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韓宇的動作，坐在對面的李載先是稍稍驚訝，緊跟著也意識到什么，順著韓宇的目光轉頭看去。
他沒在茶桌的旁邊看到任何的人或者東西，只是那張蒼老的臉龐上卻仍然閃過了一抹難言的復雜。
韓宇的病情李家人早就知曉，只不過他們都接受了權允兒給出的意見，從未在韓宇面前提起過這件事。
作為此前從未在韓宇人生中出現過的親人，他們的介入并不會給治療帶來什么幫助，相反，基于韓宇對李家人的感觀，一旦李載他們參與進這件事，權允兒擔心還有可能導致情況惡化。
所以，哪怕作為外公外婆，哪怕作為韓宇如今在世上僅剩的親人，李載他們也只能默默躲在一旁，聽著通過權允兒傳遞回來的消息。
前段時間李載也聽說了韓宇身上發現一個新人格的消息。
這本該是一件壞事，只是當他得知那個新人格是一個小男孩后，就立刻聯想到了另一件事……
他也知道韓宇的每個人格都掌握著一部分記憶，他在想著，韓承宇，會不會“知道”韓怛？
說來真的很可笑，在他們女兒生命中的最后幾年里，他們對她的情況幾乎是一無所知，這不僅僅是因為韓怛夫妻藏得嚴密的緣故，也是因為李載自身的固執。
誰也想不到，女兒從家里離開前的那最后一次爭吵，會是父女倆的最后一面。
李載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正確的還是錯誤的，但他真的希望韓宇的人格……他希望韓宇還能記住一些事情。
因為那是韓怛在去世前留下的最后的痕跡了。
“你，剛剛在說什么？”
李載聽到了韓宇開口詢問的聲音，只是通過這孩子目光看向的方向，他知道，這個問題不是對他發出的。
他同樣轉頭看去，眼神中，隱約包含著一種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的希冀。
‘偶媽說過，沒有什么責任是天生的。’
韓承宇重復自己剛才說過的話，同時揚起小臉，用那雙烏亮的眼瞳對上了韓宇的視線。
他的眼睛澄澈而明亮，仿佛真是一個天真的孩童。
“偶媽？”
一個簡單的稱呼，卻足以牽動此刻在場的兩個、或者說三個男人。
眼神復雜地注視著韓承宇，韓宇輕聲問道：“你所說的‘偶媽’，指的是誰？”
‘對我來說，偶媽一共有三個。’
韓承宇放下撐著臉頰的小手，沖韓宇豎起了三根短短的手指，‘你覺得我說的是哪一個？’
“韓怛？”
一個回答直接說出來，不提對面李載瞬間看來的目光，就連韓承宇的小臉上都微微流露出了訝然的神情。
‘為什么會這么想？以詩偶媽不是也有可能嗎？’他似是好奇地問道。
“因為我現在就坐在外公面前，而且我不認為韓阿姨會對你說這種話。”韓宇快速而冷靜地回答著。
坐在對面的李載一時攥緊了手中的茶杯，一語不發地凝視著韓宇。
他既沒想到韓宇會對自己用上這個稱呼，他也沒想到韓宇在和自己人格談論的事情居然真的和韓怛有關。
他不敢去插嘴打攪這番他根本參與不了的對話，他內心的那股希冀開始飛快增長起來。
‘雖然你繞過了我丟給你的線索，這個行為讓我覺得毫無意義，但既然你想繼續這個游戲，我當然也樂意奉陪。’
韓承宇說著，便扶著地板盤腿坐了下來，一板一眼的姿勢看上去顯得非常乖巧。
‘既然前三個我都給了你線索，那么最后一個的內容我直接告訴你也無妨，只要你能夠做到。’
“最后一個……是和韓怛有關嗎？”
韓宇問著，目光也和對面的那位老人在空中碰觸了一下，他當然注意到了李載情緒的變化。
這么想想，還真有些滑稽。
他們兩人前不久還正在討論另一件事，但在短短的一瞬間，就在他眼中的這道稚嫩身影出現的剎那，他們兩人的注意力卻全都從那個所謂的重要話題上轉開。
沒人再去想那件事的重要性，也沒人再去想那個在李家至關重要的位子……包括李載自己在內。
只可惜，在二十幾年前的那個選擇并不是這樣。
‘事實上，這事也和以詩偶媽有關。’
韓承宇聳聳肩。
‘我準備給你，還有這老頭子做個選擇題。’
老頭子？這語氣可不太妙。
韓宇下意識又看了看對面的李載，抿抿嘴問道：“什么選擇題？”
‘一次機會。’
一根短短的手指在韓宇的眼前晃了晃。
‘我只給你和老頭子一次機會。你問問他，能不能把以詩偶媽的骨灰壇放進家族的墓地里，一次回答的機會，他如果答應，這塊碎片我就算你拼上了，他要是不答應，游戲結束。’
韓宇頓時緊緊皺起了眉頭。
雖然韓承宇提出的要求很突兀也很奇怪，但據以前他對韓承宇的了解，韓宇心里倒也不是感到非常意外，他真正在意的事情是……他覺得李載十有八九是不會同意這件事的。
本來家族墓地就不太可能埋進外人，更別說是李家，韓宇猜測著，說不定這件事連李載自己都沒有決定的權力。
再者說，對于李載而言，韓以詩顯然是一個讓他心情很復雜的人物。
就像他上次對韓宇說過的那樣，他一方面感謝這個女人，一方面又惱怒這個女人。
事實上，如果韓以詩當年真的在接到韓宇之后將他送回李家，后面發生的事也許就不會那么復雜了。
既是半個恩人，也是半個仇人，同時她對于李氏來說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外人。
不管怎么想，韓宇都覺得成功的幾率不大。
‘不要想著提醒老頭子喔。只要你給他任何的提示，游戲也立馬結束。’
韓承宇的手指頭還在韓宇的眼前晃著，那道稚嫩的童音褪去了原先的幾份純真，猶如一只小惡魔在耳畔低語。
‘怎么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猜猜看？這盤游戲的結局到底……是誰贏誰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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