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謂雩龍?即是司雨之龍。
但在下元太淵宮里,雩龍也是一件行雨之寶的名字。
雨師所掌的雩龍蒼玉壺。
魏野曾借雩龍蒼玉壺為模型,煉成了一只冰雩爵,內(nèi)藏冷龍精魄,也有興云布霧、降雨催霜的妙用。
但冰雩爵之所以能夠成器,全憑魏野用蛟種異寶冰夷盂為素材重新祭煉,卻沒有真正發(fā)揮出雩龍蒼玉壺真形的幾分玄妙。
此刻鄭三郎手中捧著的雩龍蒼玉壺,沒有寄托在什么稀世異寶之上,只是下元太淵宮中的法理自然運化而出,卻反而顯露出了這件至寶真形的真正神通
隨著白仙君身形抖動無休,那柄赤紅飛劍已經(jīng)顯出本來面目,卻是一根鮮紅長舌,舌尖分叉三股,形如三尖兩刃刀,卻不似尋常蛇蟲。
隨著舌劍顯形,白仙君的身軀也再難維持人形,身軀一扭便竄入云間。但見百余丈的銀鱗長軀在煙云間蜿蜒,龐然巨顱似蛇非蛇、似蛟非蛟,頭生玉角,色如炭火,頜下短鬣如獅鬃,正是鱗族化龍的征兆。
額間更有**隆起如小丘,便是所謂的龍首尺木。不管是蛟龍、螭龍還是虬龍、蟠龍一類,若頭無尺木,便不得飛騰九天,只能收攝水汽為云霧,承托身軀而飛,和修道人所謂“爬云”的下乘云遁之法相差無幾,也談不上安全。歷代方志中,經(jīng)常有龍類周身水云散去,從半空中摔下,在泥里掙扎不起,只能苦捱到雷雨天氣,才能借水汽飛騰而去,甚至還有的干脆就被吃貨們做成了龍肉筵席,白白祭了他人的五臟廟。
這類很丟龍族體面的倒霉鬼,便多是那些頭上尺木未生的雜色小龍,一旦離水便是神通俱無。
白仙君這修行千年的大妖,不管原身是何種異蛇怪蛟,都該是身負(fù)龍種血脈。千載修行之下,神通具足,遠(yuǎn)非那些靈智未開的雜色小龍可比,此刻他血脈還溯,龍形越發(fā)鮮明,只待項下丹珠孕化,便成真龍之體,與蛟螭虬蟠之類雜色龍種,相距無異天淵。
千載夙愿,一朝將成,白仙君那一雙碩大龍眼卻是絲毫不見喜色,只有滿當(dāng)當(dāng)?shù)捏@懼!
因為這位即將化龍的妖王發(fā)覺,他的通身精血朝著龍種每純化一絲,自身氣機就和鄭三郎手中捧著的蒼玉壺更勾連一絲。轉(zhuǎn)眼間,自己一身精血就和那只蒼玉壺渾化成了一體,根本難分彼此
鱗蟲化龍自然是無上的榮耀風(fēng)光,但當(dāng)這種榮耀風(fēng)光系之于他人之手的時候,便不見得是什么好事了。
昔時沖虛真人列御寇隱于鄭國之野,鄭國執(zhí)政駟子陽欲以厚祿養(yǎng)之。然而沖虛真人面對這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反倒退避三舍,便是這“榮辱系于他人之手”八字,莫說逍遙自在,就是生死也未必由心,全都拱手讓人了。
此刻白仙君舌劍入壺,反而龍身將成,頜下明珠透光耀空,龍威勃發(fā),引得云中那些尚未化龍的成精蛇虺、不成真龍的雜色蛟螭,狂喜亂舞,連連吟嘯,為它們的這位白主公增添威煞。
然而此刻白仙君舌劍在壺,有口難言,神思不屬,想要咆哮一聲“都不得吵鬧”也做不到,心中憂懼無端泛濫,更入心房,似有人吟詠半篇偈子,只在心頭縈繞:
“香餌已吞莫要走,請君穩(wěn)銜珊瑚鉤。”
這偈子來得無端,卻讓白仙君越發(fā)警惕:
這是佛門的禪唱度化之法?抑或是玄門的天音洗心之術(shù)?為何能繞過心防,直接作用于神魂之上?
那吟誦偈子的人居然還聽見了白仙君的疑問,很是“好心”地應(yīng)聲解答,其中那股子好為人師的做派更是不屑于掩飾:“禪唱度化、天音洗心,這等神通術(shù)法,無非是借著六根未凈之輩,從耳根動搖耳識,將眼耳鼻舌身意串一個整套,再在人心感知的色聲香味觸法這上面做文章,于是六識所感皆成虛幻。眼中所見,耳中所聽,鼻中所嗅,口中所嘗,形骸所觸,腦中所想,都只能是別人想讓你感知的,于是黃粱未熟,南柯枝斷,半夢半醒,仿佛華胥一夢,最后只得皈依了事!
