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我真不想再去那個地方……”萊頓苦澀地笑著。
“我也不想去。”霍奇加快了步伐,顯得有些急促,這時候又想起高爾德之前面對他們時的態度,讓他的心情更顯沉重。
“但我們必須去。”他偏過頭看了萊頓一眼,繼續說道,“你不覺得在這件事情上,巧合的地方也太多了些嗎?”
萊頓凝重地說:“你的意思是?”
“為什么恰好在今天,就在昨日我們剛詢問過艾琳諾一些事情后,她就被拍賣易主?要知道尤金可是在整整兩周前死亡,艾琳諾的待拍賣狀態同樣持續了兩周,過去這么長的時間迪福商會都沒急著進行她的拍賣,卻在今天,在我詢問過她后,在我受到弩箭的威脅后,突然就悄不做聲地把他賣掉了,而買主還是商會會長卡特?”
“你是懷疑卡特會長就是昨日街上那支弩箭的始作俑者?”
萊頓沉下臉來,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那巡衛隊應該立即包圍迪福商會并將卡特捉拿歸案,雖然以卡特的身份即便殺死一名連平民都不是陌生人根本無須擔心懲罰,但霍奇現在的身份可是代表著黑石鎮的主人波利特,對霍奇出手,即便是一位富商也必須受到審判。
霍奇搖搖頭:“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表明卡特與這件事有關,這只是我的感覺而已,何況拍賣艾琳諾并送人這件事實在顯得太過著急。看來已經有些人開始著急了,他們害怕我在調查過程中發現什么隱藏起來的事實,既然他們開始著急,我們就更得抓緊時間。”
他抬起頭看向遠處模糊的樓房,低聲說道:“我的預感告訴我,艾琳諾這個「禮物」的含義,可不會只是表面看上去那樣簡單。”
……
“又是你們!你們竟然還敢來我的商會!”高爾德的態度一如既往的惡劣,瞪著一雙通紅的眼睛嚷嚷不停,“出去!立刻給我滾出去,來人,告訴這兩個家伙陶拉商會不歡迎他們這樣的客人!”
萊頓與霍奇對視一眼,他眼中有一絲緊張。
在進入陶拉商會前,霍奇就曾預料過高爾德的反應,對此他們商量過幾個簡單的方案,最后由霍奇敲板選擇出其中一個,而這個方案的執行少不了萊頓的配合。
萊頓的眉毛挑動著,很少有人能把面部表達出如此豐富的表情,不得不說他做到了,霍奇也看懂了他古怪表情的含義。
「真的要這么做嗎?」
霍奇點點頭。
萊頓認命般地嘆息一聲。
“該死,外面的人你們沒聽見我的話嗎?一個個都是聾子嗎!在不進來我就——你在做什么!”
高爾德正喋喋不休地叱罵著,忽然感到兩只手腕被結結實實地按在身后,而另有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迫使他不得不抬高腦袋看著霍奇。
高爾德費力地扭動腦袋看到背后萊頓的半張臉,怒氣都快涌上他的額頭:“該死,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我要向波利特——呸,我要向雷蒙德侯爵稟告你對我做的一切,到時候我會親自擰下你的腦袋!”
“不,你不會的,相反你應該感謝他對你所做的一切。”霍奇緩緩開口。
高爾德臉色紫青:“感謝他?除非我瘋了!”
“你當然沒發瘋,相反你很聰明。”霍奇湊到他的耳邊,以極低的聲音輕輕說:“聰明到……裝瘋賣傻來確保自己的安全。”
高爾德猛地抬頭直視著霍奇的雙眼,卻只能從這雙眼里看出假意的笑。
“你不會真的以為,那三個人死了,就沒人知道你曾經干過些什么吧。”
“這不可能,你不應該——”高爾德的語氣明顯軟下來。
“噓,別在這說出來。”霍奇豎起一根手指在嘴邊,“放心吧,我們暫時還沒想拿你怎樣,反而我們是為了救你前來。”
“救我?”
“危險已經在你身邊了,只是你還未發現而已。”霍奇站直了,背負著手緩緩說道,“現在你知道我們的來意了,無論為自己或是你的朋友,現在你都應該配合我們。”
他給萊頓使了個眼神,萊頓會意,立刻松開了束縛住高爾德的手,得到自由的高爾德也沒有暴起反抗,這個剛才還兇狠的老頭在這一刻顯得有些蒼老與疲憊,抬起頭看著他:“你們想要做什么?”
“聽卡特會長說,他派人送了你一件禮物,一個叫做艾琳諾的奴隸,她曾經屬于尤金,現在我有幾個問題需要她來解惑,現在她在哪?”
“那個女奴啊。”高爾德耷拉著眼皮,“應該就在旁邊的小樓里,從卡特送過來我就沒見過她。”
“你沒見過?”萊頓吃驚地看著他,“抱歉,閣下,但我聽說你對那種事情特別有興致,我昨日見過艾琳諾,也了解她的魅力,你怎么會——連動也沒動她?”
“是,我喜歡女人,這點對于其他人而言并不是秘密。”高爾德回復了些精神,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可那些人不知道,不是什么女人都能讓我瞧得上的,像床奴這樣卑賤的身份根本不值得我理睬,何況還是個被用過的!”
“我喜歡弄臟干凈的東西,得是干凈的!明白嗎,蠢貨。”
“好了。”霍奇開口阻止了這場一觸即發的爭吵,對高爾德說道:“那我們就不多做打擾了。”
高爾德忽然皺了皺眉頭,面對霍奇的背影問道:“小子,我怎么覺得你是在嚇唬我?”
霍奇回以燦爛的微笑:“誰知道呢?”
……
走出高爾德的房間,萊頓迫不及待地問道:“你到底知道了什么,居然讓那老頭變得這么老實?”
