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時分，積雪消融。蟲驚蟄，嫩芽吐綠。可倒春寒依然還是可以凍死人的。
酒館里的廝正好排行老四，所以大家都稱呼這個整天想入非非的酒保為四，四雖然整天扒著窗戶抬頭看，每當有御劍而飛的靈山劍仙經過，四就驚叫連連，手舞足蹈，激動的時候甚至會難以克制的罵罵咧咧。總嚷嚷著哪天自家老頭子死了，他就把店盤出去，自己也上靈山，做個靈山劍仙。
每當這時候，酒肆一角那個躺在搖椅上越活越硬朗的缺牙糟老頭子，總是抄起手頭的家伙，朝著這個咒他死的不孝子身上削，管它是板凳，還是酒壇子。百善孝為先，對他們這種江湖底層，是沒有資格“萬惡淫為首”的，自然不孝為壞事里的最大。當然老頭子不可能真的把自家獨苗往死里打，就是發泄發泄情緒，或者為了體現一下他這當老子的威風，給別人當了一輩子孫子，就在這崽子面前是個老子，當然要好好珍惜這份來之不易。雖養兒窮有窮的養法，可生了四個，連凍帶餓再加上瘟疫，死了仨了，能把這個拉扯大還真是不易啊。
四雖然整天想入非非，嘴上還一直著老頭子死了自己好上靈山的話，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子挺勤快，而且也是真的孝順他老爹的。
一家兩口人，光棍養著老光棍，靠著身處靈山派腳下，百姓聚集還算密集而活著。
四做的羊雜湯那叫一絕，準確的是他老爹傳給他的手藝一絕。所以這家里主要經濟來源，不是中午的高朋滿座，也不是喝到半夜的酒席，而是每天早晨的羊雜湯早。四總是凌晨就起來熬制他爹那秘方的。
這天早晨，天還沒亮，一個滿臉褶子的老婆子蹣跚走來，晃晃悠悠的走進了四的店里。手里拄著根木頭拐杖，這拐杖在四看來真是好，天然的一根根莖，竟是有著八分龍頭的形狀，雖然犄角不太明顯，可最次也是條蟒蛇啊。老太婆指甲足有半寸長，握著她的“龍頭拐杖”，指甲之間都互相打架了。
四看著這個臟●●●●，◆.co◆兮的要飯老太太，看她晃晃悠悠，真怕她一不心倒了，再訛上自己可怎么辦啊，家里已經有個瘸腿老爹了，再來個老婆子，嘿，可別他倆瘸驢配破磨，再好上……四趕快打斷了他這可怕的想入非非。跑出柜臺，笑呵呵的上前招呼道：“老夫人，您老可真早啊，能喝上店的第一碗羊雜湯。”
“第一碗有優惠不？”老太婆笑呵呵問道。
“呃，第一碗可以給您老多放肉，店利薄，優惠可沒有。”四沒想到這老太婆會第一句這話。
同時走近了，四才發現這老婆子居然身后背著一把劍，只是一沒有靈山劍仙的風范。靈山弟子都是將劍背的穩穩的，劍柄斜著擺在右肩上方，高度與頭顱一樣。可這老太太將劍背的松松垮垮，劍柄都到后心了，劍鞘垂著鉆過褲襠，快要從兩腿之間伸到前面了。真是糟蹋了一把劍了。
將老婆子讓了進來，按照吩咐給老婆子上了一碗羊雜湯和一個燒餅，雖然老婆子沒有強調多放肉，但四還是自覺地多加了好些肉在里面，誰讓進店時自己無心的了這句話呢。
老婆子一邊吃著，一邊不住的稱贊這羊雜湯味道真好，還要是余生每天都能喝上一碗，死了也滿足了。四下意識的又想到這老婆子跟自己老爹過日子，不就每天都能喝到了，而且他老爹做的比他的還好。可是沒讀過書的他，那僅有的一兒理智告訴他這話可不能出來，萬一被粘包兒了，又多了一個累贅，自己上靈山當劍仙的愿望又得推遲了。
