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冬十一月十五日,荊、益交界的秭歸城郊官道旁的一處林子里,十余名精壯的軍漢正依靠著樹干喝水休息。四周系著十來匹戰馬,皆在默默啃食地面上不多的青草。
說是休息,實則眾人皆是衣不卸甲,刃不離身,便是眼神也十分警惕。
時已入冬,午后的太陽不甚熾烈,一陣冷風吹進林子,灌入盔甲里面,直惹得他們一陣哆嗦。
一名粗豪的士兵嘟囔著嘴道:“這鬼天氣,真是冷球了!彼莻愛熱鬧的人,此番本是為了起個話頭。但想來一路疲乏,邊上并無人理會于他。
那粗漢又挪了挪屁股,坐到一名身型消瘦,只二十余歲的將官身邊,抱怨道:“頭兒,咱們從CD出發,沿著大江,經江州、涪陵、魚腹、巫縣,一路不停歇趕到這兒,不敢說每天行一百里,八十多里總是有的。我說,不就是去傳個詔嗎?這么緊趕慢趕,倒像是去打仗的……”
那名將官正是羽林衛末字屯屯將林航。他聞言后,冷冷道:“怎么,這路老子趕得,你便趕不得?三百羽林郎里,就屬你小子的身子骨最嬌貴!”
他將水囊中最后一口水喝盡,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塵土,高聲道:“姜左丞說了,這里是荊州地界,不比益州地界太平。他既派我等為前哨,兄弟們務必給老子打起精神來,莫要丟老子的臉面!”
他頓了一頓,口氣略緩,繼續道:“再往前三十里就是秭歸城,我等加緊趕路,爭取日落前到達,晚上先熱騰騰得吃他娘的一頓,再好好泡個熱水腳解解乏!”
眾人一連趕了十余日路,皆是風塵仆仆,肚中也早已饑餓,此刻乍聽到“熱騰騰的飯菜”、“熱水腳”,居然憑空生出一股力氣,紛紛應和著從地上起身。簡單收拾一番后,各自找到馬匹,吆喝著繼續向東行去。
“走!吃飯去嘍!”
傍晚日落時分,在前哨到達秭歸城一個時辰后,姜維率領的大部隊人馬也緊隨而至。
說是大部隊人馬,實則只有輕騎三百。其實按照當日諸葛亮提供的配置,算上三百騎士和五百腳夫,此行應當有八百余人,并三十輛大車。
但益州、荊州二地遠隔重山,消息阻隔,姜維實不知道東吳是否已經發動偷襲。
他憂心忡忡,故而在第二日,一俟離了CD城百余里遠后,就將隨行的五百名押送犒賞物資的兵士役夫交于軍頭統領,并留下姜武監督。
他自己則帶了羽林衛三百精騎日夜兼程,沿著蜀道向東進發。
與他同行的除了句扶、沈峰,林航外,還多了關興。說起來,關興能一道同來,倒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想那關興剛到蜀中不過兩日,按理說不僅要代表父親關羽陪劉備說說體己話,也要同張苞、糜威等兒時伙伴好生團聚一番,理應在蜀中呆上一段時間才是。
但臨行之日,前來送行的馬良與他語重心長說了一番話。姜維隱約聽到“君候箭傷未愈”、“戰事吃緊,正是用人之際”等語句。關興考慮片刻,當場決定與姜維同行回歸荊州。
從益州CD到荊州江陵,全城約莫一千六百余里,雖然有些河段通航,但眾人皆為騎兵,不便行船,只能步行。
姜維本欲效仿虎步隴右的夏侯淵,以三日五百、六日以一千的速度急行軍。然而蜀道艱難,地勢險惡,以“地崩山摧,天梯石!毙稳萁z毫不為過,好些地方只能容一人通過。也有好些岔道,看著是通衢大道,實則是死胡同一條,如此一來行軍速度不免受到影響。
好在此路關興剛剛走過一遭,故而沿途極為熟稔,判斷路徑極少出錯,一路住宿打尖的地方也是了然于胸。在他的引導下,一行三百騎輕裝簡行,日夜不間斷得趕路,終在十五日后,趕到了荊、益交接地界。
待出了益州地界,出于安全起見,姜維又派出林航領本部十余騎作為探馬先行一步。如是終于在十一月十五日傍晚日落時分,堪堪趕到了秭歸城。
秭歸乃是屈原故里,商朝時期為歸國所在之地;西周朝為夔子國;戰國后期稱歸鄉;漢朝置秭歸縣。雖然是個規制較小的縣城,但此地西臨益州巴東,東接荊州夷道、夷陵縣,北面群山環繞,僅有一條山道可通房陵、上庸二郡,向南可抵達武陵五溪蠻族聚集之地。可謂是溝通荊、益二州,連貫東西走向的重要通道,蜀漢朝廷也在此派駐了千余名士兵駐守,由縣長、縣尉統領。
秭歸的縣長叫做詹晏,下午得了林航的報信,早早命人在城中備下熱水熱飯,自己則領著縣尉陳鳳,城中豪族代表文布、鄧凱等人在城外迎候。
等到姜維一行人到來,雙方自然免不了一番寒暄。閑聊間,姜維察覺到眾人臉上雖然掛著笑容,卻笑得十分勉強,甚至還有幾人流露出隱藏不住的憂色,這不免令他有些焦慮。
眼見天色已經不早,詹晏忙請眾人進城。
秭歸雖然是個小城,但三百軍馬盡可安排得下,將士們皆得了妥善招待。姜維、關興、句扶、沈峰、林航五人則被安排到了縣署參加宴席。
等到各人入座后,姜維開門見山問道:“詹縣長,本將奉漢中王之命,趕赴前將軍軍中宣慰,你可知荊襄戰事如何?關君候眼下身在何處?”
詹晏遲疑了一會兒,垂首道:“請恕下官不知。”
姜維皺眉道:“平日江陵城與此地沒有公文往來嗎?”
詹晏頓了一下,道:“不瞞姜將軍,平日里江陵城每隔三五日就會有使者途徑秭歸。要么是軍中派人來收集糧秣,要么是信使攜著緊要公文發往益州。但說來奇怪,距離上一波信使離去后,下官已有十日不曾見到傳信使者了!
他頓了一頓,又道:“更匪夷所思的是,這十日間,便是商旅行人也沒半個。下官在秭歸任職三年,從未遇到過這般情形。”
姜維追問道:“可曾派遣探子打探?”
縣尉陳鳳接過話頭,答道:“怎么沒有?卑職每日早晚各派一撥快馬打探消息,可是說來奇怪,這些人從不曾回轉,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這幾日卑職便不敢再派人外出了。”
姜維聞言,眉頭皺得更緊,幾乎擰成一個川字。
詹晏面現憂色,又道:“這幾日城中百姓人心惶惶......謝天謝地總算將軍前來坐鎮。如此一來,即便襄樊戰事有變......”
他話未說完,只聽“砰“得一聲,關興面色通紅,憤然拍案而起,怒斥道:”胡說!我父親縱橫沙場多年,戰局怎么可能有變!”說完這句話,他大力踢翻案幾,拂袖而去。
留下場中諸人面面相覷,皆盡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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