霍奇無奈地聳肩:“就像他最后說的那樣,我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嚇唬他而已。”
“嚇唬他?一名老奸巨猾的商會會長,這怎么可能?”
“合理的推測而已,怎么不可能。”霍奇走向一旁艾琳諾所在的樓屋,不再搭理萊頓的好奇心。
其實這很簡單,如果說尤金是所有事件的關鍵人物,那么他背后的迪福商會以及商會的會長卡特肯定有參與在其中,否則以尤金的身份不可能如此輕易地織成這樣一張大網。
而現在卡特開始急了,這只能說明他心中有鬼,要么就是他的確是所有事件的幕后黑手,要么就是即便到這樣一個人人自危的時候,仍然有什么秘密不能被別人發現。
知道這個秘密的應該不止他一人,對于其他的人,他可能會做出行動來提醒或警告他們閉緊嘴巴,但又不能親自前去,這樣太引人注目,贈送女奴這樣的方式就要委婉隱秘許多。
因此高爾德極有可能也是這件事的知情人,既然是不可告人的秘密,在霍奇有意無意地暗示「我已經全部知道」的情況下,高爾德會配合他們的行動也是情理之中。
不過霍奇還有句話沒對萊頓坦誠。
嚇唬的確是嚇唬,但那只是在高爾德沒回應前。
現在以高爾德之前那樣的反應來看,霍奇的推測已經有了實證,高爾德必然也是其中的參與者。
兇手想要看見這張網,霍奇同樣想了解這張網。
現在,這張網上的蜘蛛正一只只暴露出來。
62、
艾琳諾所在樓屋房門并未上鎖,只是隨意地半掩著,霍奇與萊頓直接推門而入。
他們看見了艾琳諾正站在一個柜子前,背對著他們,聽到身后的動靜趕忙轉過身來,因為動作太過急促的緣故差點沒站穩腳跟,扶著旁邊的柜面才勉強沒有摔倒,看向兩人淡淡一笑。
霍奇看向萊頓,沒想到對方也在同時間看向了自己。
兩人在剛才都注意到了一點,艾琳諾剛才匆忙轉身時,眼睛里明顯寫著慌亂。
要知道昨日,她從被關押了整整的兩周的地下室來見兩人時也沒有半點慌亂,顯然艾琳諾是個相當鎮定,甚至能說波瀾不驚的女人,為什么現在看向他們的眼里卻有慌亂二字?
霍奇的目光挪到了艾琳諾身上,她的手有些不自然地拉扯著衣角。
他給萊頓使了個眼色,副隊長會意地微微點頭,不動聲色的滿滿接近艾琳諾。
“艾琳諾女士,我們又見面了。”
“是啊,我還記得你,可愛的小男孩。”艾琳諾恢復了平常的模樣,施以一個挑逗的眼神,輕柔地說著,“昨天我記得你逃得那么匆忙,現在怎么又想起見我來了?”
“面對女士你,我想很難有男人能夠抵抗,而當時我能夠做出的最好選擇就是及時離開,雖然失禮,還請不要見怪。”
“呵呵,有趣的小男孩。”艾琳諾用細長的手掩住嘴,笑道,“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這樣的性格很討女孩們的喜歡。”
霍奇不為所動地搖搖頭:“女士,這次來見你,是想再詢問一下,是否還有其他有關尤金閣下的消息。”
“該告訴你們的,我昨日就已經全都告訴過你了。”
“那么——不該告訴我們的呢?“霍奇微微瞇起眼睛。
艾琳諾的話音停頓,緩慢地說:“小男孩,好奇可不是什么好習慣,這種東西可是會害人的。”
“但好奇同樣能夠讓我發現某些難以察覺的事情。”霍奇微笑,“比如,你在身后到底藏了什么。”
艾琳諾臉色僵硬,下意識地將手伸向身后的腰間,但就在此時,默默等待了許久的萊頓迅速貼上去,一只手將她的手腕扼住,以萊頓的力氣,艾琳諾根本沒有反抗的能力,而另一只手則伸向了她的腰側,那里正有一團不正常的東西鼓起。
艾琳諾掙扎了數次無果后,認命般地不再動彈,等萊頓講她腰間的東西取走后,整個人都像是失去了力氣似的癱坐在地上。
“一把匕首。”萊頓察看著她刻意隱藏起來的包中物品,臉色漸漸難看起來,除了匕首后,他還從包里搜出一個小瓶,瓶中流淌著粘稠呈棕紅色的液體,在光線的照射下,能夠看到液體中隱隱有金色的光芒閃耀著。
“這是什么?”萊頓從未見過這樣的液體,但直覺告訴他能與匕首放在一起的東西必然危險之極。
霍奇走到他面前,拿過他手中的小瓶看了看,凝重地說:“是「星火」,這種藥劑具有極強的侵蝕性,哪怕只是沾上一丁點,毒液也會順著皮膚流向血管,讓身體產生異常的高溫,最后人會因為血管臟器被高溫灼傷破裂身亡。”
他看向坐在地上頹著面孔的艾琳諾,說:“艾琳諾女士,你是否應該給我們一個解釋,這樣的高階毒劑,可不是一名奴隸應該擁有的東西。”
……
萊頓架起艾琳諾走出陶拉商會,叫來兩個正在巡邏的小伙,讓他們將艾琳諾帶回哨所的牢房里關押起來。
“事情已經很明確了。”他語氣嚴肅地對身旁的霍奇說,“應該讓衛隊立刻將迪福商會包圍,然后將卡特捉拿。”
艾琳諾在眼看無望后,很快便承認了一切。
