“去狩獵吧,去沙海,去密林,去火山,去雪原……哪里都好,只是不要留在金羽城,”阿萍甜甜地笑著,手撫上了少年的臉頰,聲音卻斷斷續續的,“你屬于那些地方。當爹爹選擇了狩獵而不是我們的時候,我和娘都恨得不行,不過又有什么辦法呢?他的心不在這里,我們也只能由衷地為他高興。”
“現在,我希望你也能做出和他同樣的選擇。”少女蜻蜓點水般在封漫云的臉上吻了一記,“可以答應我嗎?”
少年猝不及防,呼吸陡然急促了幾下,不過很快便平復下來。他猶自回味著女孩軟糯的唇,眼神卻是一點點堅定下來,無比清晰地道:“我答應你。”
“那就好。”阿萍釋然地舒了一口氣,今晚卻是第一次由衷地笑了起來,“狩獵的時候,可不要想起我啊!
獵人,畢竟從來都是孤獨的。
…………
“漫云?”月夜中,老獵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看見了約我見面的信號,沒想到居然是你的。我以為你這幾天都是夜間的班次。”
“我不干了!鄙倌暌灰u白衣,和老獵人相對而立,兩人間只有五米的距離,卻像是隔著一道天塹一般。
“有什么麻煩了嗎?”獵人擔憂地問道,“你受傷了……是那些同僚做的嗎?”
“如果我是的話,你要殺掉他們嗎?”封漫云露出一道嘲諷的冷笑,“對你來已經無所謂了吧,殺人什么的,比狩獵還要簡單才是。”
“漫云……”老獵人掀開頭上的兜帽,胸口上一顆鐵色的十字徽章在月色下熠熠生輝。
“不要用那種語氣叫我,”少年冷冷地道,卻又稍稍緩和下來,“這次來找你,是有事情想要你幫忙。”
“什么都可以!鲍C人的臉上現出喜色,不假思索地答道。
“西城區里,有一伙惱人的家伙!鄙倌陮⑹稚爝M白色長衫中,少頃抽出一個牛皮袋,打著旋扔到老獵人的手上,“他們找過我很多次麻煩,有獵人卷進來,應該足夠請動你了……不好意思,現在的你是什么職位?”
對方沒有答話,只是扯開封皮,一邊摸著打理得精致的八字胡,借著月光閱讀起上面的文字來:“市場嗎……一群潑皮和脫籍獵人開設的黑市,在西城區盤踞夠久了,似乎連龍髓漿的事情也有參與,你是怎么和他們扯上關系的?”
“你不需要知道那個,”少年沒有絲毫動容,“對他們做什么都可以,一群渣滓……這次破例,就算都殺掉了,我也不會把它們的命記到你的刀上的!
“是因為那個女孩嗎?”老獵人收下牛皮袋,喊住遠去的少年道,“喂,你急著去做什么?”
“我要離開金羽城了,或許短時間內都不會回來。”少年停住腳步,緩緩地。
“至少……告訴我你要去哪里吧!睂Ψ桨蟮,“我才能對你的父母有個交代。”
“沙海!彼男臎]來由地一軟,吐出兩個字,“或許會回西戍部看看,不過去哪里都比和你在同一座城市更讓我開心了!
老獵人的眼神黯淡下去,望著少年的背影,卻不知該什么才好。
“對了,”封漫云突然轉身回來,“如果你想知道的話,封塵已經回來了!
“我知道!鲍C人點點頭,“對你們三個的事,我向來都是最關心的。”
“你該去看看他!鄙倌甑恼Z氣不知是調侃還是真心實意。
獵人沒有回答,而是默默地戴上了兜帽。那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如今的他,早已不知該用何種姿態,來面對自己的后輩了。與其直面那些清澈眼神的質詢,還不如任由自己消隱于暗處。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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