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帳距離營門不過三百余步,姜維一行人縱馬疾行,須臾即至。
王平率先下馬拉開帳簾恭迎姜維進入,又吩咐緊跟在后的老韓將油燈逐一點起。帳中主位前后左右皆是長長的燈臺,每一座燈臺上托著不下十盞的油燈,此番皆被一一點亮,頓將可容納數十人的營帳照得亮如白晝。
不一會兒,連帶老韓在內的六名曲將魚貫進入,寇勛也赫然在列。他們中有好幾個人是從睡夢中被叫醒的,根本不知道發生何事,皆滿臉茫然,不自覺朝主位望去。
此刻,姜維正大喇喇得坐在劉封的主位上。他全副掛落,穿得是漆黑光亮的玄甲,身披猩紅的披風,瞧著架勢威風凜凜,倒是像極了君王親使。
見人已到齊,王平這才開口介紹道:“這位是漢中王使者,奉義將軍領羽林左丞姜維姜將軍,諸位速來參見。”
眾人在軍中不過是曲將一職,勉強算是中低級的武官,乍聽到姜維這一連串的名頭,每一個說出來都是高山仰止,當下不疑有他,齊齊單膝跪地,參拜道:
“末將等參見姜將軍。”
姜維虎著臉,“嗯”了一聲,算是答應過了。他既沒有請跪了一地曲將們起身,也沒有進一步的指示,可謂甚是無禮了。
曲將們不知虛實,全都向相熟的王平望去。
老韓仗著自己同王平的關系,大著膽子問道:“敢問王將軍,不知使者深夜造訪,有何貴干?”
王平悄悄向姜維望去,見姜維暗不可察地點了點頭,當下回答道:“姜將軍奉漢中王令宣慰荊州各郡,途中聞知東吳背盟,陰取了江陵、公安二城,關君侯命在旦夕,特來上庸、房陵之地調派援軍。”
這番話姜維沒打算對他們隱瞞,因為他們最終是要去荊州參戰的。將他們騙去容易,但面臨戰事時定然不會盡心盡力。有些丑話還是說在前頭為好。
他這番話剛落,包括老韓在內的六員曲將頓時滿臉訝異,紛紛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
姜維也不阻撓,冷眼旁觀了一會兒,忽朝著外間的林航使了個眼色。林航會意,暗自退下。不一會兒,營帳門口已經能夠看到影影倬倬的羽林郎身姿。
六員曲將似是商議完畢,重將目光轉向主位上的這名年輕將領。
寇勛作為劉封副將,地位最高,率先發問道:“末將寇勛,敢問姜將軍,不知眼下我家少將軍何在?此事他可知曉?”
姜維心道:“劉封原為羅候寇氏后人。此人既然姓寇,又口口聲聲‘我家少將軍’,那定然是劉封從本家中帶出來的心腹了。有些話倒是可以通過他傳給劉封。”
他心中疾轉,口上卻淡淡道:“方才本將在上庸城中會晤少將軍。少將軍置大局于不顧,已被擒下。”
他這番話一經說出,宛如平地驚雷,頓時激起一陣嘈吵,眾曲將們皆露出不可思議之色。
寇勛上前兩步,指著姜維怒罵道:“你莫非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擒我家將軍?你可知他是漢中王之子?”
他說完這句話,又轉身問其余諸曲將:“少將軍乃是一軍之主,未得他將令,末將等不敢從命。兄弟們,你們說是不是?”
不等諸將表態,姜維忽插道:“漢中王與關君候情同手足,于公于私,少將軍都應該立即發兵,他卻置大局于不顧。本將既蒙漢中王、尚書令授予臨機專斷之權,自然可以拿下此人。是非公允自有漢中王評定。”
他頓了一頓,又道:“另外,本將要提醒你,少將軍只是漢中王的義子。漢中王只有一位嫡長子,那就是王太子劉禪殿下。”
原本不少人想要應和寇勛,但姜維一番話說完,場中頓時安靜下來。
在場之人能夠做到曲將,掌管數百名手下,又豈是易于之輩?哪個沒點眼力介,焉能聽不出姜維話里有話?
劉封是少將軍不假,但他姜維是代表了漢中王而來,兩人的命令倘若有所沖突,那大伙兒到底聽誰的?不少人心中打鼓,說起來,劉封再大,自然是大不過漢中王的;其次,劉封是漢中王義子不假,但漢中王嫡子劉禪已經受封王太子,地位十分穩固,義子再親能親過嫡子?
此時倘若倉促間跳將出來,無疑就是要站隊了!