卡特果然就是整個事件的幕后之人,在三人已經死亡后,唯一還知道哪些他想隱瞞的秘密的人就只剩下了高爾德。
本來按照他的想法,高爾德應該會以間隔弗吉尼亞死亡一周后,才被殺死,但突然介入調查并很快取得成果的霍奇出現,讓他不得不加快了自己的計劃。
他交給艾琳諾一把匕首以及「星火」毒液,讓她在床榻之間殺掉高爾德,并承諾她事成后自然會有人接引她離開,保證她的安全,并為她解除奴隸的身份,給予一定的錢財,然后便任她自由離開。
這對于奴隸而言,已經是最大的誘惑。
可惜他對高爾德這位曾經的老朋友顯然還不夠了解,艾琳諾沒能蹭上高爾德的床,并且被匆匆趕來的霍奇萊頓破壞了整個計劃。
命運總是喜歡開人玩笑。
“謀害三名商人,并且試圖謀殺黑石鎮最重要的陶拉商會會長。”萊頓捏緊了拳頭,“即便是卡特,也無法逃脫制裁。”
霍奇低著頭,始終沒有說話。
“你怎么了?放心吧,這件事情是你解決的,我會如實稟報,騎士不會占任何人的便宜,即便我對你并不放心。”
“不對。”霍奇開口道,“這件事情,沒這么簡單。”
“什么?”萊頓沒太懂。
“從艾琳諾被轉贈到我們來陶拉的過程,有些太過順利了,就好像是人特意安排的樣子,而且卡特那樣的人,如果真想要高爾德的性命,他的布局應該不會這么簡單,這樣的計劃我總覺得,過于粗糙了。”
萊頓擺擺手:“你想得太多了。”
霍奇繼續思考著,還有一點他沒告訴萊頓,剛才在艾琳諾的屋子里,他總覺得有除他們以外的人盯著他,讓他后背不自覺地起雞皮疙瘩,這只是一種感覺,并不能作為判斷的依據,所以他沒有說出口。
然而,他相信自己的直覺。
應該有什么東西,被他無意之中忽略掉了……
想不到,想不通。
沒有靈光一閃的想法,他現在只能痛苦地思考著這個問題。
或許,得加點運氣的成分。
“幸運判定。”
他悄然進入了判定模式,擲出那顆小小的骰子。
「幸運:65/64(成功)」
「請再進行一次靈感檢定」
雙重判定才能獲取的信息么。
霍奇看著幸運判定的數字有些驚險,還好骰子這種東西,兩次之間的概率相互獨立,50%的成功率,總不至于在關鍵時候這么點背吧?
「靈感:50/1(大成功)」
「獲取關鍵信息:絕對的對稱強迫癥,無論是物、還是人」
對稱強迫癥?這指的應該是弗吉尼亞。
等等,無論是物、或是人?
一個迷惑的鎖被解開,無數相關的鎖自然破碎。
霍奇的臉色驟變,急忙對萊頓說道:“我現在要去法蘭商會確認一件事。”
萊頓被他的臉色嚇住了:“那我陪你一起。”
“不,我有另外的事情需要你去做。”
“還記得昨天,我被襲擊的那個街角嗎,我需要你……”
63、
黑石鎮這幾天發生了一件大事,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去。
迪福商會的所有商人都被限制在自己的樓屋里不得外出,城鎮的巡視隊幾乎傾巢而出,將迪福商會團團包圍起來,哪怕商人們大聲抗議,甚至威脅叫囂著要罷停上繳本季度的礦稅,衛兵們卻不為所動,只用冷冷的劍鋒將商人們逼回自己的住處。
他們接到的命令相當直接,只要是迪福商會的人,均不得離開自己的住處,若有人想硬闖出衛兵的包圍圈,當場格殺不論責。
黑石鎮是依賴于礦商們為生的礦鎮,即便是鎮長波利特對待這些礦商平日里也是客客氣氣的,衛隊對于礦商們的所作所為通常也是不加干涉不予理會,這幾天意料之外的強硬態度倒是第一次見到。
包括其他商會的商人、犯罪者都在外圍看著熱鬧,他們每天都能看見巡視隊的副隊長萊頓和一名陌生的男子在迪福商會最大的那棟樓屋里進進出出,偶爾屋內爭吵得聲音太過激烈,還能遠遠地傳到他們耳朵里。
不少人猜測著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商人覺得這是一個訊號,波利特或許不再滿足于礦稅的收入,那個只懂得貪與色的胖子或許想直接收回黑石鎮諸多礦脈的開采權,自己來做最大的的利益者,如果真是那樣,那么其他商會或許都會面臨迪福商會同樣的下場。
但這個結論立馬被推翻,且不說波利特根本沒有那么多的奴隸來開采礦脈,即便他真的要對鎮上的礦商們下手,也不應該是迪福商會,在礦商中迪福只能算得上準一線水平,波利特要是真的動手也應該從陶拉這樣的礦商巨擘下手。
另一種猜測迅速成為了話題的主流。
這幾周發生的商人遭受兇殺的案件,或許與迪福商會有難以辨清的關系。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巡視隊仍駐守在原地,看樣子絲毫沒有撤離的意思,距離包圍迪福商會至今已經有五天的時間。
恰好也正是距離弗吉尼亞被殺害后的第七天,剛好一周湊整。