反正天色還早，也沒有其他的客人，四就找方法活躍在老太婆后面，擦擦桌子，擺擺凳子，其實就是為了看看老太婆的劍，他可是自稱自學成才，對劍有研究的。其實就是聽書的先生描述過幾回戲文里寶劍的模樣，然后就是自己按照光輝的形象幻想出來的。老太婆身背的這把劍，太樸實了，木頭柄，木頭鞘，一裝飾都沒有，僅有的一黃銅擋手都磨得沒了紋路了，估計值不了幾個錢。也不知她這么大歲數帶著它干嘛，不會只是負重鍛煉身體吧，又或者跟自己一樣向往靈山劍仙，千山萬水來學劍。想想若是自家老頭子真的長命百歲，再過個三四十年不死，那自己豈不是也如這老太婆一樣，頭發都白了再一瘸一拐上靈山，想著想著差眼淚圍著眼圈轉。愛幻想的人多數都這樣吧。
“我這位老人家，您老為啥背著把劍啊？”四看她這形象，鐵定不會是個練家子，索性問問。
“唉，老太婆年輕時也喜歡劍，就攢錢買了一把，之后一直沒舍得扔。”老太婆邊吃邊。
年輕時喜歡劍？莫不是喜歡背劍的伙子吧？若是自己也背一把劍，應該早就找著娘子了，不過有了娘子估計會影響自己的“劍心”的。四又不由自主的幻想了。
“哦，那您老人家來靈山，是為啥？我聽您老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啊。”四。
“我久聞靈山劍派皆劍仙，一直沒有來過，想在死之前怎么也來見識見識，好歹我這一輩子也是研究過劍的。”老人因為覺得羊雜湯實在是好吃，吃完了羊雜，還剩下大半個燒餅。就一邊一邊啃著干燒餅。
四一聽這老太太居然是和自己志同道合的喜歡研究劍，不由的覺得親近了一些。連忙把老太太的碗拿走，舀了滿滿一大碗肉湯，再端給老太太。
“伙子，我可沒錢再買一碗湯了。”
“這碗湯白送，您老就著燒餅喝吧。”本買賣，誠信店家。
“你這伙子倒是人好，那老婆子就喝了。”
“老人家你可別上靈山了，那山太高，以您老的身子骨，怕是爬不上去的，您就踏實的在這坐著，有時候能看見靈山劍仙腳踏飛劍在天上飛的，我每天都往上看，每隔幾天就能看見一次的。不瞞您老人家，我也是酷愛劍道的。”
“哦，在這里能看見劍仙飛？”老婆子驚訝的表情問道。
“是啊，經常有的，不騙您。”
“不腳踏實地，掉下來怎么辦？”老人家問。
“不能夠！劍仙哪能掉下來的。”四見這沒見過世面的老太婆出這么幼稚的話，差抽她。
殊不知此時正有一群劍仙飛下靈山，為首之人正是三長老陳光，帶領數十個門下弟子下山而來，奉了掌門之命下山迎接一位劍道前輩。夏云海只靈山腳下有一股極濃的劍意，要陳光下山來迎接此人。只是在他們一干人等御劍而來時，那人的氣息隱藏了，以陳光的修為，竟然察覺不出此人身在何處，故而只能盤山尋找。
屋內的四正在口沫懸飛，如同一個劍道高手一般向老太婆講他所認為的劍道。老太婆就踏踏實實的聽他天馬行空，樂的合不攏嘴。這時四聽到高空中有“咻，咻”的破空之聲，如撿到銀子一般高興，沖到大門口，抬頭見數位劍仙凌空御劍，在高空那一道晨光之下，劍光閃閃，好不威風。
“喂，我的親娘啊，你快來看啊，好多劍仙啊，我是第一次一下子見到這么多啊，太威風啦……”四難以抑制心中的激動，滿口不知所言。
背劍老太婆聽到四亂叫，也走出門口，抬頭見漫天飛劍，也是一副崇拜的模樣。
“怎么樣，怎么樣，我沒騙你吧。”四激動地叫。
當老太婆抬頭看漫天飛劍時，御劍的眾人突然感覺到自己腳下的飛劍在顫抖，飛行明顯不穩了，如食草的動物見到了吃肉的猛獸一般惶惶不安。
三長老陳光也感覺出了這一，只是他實在無法確定這氣息來源在什么地方。
突然，一個門下弟子的飛劍從中間莫名折斷，那人“啊”的一聲掉了下來，在空中驚慌翻滾，三長老快速御劍追上，將他抱起，眾人在三長老的暗示下，齊齊飛回妙靈山。