眾人雖然是劉封部下,但也深知劉封的軍權歸根到底是漢中王授予的,縱然要站隊也是要站到王太子這邊。
此時寇勛猝然發問,諸將只能選擇盡皆默然。
寇勛環視左右,竟然沒有一人應和,頓時氣得直瑟瑟發抖。他伸出右手指著諸將,怒罵道:“好啊,枉費少將軍平日里待你們不薄,你們居然如此忘恩負義……”
姜維再次打斷道:“本將勸爾等搞清楚一件事,爾等是大漢的將士,而非少將軍的家奴!”
他一邊說,一邊徑直走到王平身旁,頓足問道:“王將軍,本將問你,你是大漢的將士,還是少將軍的私兵?”
王平心思縝密,早就明白過來,不由暗忖道:“這位姜左丞不僅武藝出眾,口才也甚是了得,竟然能用大義名分壓得眾將大氣也不敢出,當真好手段……”
他念及此處,當即大聲應道:“末將乃是大漢的牙門將,只效忠于漢中王一人!”
姜維滿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王將軍深明大義,待此行折返,本將必替你向漢中王表功!”
他又走到老韓身旁,盯著他的面龐,問道:“韓曲將你呢?”
老韓滿頭大汗,但姜維這個問題堂堂正正,由不得他敷衍,當下只得硬著頭皮道:“末將自然是大漢的軍人。”
姜維點點頭,又走到下一個曲將身前。有了王平和老韓帶頭,其余四人皆毫不思索做如是答復。這也意味著他得到了大部分曲將的支持。
寇勛面色鐵青,早已被氣得說不出話來。這廂姜維卻轉身回到他面前,問道:“寇將軍,你怎么說?”
“小賊,太也欺負人!”
寇勛怒極之下,忽抽出腰間長刀,向姜維狠狠劈去。
王平等人剛剛宣誓投效,見狀均被嚇了一跳。只是寇勛、姜維兩人相距不過兩步,這一刀出得極快,眾人想要阻攔已是來不及。
姜維觀他神狀,早有了防備,當下身子微微一斜避過,右手反握麟嘉,只見寒光一閃,麟嘉豁然出鞘,又聽“鐺”得一聲,刀劍互擊,寇勛的佩刀已被砍作兩段。
姜維順勢一腳將他踢翻在地,冷道:“膽敢刺殺君主使者者,一律視同造反!株連九族!你可知你的魯莽,會給你家少將軍帶來什么禍患嗎?”
他隱含怒意,抬眼環視左右,眾曲將被他氣勢所迫,皆是躬身低頭,不敢對視。
姜維情知已經制住這些曲將,當下將神刀麟嘉重重扣在案上,發出一陣巨響,喝道:“擂鼓,聚將!”
眾曲將再無脾氣,紛紛應道:“末將遵命!”隨即魚貫而出。
寬敞的大帳頓時只剩下姜維、寇勛二人。
姜維緩步走到跌坐在地、面色鐵青的寇勛身前,沉聲道:“念你忠心為主,這一次,本將不予追究。”
寇勛面上閃過一絲訝色,但他只瞟了姜維一眼,又歸于沉默。
姜維自顧自道:“不管你信還是不信,本將對少將軍殊無半點惡意……你且好好想想,倘若因他拒不發兵,致前將軍身死荊州,漢中王豈能饒他?”
寇勛神色一動,依舊沉默。
姜維見狀,只得訕笑道:“算了,不解釋了,本將既然已經得罪于他,也不奢求他的諒解。這次若能成功解救君候,自然皆大歡喜;倘若不成……那也無需少將軍再記恨了。”
他邊說,邊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件,輕輕放在地上:
“臨行前還有一句話。你身為少將軍家人,當多想想他的處境,他的前途……你若真心為他好,便將此信內容記熟,找個時機,說與他聽。且記住,千萬別透露這封信是本將給你的。”
寇勛心中冷笑不止。
還有誰更能比自己更加知道公子的處境和心態?
他或許想過那個位子,但這個念頭早在劉禪出生后便已打消!他唯一想要的,只是是周圍人的尊重,而非冷嘲熱諷、而非惡意中傷!
他身為主公義子,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難不成還能改變?公子這些年脾氣益發古怪,還不就是這個身份害得嗎?
要你在這裝什么好人?
寇勛只感覺到一陣沒來由的厭惡。
但想到那句“倘若不成……那也無需少將軍再記恨了”,寇勛心中還是微微一松。思慮良久,終于還是撿起地上的信封。
信封內只有一張布帛,布帛上只有一個詞:
認祖歸宗。
寇勛心頭驀然一動,霍然起身,抬眼來望,營帳中早已不見那人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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