“然而試問一句,你這長角的長蟲、帶鱗的泥鰍,又不是鐘山燭龍的后裔,又不是名登天箓的龍神,要擺布你哪用這么麻煩?何況你一身精血,早就和我下元太淵宮中雩龍真形水乳交融,我為太淵宮之主,借道勾連你的神魂又用費什么事了?”
語未畢,便見一道鮫綃符令飄然落于白仙君腦宮之內(nèi),符篆之外,猶有道偈一篇:“白老長,壽已久,將化龍,錯路頭,香餌已吞莫要走,請君穩(wěn)銜珊瑚鉤,賺入仙府莫怨尤,為民行雨且不朽!
然而這偈子說得再客氣,其中暗藏的算計也是再明顯不過,白仙君頜下一顆明珠燦然如曉月,珠光照破永州群山上空的云霧,卻也掩不住這條修行千年的龍脈異種之恨!
只見龍身翻卷,將漫天白云絞成了縷縷云絲,迫得那些追隨他的蛇虺蛟螭不敢靠近,甚至露出如劍長牙,想要主動將自己煉成的這口舌劍咬斷了去!
然而那腦宮之中的某人,依然笑吟吟地道:“慢來慢來,符敕既下,哪有不走馬上任的道理?我這雩龍蒼玉壺,尚缺三千六百五十條司雨之龍以助其威。雖說這數(shù)字實在太大,估計要補完也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去。但似你這般千年修成的龍身,被我撞見便是‘有勾錯,沒放過’,正好做個雩龍蒼玉壺中的管領(lǐng)龍神,卻也是有職仙吏,不算辱沒了!
話猶未了,鄭三郎手中雩龍蒼玉壺真形猛地一收,只見漫天云氣,靈蛟異蛇,連同白仙君的龍身都再難抵擋這股龐然吸力,就此被收入雩龍蒼玉壺中!
轉(zhuǎn)眼間,雩龍蒼玉壺那素凈光潤的壺身上,便多出一環(huán)環(huán)的卷云雕文,卷云間自有蟠螭、蛇虺紋樣綿延如生,更有一條通體素白如銀、頂生赤玉短角的小龍,趴在雩龍蒼玉壺口,神色恨恨地頂著拿壺的鄭三郎。
只有某人的聲調(diào)依舊:“楚吳故地,行雨之責(zé),便由你二人執(zhí)掌,若能功德圓滿,某何惜為爾等擢仙籍,登真箓也!”
……
………
仙道中人也好,神道中人也罷,種種悲喜煩惱便在瑞雪天降時演出一幕幕活劇。
然而對人間而言,那些從天而降的雪花,只讓人們把衣衫裹得更嚴(yán)實了幾分。
大宋雄州地界,伐遼大軍頓在此處,主持伐遼的宣撫使童貫、宣撫副使蔡攸、洞靈守靜先生許玄齡,這三位,依然是每天的筆墨官司不斷。
許玄齡曉得自家?guī)熅谝馊绱,鐵了心要和童貫、蔡攸還有他們背后的王黼撕破臉了。
因此上,這幾天只是閉門不出,專心創(chuàng)作彈劾童貫和蔡攸的奏表什么童道夫畏敵如虎、蔡居安貪瀆軍資,如何地頓兵不前,如何地貽誤戰(zhàn)機,就由著許玄齡自己創(chuàng)作了。
反正只要涿易二州在手,有掌教師君在后撐腰,當(dāng)今這位趙官家比起當(dāng)年趙光義可算是個厚道人,種種有利條件加起來,別說是童貫和蔡攸,就是王黼加上蔡京這位老公相,許玄齡也沒有什么顧忌處!
只是筆走龍蛇之間,許玄齡卻是忽有所感,推窗抬首,卻見著云空中一片晶瑩飛雪無端入懷。
許玄齡跟隨魏野也算是有不少日子,識得那六出飛雪似乎隱帶玄機,當(dāng)下就一伸手,頓時周身云氣翻涌,卻見這位大宋朝堂上如今最炙手可熱的道官,面上也不知是悲是喜,只是猛地向著北天叩首下去:“弟子望師君千萬保重!”