這時四看到目瞪口呆，原來劍仙真的會掉下來。
倒是老太婆激動了，長長的指甲指著眾劍仙遠去的身影道：“你看你看，我吧，不腳踏實地會掉下來的。現在信了吧，哈哈哈。”
兩人回到桌前，四垂頭喪氣，剛剛那個驚叫著往下落的身影深深地影響了四的“劍心”。坐在那里不話，看來他得重新規劃以后老爹死了他自己的去向了。
老太婆喝完了最后一口湯。笑呵呵對四道：“伙子，據今后的江湖百年，練武功會很容易出成績，我老太婆四十歲才攢夠了錢買的劍，你還這么年輕，如果從今天開始練劍，以后未必不會是一位劍仙。”
四落寞的快，恢復的也快，短短兩句話的時間，他已經再次恢復了對劍仙的信心與崇拜，老虎還有打盹的時候，自己看過那么多天的劍仙，不是只有這一位掉下來了嗎，而且不是也沒死嗎。于是認真的對老太婆了頭，重重的嗯了一聲。
“多少錢？”老太婆問。
四道：“兩個銅板一碗羊雜湯，一個銅板一個燒餅，一共三個銅板。”
老太婆伸手摸了好久，將一大把銅板全部掏出來擺在桌上，一共只有四個銅板。把三個向前一推，自己用大長指甲扣起一個，又仔細的放進懷里。
四見老太婆可憐，身上只有四個銅板，吃完這頓飯就剩一個了，居然發了江湖豪氣，將銅板退了回去，道：“這頓飯我請了，就當交了您一個忘年交，誰讓咱倆都喜歡研究劍道呢。”
老太婆笑呵呵的道：“你也是本買賣，方才多給我放了那么多肉，又饒了一碗湯，已經仁至義盡了，你這個朋友，老婆子交了，但錢還是要收的。”
四既然話已經出了口，在這個老太婆面前總不好出爾反爾，而且，平時真的沒人聽他自己那套對劍道的理解，只有這個老太婆樂呵呵的聽完了，還直不錯，不錯，真的讓四心里很是滿足。于是他學著江湖大俠的口氣道：“唉，大丈夫豈能出爾反爾，與江湖義氣比起來，這三個銅板算什么，這頓飯我請了。”罷，四居然微微的有臉紅，不知道是頭一回這么豪氣，自己忍不住熱血沸騰，還是覺得自己這套言辭像孩子過家家一樣心里沒底。
老太婆贊許的頭，真的伸手將銅板收了回來。道：“好，大有可為。既然你喜歡劍道，我給你兩條路，一是上妙靈山，讓那夏云海親自教你劍術，學那高來高去的離手劍。二是關了你的店，跟著我走，咱倆一起研究研究腳踏實地的劍道。”老人家話時義正言辭，不似一兒開玩笑。
四心道，跟你一起走，你是想忽悠個人給你養老送終啊，于是道：“我家中還有老爹要伺候，就不能跟您老去了，以后我爹沒了，我自然會上妙靈山。只是要老劍仙夏云海親自教我，那是癡人夢了。”
老太婆頭，道：“既然你不隨我走，也是為了盡孝道，那我這次上山，親自跟夏云海打聲招呼，以后你上山直接找他就行。既然我們是忘年交，那你就叫我一聲老姐姐，我叫樊秋霜，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趙四。”……
兩人闊別，老太婆蹣跚的走向妙靈山。看著她的背影，趙四發自內心的依依不舍，擔心她真的會死在上山的路上，要不，把她收了給他爹，大不了他自己再辛苦，養著兩個老人。可最終看著老人遠去的背影，他還是沒有出口，只是遠遠看著老人消失在晨霧中。
……
以后有人傳言，江湖老前輩，劍道大家樊秋霜，曾上過靈山派問劍，與千里追魂叟未分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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