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被包圍的迪福商會身上,而在另一個地方,卻有人悄悄潛入進去。
陶拉商會相當冷清,礦奴們早被分配到各個礦洞里工作,而商人們不少都去看鎮上的熱鬧,商會里只有寥寥幾個侍從經過。
黑色的影子隱匿在日光下,在商會中迅速穿行,他來到了最大的一幢房屋前,這是屬于高爾德會長的住所,此時門外只有三名年輕的侍從,端著水果盤與水壺,等候著屋內的吩咐。
黑影悄悄地接近他們三人,以極快的手法迅速將三人擊暈倒地,并活用四肢接住他們脫手的果盤水壺,整個過程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將雜物堆放在一邊,再慢慢地把三人拖到隱蔽的角落里藏起來,黑影的嘴角掛著微微笑意,推開半掩的屋門走進高爾德的房屋里。
一道深色的簾子擺在屋里,將視線分割,他隱約能看清簾后的身影,看起來高爾德正坐在桌前處理著書信。
為什么要束起一道簾子?這對于高爾德而言其實不算奇怪,畢竟這可是個隨時隨地都可能出現不可控制的**的老頭,簾后不僅擺放著桌椅,更有一張大床,當他興致高漲時便會叫來一名女郎,拉上簾子做自己的事情,據說還曾經在下屬商人匯報財務狀況時進行過,次數還不少,這也是他好色的名聲傳出去的原因。
黑影靜靜地端詳一會兒,高爾德始終低著頭捏著筆沙沙沙地書寫著,似乎根本沒注意到房間里多了一個人。
黑影將手伸向腰間,緩慢地抽出一雙磨得鋒利的小刀,握著小刀靈活地耍上幾個刀花,陡然開口說道:“高爾德·陶拉。”
簾后的人影身體猛然顫抖,一下子抬起頭來。
“十年前你犯下的罪惡,如今是時候償還了。”
話音剛落,黑影便如同獵豹般一躍而出,雙刀攤平,以逆風之勢爆發出驚人的力量,瞬間沖破幕簾,重重地砍在高爾德的木桌上。
咔擦一聲。
結實的長桌碎成無數木片,飄灑在空中。
黑影將手中的雙刀一錯,金屬的摩擦聲刺耳,他滿意地看向高爾德,想要從后者的眼里看出慌亂與懼怕。
但就是這一眼,卻讓他的眼神凜冽。
哪有什么高爾德,眼前分明就是個年輕人,黑褐色的頭發,不同尋常的黑色瞳孔,以及精致得讓人贊嘆的面容。
黑影很熟悉這張面孔,但這張面孔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里,他現在應該在迪福商會才對!
“你再不出現,我都快以為自己算錯了時間。”霍奇露出友善的笑容。
黑影下意識地退后一步,瞬間便反應過來自己落入了圈套,既然高爾德并不在這里,那他也就沒有留下的必要,此時他已經調整好了自己的身體,隨時準備著從圈套中撤離。
但既然是圈套,霍奇哪會讓他這么輕松的離開。
他很清楚黑影的實力,所以這件事情連萊頓都沒有告訴,只是拜托他帶兵包圍迪福商會,真正的計劃中來攔截黑影的人,可不是什么巡視隊的衛兵與騎士。
黑影剛剛轉身,耳畔便聽到了尖銳的聲音,隨即迎面一道風勢極強的氣流撲面來襲,猝不及防下他的反應稍稍慢了半拍,雖然快速地閃向一旁,左手卻依舊被氣流劃破,一道長長的口子滲出殷紅的血液。
看不見的利刃么……
黑影將后背微微壓下,身體前傾,雙腳以腳尖重重地抵著地面。
第二道破空的氣流迅速來襲,這次黑影已經做足了準備,輕輕一個虛晃便完美地錯開這道音刃,腳部驟然發力,整個身體像是彈弓上的石子彈離出去,迅速地向氣流產生的方向奔去。
無形的音刃不好對付,可釋放者總歸是實實在在的人,只要拿下了源頭,音刃的威脅便自然解開。
不遠處的角落里,赫拉的眉深深地皺起,小臉上寫著不滿意,她察覺到了自己釋放的第二道音刃擊空,并且聲音將一個高速移動的人影回饋到她的視野中時,更令她相當不滿。
她伸出雙手,這是她這幾個月不斷訓練中領悟的控制音刃的方法,若是對付一般的衛兵或騎士,僅憑聲音發出音刃便足以解決,因為他們躲閃不開,但要對付黑影這樣能夠避開的人,則需要控制音刃的走向。
黑影在高速移動中忽然停頓下來,多年的戰斗經驗讓他察覺到危險的接近,果然隨著尖嘯聲的發出,面前的空氣迅速地扭曲,三道痕跡連接在一起,呈風車的姿態旋轉著向他襲來。
避不開!他迅速做下了判斷,要是僅僅是三道無形的音刃或許還有可乘之機,但這音刃還不斷地旋轉著,想要找到空隙幾乎不可能。
既然避不開,那就只能擊碎!
黑影握著雙刀的手臂青筋暴起,在旋轉音刃來到的瞬間,眼睛已經捕捉到了扭曲的痕跡,他揮舞起手中的小刀,以一個從未見過的姿勢準確地斬落在音刃上,三道音刃均被他擊中,空氣明顯出現聚縮,音刃迅速地消失不見。
如果此時萊頓看到這一幕,一定會大聲叫出黑影使用的刀招的名字。
「落雨斬擊」!以暴雨般的姿態在極短時間內揮出密集的數刀。
這是高階騎士才能掌握的斬擊,即便是萊頓也從未學習過!
