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雪下的有些久,足足下了一個多月才停歇下來。地面上早已覆了厚厚一層,街邊有孩子們開始嬉笑玩耍。
滿人入關后,民間的風氣比明朝開放很多,只是能在街邊自在玩耍的丫頭們,仍大都是普通百姓和家戶的妮子。高門大戶的女子,就沒了這般自在,在各種規矩禮數的制約下,平日多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算出去,也是車馬齊備,有姑娘婆子跟著,沒有半自由。
我對這一總是心存慶幸。眼下少了春兒這個玩伴,也與其他人玩不到一塊,幫母親做完家務,便打過招呼自個兒去街上隨便走走。
京城的大街平日里甚是寬敞,除了兩旁的商販外,就只有一些官宦富賈們往來的馬車轎和行色匆匆的百姓。終歸是天子腳下,雖然熱鬧,卻也不算喧囂,多了皇城的肅穆與持重。
剛下過雪的京城,風起時夾著雪渣冷颼颼地往脖領子里灌著,街邊賣包子的販蒸籠里熱騰騰的包子和過往人群卻為這份寒意帶來了些許溫度。
因為連月的雪災導致大量流民涌入京城,街邊不時可以見到乞討的流民,在巷內也有蜷縮在一起取暖的老弱婦孺。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雖是心生悲憫,卻也無能為力。
街邊一家頗大醫館外,一名衣衫襤褸的男孩背著瘦弱的女孩被趾高氣揚的醫館伙計從店里逐了出來。男孩實在沒辦法,硬生生跪下去哭喊著“行行好,救救我妹妹,她快病死了,求求你們救救她。我有力氣,能吃苦,可以做工把看病的錢還給你們。求求你……”
伙計不管他如何苦苦哀求,自顧推搡著他,嘴里嚷嚷著不入耳的謾罵。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卻多是指指的看客。
“這位哥,京城醫館那么多,何必非要找他們這家,你去別家看看,興許能行個方便。”旁側終于有不落忍的圍觀者道。
“各位叔伯有所不知,我已帶著妹妹去了幾個醫館,那幾家大夫我妹妹這病也就他家能治,若再耽誤,怕是……”男孩哽咽著。
“要不大家一人出,幫幫他……”人群中有人提議。
“這什么用,就算今天的診金夠了,以后的呢?”有人反對。
眾人七言八語,時間一過去,眼看著那個女孩的情況越來越糟糕,男孩沒再出聲哀求,他神色黯然,緊咬著牙關站起身,憤然看了眼醫館的牌匾,隨后步履蹣跚的背著女孩離開。
原本不想插手的我卻因為他的這一眼有了新的打算。
前世我是學醫的,選修的就是中醫。只是到這里后,礙于年齡身份,沒有顯露,只是平日會去父親的書房拿些醫書研讀,想著日后萬不得已用到時也好有個辭。
中醫講究“望聞問切”,時才遠遠看了看女孩的面相,覺得這病也不似那些醫館的不可治,只怕是知道這兄妹出不起診金嫌麻煩不想治,又不愿背上見死不救的壞名聲,才將男孩忽悠到這家醫館。
這家醫館據有宮里的背景,醫館坐診的大夫是康熙最信任的御醫帶出的徒弟,醫術固然高明,診金卻是也不菲,見多了達官顯貴的伙計們也跟著勢利起來。
俗話,同行是冤家。那些醫館將人忽悠到這里,一來是知道這醫館定會將這男孩轟出去,徹底絕了他的心思。二來是想讓這家醫館的名聲再壞,也好烘托出自家宅心仁厚,至少旁人起時能用個有心無力來開脫。
醫者仁心,這句話放在京城這些醫館簡直是天大的諷刺。雖然不想多管閑事,但終究還是狠不下心,緊了幾步跟上那男孩,直到城郊一處破敗的廟里。
破廟里還有其他難民,每個人的臉上都寫著對未來的茫然與不安。
“讓我看看她”我走到男孩身邊,想要將女孩的情況看仔細。
“滾開,用不著你來假惺惺裝好人”男孩如護崽的母雞般擋到她面前,剛剛經歷了人生最冷漠的對待,他心里壓抑著怒不可歇的怨憤,在他的眼神里,我看到了不信任,也許他不相信眼前這個年歲還沒他大的女孩能幫上些什么。
“我不是好人,但或許可以救她”我仰起頭看著這個比自己高出很多的男孩。我確實不認為自己是好人,也不喜歡輕易管閑事,做事也只是尊崇本意,能不昧良心就好,這是前世那個年代的人都會有的心態。
“你能救我妹妹?”男孩問。
“除了死馬當活馬醫,你還有別的辦法嗎?”我。
面對男孩的質疑,我不想多費口舌。救人如救火,每一分鐘都關系到這女孩的性命安危,我是有醫德的,無法容忍眼睜睜看著原本可以救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死去。
我越過男孩,蹲下身為女孩扶起脈。女孩的脈象很弱,似有不足之癥,體溫很高,似感染風寒,已經開始出現昏迷,要先馬上退熱。但應該還不止這些,我一邊判斷著女孩的病癥,一邊詢問男孩這些日子的飲食情況。
男孩見我似乎真會看病,也生出希望,順從的應答著。
