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自從那日莫名做了一回被外客上身的乩童,還在識海之中,隱隱留下了方向道路,一步一步走去再不會有錯的。宋境的茶餅與布帛、遼國特產(chǎn)的皮貨與瑪瑙,還有大理的象牙、女直的東珠、于闐國的美玉等等珍奇玩好之物,簡直令人目不暇接。
許玄齡一個云游道人,也不愿在這些地方逗留太久,只在一個臨著大路的小吃食鋪子里頭坐了。
那招呼客人的知客,見著許玄齡身上這件碎布拼補的衲頭,便知道不是個好主顧,卻仍然守著禮數(shù),唱了一聲肥喏道:“這位先生,是吃茶是用飯?鄙店別的不敢講,灶上卻是干凈,便要吃齋菜,也斷不會留下一點葷油進去,真正是誠心待客!”
這話是客氣斯文,但其中也藏著一重意思:要用素齋不是不成,可要想化緣,便請換一處地方吧。俺們這里店小利薄,不做善事!
許玄齡也只是笑笑,摸了摸懷中,半晌摸出兩文錢來道:“貧道不是化齋,請店家做碗素面便好。”
見著許玄齡摸出這幾個銅錢來,那知客方才不言語了,道聲:“先生請坐!”自己忙到廚下,叫廚子忙碌起來。
這廂許玄齡剛坐下,就聽著路上有人扯著嗓子唱道:“南無阿彌陀,南無阿彌陀,契丹貴人好拜佛,大遼國里圣僧多。轉(zhuǎn)眼一望都沒了,留下位置贈與我。我也曾蜃華江中將杖打,我也曾五臺山上學煉魔。燕京城里,五百位羅漢都該認我做個班頭;梁山泊上,一百單八個魔星該喊我聲大哥。早修成了無邊妙法,方便鏟超生癡迷男女,已證得了甚深三昧,寒鐵珠打殺五道閻羅。南無西方極樂凈土接引佛祖阿彌陀佛!”
那唱歌的人也走到這小吃食鋪子跟前,將手中一根黑沉沉的方便鏟一撥簾子就闖了進來。
許玄齡抬頭一望,只見一個胖壯和尚,生了滿嘴的絡(luò)腮胡子,根根直立,就跟鐵線仿佛。身上披了一件皂色直裰,上面明暗相疊,似是蟒皮般的花色。這和尚也不肯把衣襟系上,只敞著肚皮,露出一片光溜溜的白肉,看著皮膚光潔精白,竟像是魚肚一般。他頭上又生了七點紅痣,恰如北斗七星之形,看著十分古怪稀奇。
那知客見這大咧咧闖進來的和尚,容貌古怪,兇神惡煞一般,又見他腰間掛著一對二尺來長的戒刀,提著一根黑沉沉的方便鏟,心知不是好路數(shù),又怕這和尚無端生事,只得陪著笑臉道:“大師父,您是用茶還是用齋?”
這和尚一拍肚皮道:“走了這許多日,老衲也是餓了。店家,你有什么蒸羊羔、鹵牛肉、鹽豬腿,都一發(fā)拿過來。若有魚鲊、魚膾、燒鵝、醬鴨那便更妙。自從離了蜃華江,老衲已多日不曾嘗此味了也。”
說話間,這和尚已經(jīng)選了當中一張桌子落座,又拍了拍桌案道:“齋飯且慢準備,店家先篩些酒來,不論渾的清的,與老衲解渴。”
說話間,這和尚將懷中一摸,卻是摸出一顆拇指大的東珠來。那珠子迎著日光,頓時燦然生出一片彩光,不但知客看得愣了,連廚下的廚頭也丟了手上活計,涎著臉看過來。
那和尚也不在意,只是從知客手中奪過舀酒的碗,自己揭開酒缸,大碗大碗喝起來,就是牛馬飲水,也少見這個氣勢。轉(zhuǎn)眼間,一缸酒已喝了一空,那和尚兀自不足,揮手又叫知客去搬酒來。
被這和尚混鬧一通,許玄齡也不愿再多待下去,匆匆將素面扒拉干凈,正要起身走路。卻不防那和尚突然望了他一眼,突然開口問道:“那先生,可是要到天桂山去碰運氣么?”
許玄齡莫名其妙,搖頭道:“大師弄錯了,小道只是要去投奔自家一個師兄弟,路過此處,并不知道什么天桂山、地桂山。”
那和尚聽了,只是呵呵冷笑道:“不去也好,不去也好,這一年來,多少逍遙福地之客,貪圖那天桂山中天降仙石,三五成群、七八結(jié)隊,遣神弄鬼,喝風呼云,指望得些好處。可惜到頭來,任憑你有降伏伏虎的大手段,卻一一只做了無名之鬼。由此可見,那天桂山號稱燕云第一福地,卻實在是個犯了殺劫之處,先生不肯去,足見是個有心中計較、有將來有后福的。”
許玄齡聽著這和尚說起這許多云遮霧罩的瘋話,心中更覺得意頭不好,匆匆道了一聲“告辭”,便將自己行囊一挑,急匆匆地出了門去。
他這里走得匆忙,那和尚卻在后面望著他的背影沉吟半晌,方才奇道:“只看此人骨骼,不過是個肉身凡胎罷了。怎的身上那道門氣息如摶丹之火,文武兼?zhèn)涠d綿不絕,這般精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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