斬碎音刃后,黑影并未松懈,他已經看清了不遠處的人影,個字不高,長頭發,似乎是個小女孩。
但那不影響他的行動,生死危及關頭,還顧念著敵人形象的人都是蠢貨。
他側身一轉借勢暴起,奔襲向眼前的赫拉。
赫拉此時的小臉已經陰沉下來,音刃再次落空讓她相當生氣,喉嚨里發出一聲輕微的低鳴。
“赫拉,注意控制力度!”霍奇高聲喊道。
低鳴稍頓,而黑影已經揮舞著雙刀襲到了赫拉身前一步之地。
“啊!”刺耳的鳴叫喚來一道微型風暴,迸發在赫拉與黑影兩人之間,風暴中無數細密的音刃旋轉切割著。
黑影爆發出驚人的力量揮舞著手中的雙刃,但這在狂怒的音刃風暴中卻只是徒勞,人力終究有限,當風暴來襲時,即便是強者也只是風暴中搖曳的小舟。
當風暴停息,赫拉的一張小臉變得紅彤彤,還透著幾分病態的蒼白。
而黑影則半跪在地上,看上去凄慘無比,手中的小刀被斬出無數道豁口,更有一柄刀身出現明顯的裂痕,身上的衣服變得破破碎碎,用來遮掩容貌的面巾也被切成碎片掉落在地上,露出了黑影真實的容貌。
霍奇起身,走到兩人面前,看著他臉上的細密的切口,以及凌亂卷曲的胡須,緩緩說道:
“現在我們應該能好好談談了吧?”
“哈洛隊長。”
64、
刀刃哐當兩聲扔在地上,哈洛仰頭看向霍奇,他的面容依舊邋遢,但他剛才在戰斗中表現出的強硬姿態卻讓人記憶猶新。
他額頭被音刃劃破幾道口子,血液順著眼瞼淌下,這使得他的眼睛只能瞇成一條縫。
“你是怎么知道,我才是真正的兇手?”
“因為你出現的時機太過巧合。”霍奇開口說道,“雖然我很感謝你救了我的命,但我仍然覺得你出現得太及時了,就像是預料到我會遭遇弩箭襲擊一樣,所以我讓萊頓閣下帶人去到那條街,很幸運地是,最終發現了一些線索,證實了我的猜測。”
“那支弩箭,果然是你的手筆。”他的聲音轉冷,畢竟那支弩箭可是差點奪走他的性命,即便在哈洛的計劃中會順勢救下他,但這仍不能熄滅他此時的憤怒。
“不可能。”哈洛喉嚨微微聳動,嗓子里開始溢滿血的甜味,“我已經把所有的布置都收拾干凈了。”
“那或許是你收拾得沒你想象中的那么干凈。”
霍奇圍著他走了一圈,說道:“至少巡視隊就發現了墻角明顯的劃痕,以及一小段柔軟卻分外結實的韌絲,我想你是在隱蔽的位置布置了一把固定角度的弩,固定弩弦的卡子被你卸下,以韌絲作為替代品,再將絲線沿著墻角隱秘地布置起來,在我們走過的瞬間,松開韌絲,弩箭自然會從陰影中射出,雖然和普通的瞄準方法不太一樣,但身為高階騎士的你想來還是能在我即將走到弩箭命中位置的前一步射出箭矢。”
“這只是你的猜測而已。”哈洛聲音變得沙啞,用力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頂多只是讓你懷疑我,但相比于嫌疑明顯更大的卡特,還是不足以讓你猜到我才是真兇。”
“當然,你給我留下了不少線索,都更明確地指向卡特,然而我這個人比較特殊,哪怕是再微渺的懷疑,我還是喜歡徹底地弄明白,所以我詢問了萊頓,知道你為什么會被稱作北境的傳奇。”
“十二年前,當時的你只是邊境之地的一名小小騎士,如同現在萊頓,在名為「亞蘇」的城鎮里擔任巡視衛兵,就在那一年的冬天,三十個雪林中的悍匪結群搶掠城鎮,亞蘇的巡視隊在第一次交手就被悍匪們打得潰敗,一小撮人死在了悍匪手里,更多的人包括衛隊長,都慌忙地逃離了亞蘇。”
“只有你,還有很少的衛兵留駐在城里,為自己的誓言守護那個城鎮。”
“也是那時候,單劍挑翻十數名馬背上的悍匪,保護了城鎮恪守了誓言讓你一戰成名,「英勇的」哈洛,北境公爵親自為你冠上名號,多么的光彩多么的榮耀,你收獲了一名所能取得的最大贊美。”
“然后你離開了亞蘇,聽說過了兩年后你曾經回去過一次,但是很快便騎馬歸來,并且消沉了好一段時間。”
“我說過我的好奇心比較強,所以我花費了很大的力氣找到了有關亞蘇的記錄,在正式的記載中,亞蘇在十年前淪為廢鎮,一場瘟疫殺死了所有的人,然而我收到了一些特殊渠道的消息表明,當時有外地的商人被攔在了亞蘇鎮外,沒過多久,亞蘇便燃起了一場大火。”
“這看上去并沒有什么問題,及時隔離瘟疫是很正常的手段,然而值得注意的一點,那時阻攔行腳商們進入的亞蘇并不是衛隊,而是奴隸主的私軍。”
“為什么奴隸主的私人武裝會接管城防隊的任務?”
“這條消息來源太過沉舊,以至于我們已經無法得知當時的情況,似乎線索會在這里中斷,然而幸運的是,我在弗吉尼亞的住處找到了答案。”
霍奇從衣服的內襯里摸出一張窄窄的紙片,上面用極小的字體密密麻麻的寫滿著——似乎是人的名字?
看到這張紙片,哈洛的瞳孔驟然緊縮,呼吸變得急促,難以置信地叫道:“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拿到這張名單,它應該已經——”
“它應該已經被你拿到了,對嗎?”霍奇接過他的話,說道,“發現弗吉尼亞的尸體時,我便發現了兇手從他身上拿走了一件東西,看上去像是書本,我猜測過是日記,是賬本,然而真正的答案是我手里的這個東西。”
“一份名單。”
現在想來,他真應該感謝弗吉尼亞的怪癖——對稱強迫癥患者。
他前往法蘭商會時,特意再次詢問了阿瑟,得知了被遺落的信息,弗吉尼亞的遺物中,無論是賬本還是日記,都是成對存在。
那么,或許被兇手取走的那東西也不僅是一份。
骰子的幸運與靈感得到的消息,是弗吉尼亞的對稱強迫癥是「絕對」,不止對物,更對人適用,那么弗吉尼亞住處的那間落滿塵灰的空房間則顯得不正常,既然對面住了人,那這間房也應該住人才對,為什么會空置著?