就在許玄齡向著北天叩首的當(dāng)口,童貫的節(jié)堂里也是算是來了一場群英會。
許玄齡和童貫翻了臉,而且身為道官,許玄齡本來就不在武職上討生活,只要把當(dāng)今官家哄開心了,真是一輩子都不用看童貫的眼色。但是其他的武官可沒有許先生這般瀟灑,就算是做到了保靜軍節(jié)度使、陜西五路都統(tǒng)制、涇源軍經(jīng)略使的老種,對于童貫這位宣帥也是能不得罪便不得罪,每回宣撫司節(jié)堂議事,老種小種都是必到,但也絕不發(fā)一詞。
就算童貫?zāi)軓奈鬈娎锓指畛鰟俳蒈娺@樣的新軍,但種家?guī)状鷮㈤T,執(zhí)掌西軍牛耳,雖然如今看上去內(nèi)囊有些翻出來了,卻也不是童貫這個死太監(jiān)能一口吞得干凈的。
至于蔡攸這汴梁子,那便更不足道。
老種此刻就坐在節(jié)堂內(nèi),一雙老眼似閉非閉,靜聽洋洋得意的蔡攸在那里發(fā)表高論:
“前方探馬回報,遼國大軍南下,似乎直逼涿易二州,此事某聞之,不由深感痛心!想那涿易二州,心向皇宋,易幟投誠,實是難得的大喜之事。然而契丹立國多年,也是北地大邦,正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者,豈能沒有反噬!然而如今冬雪已落,兵馬難行,大軍南進,實在沒有法子前往解救,如若涿易二州重入遼人之手,則這一場燕云戰(zhàn)事,又不知要伊于胡底矣!”
蔡攸正作感慨狀,節(jié)堂外風(fēng)雪呼嘯,飄雪中卻似有梵唄遙遙而起,哪怕節(jié)堂中都聽得分明:
“身口意清凈,除滅諸垢穢,一心恭敬禮,十方三世佛,普賢愿力故,悉睹見諸佛,一一如來所,一切剎塵禮,于一微塵中,見一切諸佛,菩薩眾圍繞,法界塵亦然,以眾妙音聲,宣揚諸最勝,無量功德海,不可得窮盡,以普賢行力,無上眾供具,供養(yǎng)于十方,三世一切佛……”
禪音渺渺,甚至蓋過了蔡攸的議論,這位小蔡學(xué)士,雖然官箴不怎么樣,除了撈錢,別無所能,但是雜學(xué)上還得了他老子幾分模樣,頓時住口不談,只是靜聽片刻,心中暗忖道:“這是文殊師利發(fā)愿經(jīng),莫非是附近有人在做佛事么?聲音也太大了些!”
他也不管這些,整理思緒,繼續(xù)道:“以我一點淺見,大軍雖然不得輕發(fā),輕騎精卒倒是可以先行。所謂‘兵者,詭道也’,若選派一支精騎,佯作大軍前鋒,說不得還能嚇退遼軍。道夫兄,你乃是本朝第一名將,不知這點淺見,可足用否?”
童貫正準(zhǔn)備接話,然而話未出口,禪唱聲又起,這一次聲音比之前還大了許多:
“我以貪恚癡,造一切惡行,身口意不善,悔過悉除滅,一切眾生福,諸聲聞緣覺,菩薩及諸佛,功德悉隨喜,十方一切佛,初成等正覺,我今悉勸請,轉(zhuǎn)無上**,示現(xiàn)涅盤者,合掌恭敬請,住一切塵劫,安樂諸群生,我所集功德,回向施眾生,究竟菩薩行,逮無上菩提,悉供養(yǎng)過去,現(xiàn)在十方佛,愿未來世尊,速成菩提道,普莊嚴(yán)十方,一切諸佛剎,如來坐道場,菩薩眾充滿……”
童貫微微有些惱怒,還是把嗓門扯大了點,繼續(xù)照著原本和蔡攸議論好的調(diào)子說道:“居安所言,豈不就是俺所思所想?現(xiàn)在想挽回涿易二州形勢,也只有此策可行!老種相公,小種相公,俺們這支大軍,若論精銳,非秦鳳、涇源兩軍莫屬,若是兩位念在涿易二州官民歸來不易,便請發(fā)一支奇兵,助他們脫此兵禍!”
小種這時候簡直就按捺不住了之前推三阻四,現(xiàn)在從許玄齡那里打聽到涿易二州可能失守,就忙著撇清干系了。
撇清也就罷了,還要借機坑一坑西軍,讓西軍發(fā)兵接應(yīng)!這一去,必然要面臨遼人大軍,區(qū)區(qū)一支奇兵,又濟得什么事情!
到時候,西軍兒郎苦戰(zhàn)而死,倒是你童道夫、蔡居安不去出頭,還讓俺們種家去替你們頂缸!
想到此處,小種猛地站起,大聲應(yīng)道:“宣帥,此事”
他話未說完,就被老種拉住,只見自家哥子站起身緩緩道:“此事俺們自然要出力的……”
話猶未了,只聽天地間大震一聲,人人立身不住,節(jié)堂也吱呀搖擺,掉下積年灰塵來。
外面的小軍大叫道:“天,天塌下來了!”
【精彩東方文學(xué)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jié)首發(fā),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