一來二去間,終于知道女孩的癥結所在。這女孩有先天不足之癥,加之幾日沒有進食導致低血糖,然后又受了涼,才會昏迷不醒,最后因為拖得太久才會出現生命垂危的跡象。
“庸醫害人,若早些救治,這丫頭也不至于耽誤成這樣”我心嘆。
幾天未吃過東西的人不能馬上大量進食,尤其是油膩的東西,否則會肝中毒。當下要先讓女孩退熱,否則這樣燒下去,就算不死,也會燒壞肺部或者腦子落下病根。
我請流民里的阿嬸幫女孩用冷水退熱,又將身上不多的銅錢遞給男孩,讓他記下治風寒的藥方,再想辦法去買紅糖和碎米。
男孩接過銅錢想了想我讓他買的這些藥品與食材,臉上泛起一絲難色,只是隨即就應下,句“稍候”就出去了。
我知道他面上的難色是因為錢不多,根本不夠買需要的那些東西,但是這也只是我能給予的所有。我能做的只有這些,剩下的除了看他的本事,也只有聽天由命。
時間一過去,我找其他難民討要了一鹽,沖了鹽水慢慢喂女孩喝下,又用雪水不停為她降溫,但這樣只能保持女孩已經虛弱到極致的體力和讓體溫不再繼續升高,然而這樣只能緩解一時。女孩的氣息微弱,只能祈禱這孩子能夠自己堅持下來,等到她哥哥帶著食物和藥品回來。
“紅糖和藥材買回來了”不知道過了多久,屋外傳來一陣馬車聲,又不多時,男孩興沖沖跑了進來,揚著手中的東西,在他身后跟著幾個衣著不俗的男子。
我沒問這些東西哪里來,也沒空理會那些人是誰,只是吩咐男孩去熬藥,再讓他用早已燒好的開水將紅糖水泡好給女孩慢慢喂下。
進來的那群人也沒有打擾她的舉動,為的男子讓隨從協助男孩去熬藥,自己緩步走到我的身側,看著我將糖水一喂給女孩喝完,才開口問詢:“她怎樣?還有救嗎?”
沒急著理會他,將最后一口紅糖水喂完后,用娟帕為女孩擦了擦嘴角的殘滓,放下碗,才抬眼瞥了一眼男子,淺淡了句:“不知道,已經盡力,剩下的只能看她自己能不能挨過,要是今晚能退燒,便是熬過一劫,否則……”
完這句,我站起身,反問了一句“他做了什么,會讓你出手幫他?”
男孩肯定是沒錢的,除了我給的那些許銅錢,但從男孩拿回來的東西可見必然是有人出手相助,而幫他的不出意料就是眼前這名華服男子。
男子年歲也不算很大,約莫十**歲的年齡,衣著深紅繡暗紋的便服,面料精致,看樣子不像是坊間可以買到的那種,乍看就是家中有人在朝為官的官宦子弟罷了。
但是耿父好歹也是領著宮里俸祿的人,所以我再眼拙也能看得出這衣服的不尋常。
清代長袍多開衩,但并不是什么人都能穿開衩的長袍,便是衩開幾片也是有規矩的。官吏士庶開兩衩,皇族宗室開四衩。而普通市民穿的多是不開衩的“一裹圓”。
而眼前這男子所穿看似平常的便服,卻恰恰開的四衩,加之眉眼間不自覺流露出的貴氣,這身份怕是貴不可言。
只是看他進來時,面對我的無理一直保持緘默的樣子,想必是不愿身份太過張揚。我自然也不會傻傻地去破。
“沒什么,只是恰遇他在醫館前乞討醫藥,著人問過后給了十兩銀子救急。舉手之勞,難道還要理由?若事事都要有所圖,那姑娘出手相救又是圖他兄妹什么?”
他的話讓我一時語滯。來到這個時代,見慣了權勢之人的勢利冷漠,雖然不覺得以這人的身份地位會毫無所圖地去幫人,但想來這男孩也確實沒什么能讓他有所圖的理由。
“民令狐士義,謝過這位姑娘和大爺,無論今日舍妹如何,姑娘和大爺的救命之恩,民都記下了,來日定當結草銜環,以命相報。”在我與男子話的當口,男孩也已經將藥熬上,聽著我們的對話匆忙上前抱拳屈膝,深深一拜。
我沒有出聲言止,畢竟旁邊站著身份非常的人,自然不必去搶了他的風頭。
“起來吧,這倒不算什么,難得你是如此重情重義之人,我也沒有幫錯。這里并不適合將養休憩。我讓人給你們安排一處宅子,大夫也已經安排過去,你和你妹妹搬去先住著。”男子見我沒答話,會意地笑了笑,免了男孩的禮,接口道。
“民雖然卑微,但也知無功不受祿,如今受了大爺的恩惠,不敢奢求更多,只盼妹妹能安然無恙就好。”男孩倒是有些骨氣,連忙推辭。
“好了,你聽這位爺安排就是,你妹妹現在的情況住這里確實不適合,若你真不想白受恩惠,大不了待你妹妹病好了,再圖相報就是。”破廟四處透風,女孩身體虛弱,就算有藥石相救,若再染其他的病癥,怕是華佗在世也沒辦法了。我不認為此時該是講面子和虛禮的時候,便出聲勸住了令狐士義的推辭。
“這位姑娘的是,這事就這么定了,過會我便讓人把你們送過去,至于報恩之事,隨你便好,我倒是不甚在意的。”男子頭附和,事情也就不容分的就此定下。
見這兄妹二人有了著落,我也覺得自己可以功成身退,向男孩囑咐了幾句注意事項,就對男子福身行禮告辭。
“你叫什么名字?”臨出門的那刻,身后響起一聲問詢。
我正行著的腳步微微一頓,略思片刻,回眸一笑,脫口道“恕不便,莫相問”,便頭也不回地緊了步子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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