除非這間房是用來放置什么不能讓人知道的東西,才讓弗吉尼亞生生違背了自己的強迫癥意愿。
既然房屋的設計是對稱的,那么物品的放置也應該對稱。
霍奇先去了無人房對面的房間,這間房一直是阿瑟在使用,弗吉尼亞也經常喜歡睡在這里,阿瑟是他培養出來的男奴,這個可憐的小男孩幾乎已經被洗腦,只要弗吉尼亞的命令,他肯定不敢違抗,所以霍奇問了他,在這間房間里,有哪些地方是弗吉尼亞明令禁止他不許使用的?
按照得到的幾處位置,霍奇去了落灰的房間,在床頭抽屜的夾縫里找到了這封名單。
“這份名單上可記載著不少人名,拿到它后我一直在想,這份名單到底有什么意義,為什么兇手會刻意取走它,是故意留下的錯誤線索,還是這份名單有著我所不知道的含義?”
“偶然之下,我翻開了亞蘇在瘟疫來臨前的居民記載,然后便驚訝地發現,這份名單上的所有人,都能在亞蘇的居民記載中找到,這是巧合嗎?直到我看見了這份名單的最下方,一個被寫上又緊接著被劃掉的名字。”
“艾琳諾(礦)。”
“咦,這個名字不是尤金的那名奴隸情婦嗎?”
“在關于你鎮守亞蘇的記錄中,提到過最開始的一年你是在一戶紙坊家庭寄居,而那戶人家的女兒,恰巧也叫艾琳諾。”
“巧合之所以被稱作巧合,在于它沒有重復性,顯然這已經不是巧合能解釋的。”
“繼續深入調查,觸目驚心的事實擺在了面前。”
“那是一樁在任何地方都不會被饒恕的滔天罪惡。”
說到這時,霍奇的不自覺地捏緊自己的手背,緩了會兒氣,才說出那個沉重的真相。
“奴隸主為了利益,對外詐稱亞蘇被瘟疫肆虐,然后——將所有的鎮民,變成了他們的商品。”
“奴隸。”
65、
“萊頓告訴我,你開始變得頹廢是在一年之前,而那時候恰巧發生了一件事情,尤金負責的一條礦脈發生了坍塌,你帶著衛隊前去處理,想必尤金那時候為了感謝邀請你前去他家中做客,也是那時候,你見到了艾琳諾。”
“你很驚訝吧,為什么在記載中已經死去的人會再次出現在自己眼前,但你很確定那就是艾琳諾,你在亞蘇寄住家庭的小女兒,畢竟那么多年的相處,你不可能認錯。”
“艾琳諾想必也認出了你,我不知道在那之后你們之間是怎樣聯系的,不過顯然你從她那兒得知了十年前亞蘇覆滅的真相。”
“然后你的復仇計劃就此開始。”
“首當其沖的,自然是尤金。變民為奴謀取私利,無論放在哪里都是不可饒恕的大罪,你只需要給出一丁點的提示,便能很容易地讓當年那件事主導者之一的尤金慌亂起來,你約他到鎮外的荒野地里,料定他不敢帶其他人過來,他以為你只是想敲詐一筆錢財,卻沒想到你真正的目的是復仇,”
“在折磨他的過程中,你得到了另外兩名同伙——即克倫威爾以及弗吉尼亞的消息。”
“他們都是心里有鬼的人,你只需要旁敲側擊地提醒他們作為巡視衛隊的自己已經知道了這件事,就足以讓他們膽戰心驚,而你可以順其自然地裝扮成索要錢財的貪財隊長,他們雖然驚慌,但只要認為你是為錢而來,便很容易順著你的誘導,在偏僻的地方進行他們以為的「交易」。”
“弗吉尼亞身上的名單是你意外的收獲,它記載了當年那場事件中亞蘇鎮民們的去向。”
“然后你準備吊出最后一條大魚,既然知道了迪福商會的真實面目,那么以尤金的身份當執行者還算合理,卻不太可能是真正的策劃人,而商會會長卡特不可能不知道那件事情的發生,你很確定他是最后的目標之一,卻未必的唯一的目標,所以你想以他引出其他人,卻沒想到在這個時候,波利特雇傭了我來處理這件事。”
“衛兵隊當然抓不住你,他們本來就是你訓教出的士兵,你太了解他們的思維習慣,隨時掌握著他們的巡視安排。你就在他們之中,他們怎么可能發現你?但我不同,你不想自己的計劃被打斷,所以才上演了街上的那場弩箭襲人事件,目的就是讓我把懷疑的目標放在能夠鑄造弩箭的商會身上。”
霍奇的語速漸漸加快:“因為我介入調查的緣故,卡特這只老狐貍也開始慌亂,他雖然不是兇手,卻擔心被我發現了當年的那件事情,為了保證當年的同伙人不會泄露消息,他派人去聯系,這也正是你想看到的局面。”
“然而你沒想到的是他派的人居然是艾琳諾,當時我就奇怪,為什么見到艾琳諾那會兒她會如此慌亂,現在想來倒不是因為藏著毒藥與武器的緣故,而是你突然將這兩樣東西交付給她,那時候——你就在她的屋里。”
“卡特沒想殺高爾德,他派艾琳諾前去只是帶了一封書信,在我去質問他時他肯定會辯解,但這已經無所謂了,出于之前就存在的懷疑,你認為我不會即便不立刻將他捉拿,也會懷疑他話語的真實性。”
“這對你已經足夠,你不需要卡特被捉,只要他能吸引巡視隊的注意力就行,趁著大多數人被吸引的時候,就是你對高爾德下手的最佳時機。”
“至于卡特,在這一系列的事件后,他要么活在持久的恐懼中,要么經受不住折磨逃離黑石鎮,你隨時可以對他下手。”
“真是了不起呢。”霍奇長長地舒了口氣,語調古怪地說道,“這樣你的復仇就完全成功了,想來這是一件很自豪的事情吧?”
他在「自豪」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毫不掩飾話語中的嘲諷。
“你到底——想說什么。”哈洛又咳了幾聲,沙啞著聲音說道。
“我想說,”
霍奇忽然提高的聲音,如同咆哮般在哈洛耳邊炸響。
“你是蠢貨嗎!”
哈洛被他突如其來的斥罵弄得一怔。
“如果這就是你所謂的復仇大計的話,那我還真是高估了你,什么「英勇的」哈洛,或許應該叫「無謀的」的哈洛才對。”
哈洛猛地抬起頭來,憤怒地看著他:“你什么意思?難道那些奴隸商人不應該受到制裁?難道在犯下這樣駭人的罪狀后還無應該任由他們坐在罪惡的金堆里陶醉?”
“我可沒這樣說過,他們理應付出代價,但你的復仇,太過幼稚。”霍奇毫不客氣地瞪回去。
“幼稚?”
“幼稚!”他毫不客氣地說道:“你所謂的復仇,根本只是你滿足自己那可笑正義感的借口,我真的很難想象一個稍有頭腦的人,在拿到了弗吉尼亞那份名單后,不去考慮怎樣將名單上那些人解救出來,反而沉醉在自以為是的復仇快感中。”
“我沒有!”哈洛大聲反駁,“我當然有想過解救他們,在高爾德和卡特死后,我自然會——”
“自然會什么?殺掉了這些商人,亞蘇的鎮民就歸你?哈洛,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霍奇嘲諷地冷笑著。
“你有沒有想過,即便這些商人都死光了,但他們依然是奴隸的身份,依然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礦洞死命挖掘直到被榨干體力死去,還有艾琳諾,她也不會回到你的身邊,而是另一位新的主人奪走。”
“哈洛,你什么都沒有改變,亞蘇鎮民悲慘的命運仍將持續下去。”霍奇望著頂板的圖紋,說道:“你真的,很可笑。”
哈洛茫然地低著頭,反復看著自己這雙布滿疤痕與繭的雙手,他如今已是近五十的年紀,但這雙手充滿著爆發的力量,他能輕松地將奴隸商人扼殺,而他始終可以用這雙手恪守騎士的榮譽,主持心中的正義。
然而霍奇的一番話如同暴雨般噼里啪啦地落在他的心底,將他所有的自以為是都洗刷得一干二凈。
主持正義?這只不過是他一個人的狂歡而已。
而世界,不,即便只是身邊,也什么都沒能改變。
“但他們應該死。”他失神地喃喃,“他們應該死啊!”
霍奇冷漠地看著這個已瀕臨崩潰的男人,“是,他們應該死,但不是以這種只能被稱為浪費的方式。”
“哈。”哈洛仿佛一下子蒼老了不少,挺直的脊梁漸漸彎曲,氣力被抽空般頹然,舉起雙手,“還說這些有什么用,來吧,抓住我,去領取你應得的報酬。”
“從知道是你開始,我就沒想過抓你。”霍奇搖了搖頭,“雖然覺得你相當愚蠢,卻還沒到無可救藥的程度,并且在某種意義上,我倒是并不討厭這點。”
“既然你已經見識了真實的世界,就應該明白世界的黑暗與殘酷,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但僅僅在這里行走,哪怕只是簡單的呼吸,也能聞到撲鼻的惡臭。”
“這讓我不舒服。”
“因為不舒服,所以才要去改變。”
“改變,意味著要與傳統對抗,那是萬萬人信守了千百年的「正確」,與其對抗毫無疑問是極為愚蠢的行徑。”
“但我想,總得有那么幾個傻子,會因為不舒服而站出來。”
“我算是一個。”
霍奇看著他,靜靜地說道:“你要不要加入?”
66、
“你是想告訴我,他就是你所說的兇手?”萊頓看著霍奇帶來的這具男人的衣服,他穿著破破爛爛甚至不能被稱作衣服的臟布料,手掌全是黑糊糊的粘稠垢漬,散發著屬于下水道的惡臭,嘴邊流淌著黃白色的液體,是啤酒還是胃液?不過那有什么關系呢,這個人顯然就是一個黑石鎮隨處可見的犯罪者,還是最底層的那種混日子的存在。
而霍奇告訴他,這就是他們搜尋了整整三周,將三位奴隸商人殺死的兇手?
“我帶著整個巡視衛隊,配合你的計劃圍守在迪福商會外整整五天,你就給了我這么一個答案?”萊頓太陽穴處的青筋已經按耐不住地爆起,用力地握著拳頭,每說一個字語調都會沉重一分,這意味著他現在相當憤怒,他認為自己受到了欺騙。
“一個小混混?”
“這怎么可能!”
霍奇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攤開雙手:“雖然我也覺得匪夷所思,但這就是事實,你得學會去接受。”
“我記得你說過,兇手能讓商人毫無防備的孤身前去,一定是鎮上有頭有臉的人物,而這個人!”萊頓猛地一指地上的尸體,“他是什么大人物?還是我已經瞎了?”
“關于這點我感到很抱歉。”霍奇微微躬身致歉,“事實上那是我推斷過程中的一個失誤,我本以為按照常理而言是那種結果,卻沒想到忽略另一種可能。”
“另一種?”
“事實上三名死者孤身前往偏僻地帶的原因很簡單。”霍奇啼笑皆非地說道:“這個混混欺騙了他們,宣稱自己這兒能夠購買的有助于床榻生活的藥劑,你也知道作為男人,這種事情當然得獨自秘密地進行。”
胡扯!萊頓氣不打一處來,“既然如此,那他為什么要殺了那些人。”
“既然是欺騙,那種藥劑當然不會在他手里,他沒有商人們要的東西,商人們卻帶來他想要的東西,萊頓閣下,你既然在黑石鎮待了這么長的時間,應該知道對于窮瘋了的犯罪者而言,足稱的金幣有多少誘惑力吧?為了拿到錢,殺人搏命對他們而言難道是稀奇的事情?”
“事實上,我在這個混混藏身的地方,也確實發現了幾個錢袋,雖然已經快花光了。”
霍奇知道萊頓依然不會相信,就連他自己都覺得這樣的說法依然有很多漏洞,可只有短短幾天的時間來布置,他能做的也只是這種勉強能夠自圓其說的程度。
他制止了萊頓繼續質問下去,冷靜地說道:“萊頓閣下,無論你是否相信,案件兇手都已經被殺死了,今后絕不會再有類似的兇殺案發生,你的職責與任務也都順利完成了。”
“時間會證明一切。”
……
“我們要去哪?”黛芙妮側過頭望著霍奇,她現在穿著一身帶帽兜的黑色棉袍,將身體與標志性的火紅長發遮掩起來,僅露出一張小臉。
在黑石鎮這樣寒冷的地方,哪怕是犯罪者也會將拾荒或搶奪來的每一份破布碎棉拼湊成厚實的衣服,如果沒有這樣的衣服,即便是躲在下水通道的暗洞,也會被寒冷凍得死去。
黛芙妮現在身著的這身衣服有些太過單薄了,但她的體質是特殊的,火焰的能力讓她對寒冷有極強的抵抗力,即便再單薄些,依舊不會阻礙她在街上行走。
是的,在街上行走。
就在前一刻,霍奇帶著她與赫拉離開了那間居住了近半年的廢棄小樓,大大方方地走在黑石鎮的街道上。
黛芙妮還是第一次走進這個小鎮,街旁的石頭房子大多破舊,地面上除了雪外還有不少臟亂得難以洗去的污垢,這些都表明黑石鎮并不是一座令人心馳神往的夢境小鎮。
但相比于廢棄礦洞的那幢小樓,這里都要好上太多。
霍奇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微笑地說道:“去我們的新家。”
“就是這兒了。”他的腳步停在了鎮上南邊的街道旁,相比于其他三個區域,這里無論是街道面貌還是居民地位,都是最差的。
但這是鎮上的樓房,而不是廢棄的小屋,前者是他確實擁有的財產,而后者只是無奈下暫居的地方。
終究是踏出了最艱難的一步,他帶著被視為邪惡的女巫,住進了城鎮里而不必擔心被驅趕。
已經是很大的突破了,不是么?至于更進一步,那還得慢慢地來。
霍奇看著眼前低矮的灰石樓房,感慨道:“我曾經說過,會讓我們能夠行走在陽光之下,現在不就做到了么?”
他推開房門,暢快無比地昂頭走進,卻在邁入房屋的瞬間,所有的情緒都被冷卻。
赫拉跟在他后面,感受到他后背的僵硬,茫然地搖晃著腦袋。
黛芙妮看清了眼前的畫面,無奈地嘆氣道:“看來還是沒能做到啊。”
四名巡視衛隊的士兵,正穿戴著盔甲拔出利劍,警惕地盯著他身后的赫拉與黛芙妮。
……
“為什么我的房子里會有衛兵!”霍奇憤怒地質問著波利特,在他還未能上前扯住胖子的袖口時,兩名守護在側的衛兵就已經用尚未出鞘的劍將他逼回了原地。
行動被阻礙讓霍奇更加惱怒,他失態地拍了拍身邊的木桌,“我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注意你的言行,霍奇閣下。”在霍奇成為黑石鎮的鎮民后,羅茲總算不用費勁腦筋地去思考怎樣來稱呼了,他站在波利特的身邊,事實上大多數時候都會由他來替代波利特開口,“面對鎮長大人,你應該更加禮貌一些。”
“我需要——一個解釋。”霍奇語氣加重,再次重復了一遍。
“咳。”波利特輕咳一聲,“我的朋友,我們之間或許存在些誤會,那些衛兵對你并沒有惡意,他們只是前去保護你的,就像羅茲的家門外同樣有衛兵駐守一樣,對吧羅茲?”
“沒錯,波利特大人。”羅茲撒謊連一絲猶豫都沒有,鎮里的巡視衛隊統共才四五十人,巡視任務都安排得緊湊無比,除了在波利特身邊常駐兩人外,哪還分得出多余的人手?
“保護?那四個士兵可是一直警惕地盯著我的兩位朋友。”霍奇冷笑著,波利特身邊都僅有兩名士兵,自己一個剛剛成為平民的家伙值得如此大費周章的保護起來?不,他們的目標不是自己,而是監視赫拉與黛芙妮兩名女巫。
“你是說女巫,對嗎?”羅茲接過話題說道,“霍奇閣下,我希望你能諒解,那終究是女巫,掌握著極為可怕的力量,即便你稱她們為朋友,但為了黑石鎮的安全而言,必要的監管還是需要的。”
掌握著力量便需要被監管?那魔法師協會何至于如此高高在上。
“當然,你的朋友會擁有一定的自由,她們可以隨便在你房屋的那條街上行走,但也僅限于此。”
“這和當初說好的可不一樣。”霍奇拇指狠狠地按壓著桌面,“她們已經是平民身份,沒道理被限制出行。”
“我承諾你,給予你和兩名女巫平民的身份,的確如此,我并沒有違背許諾。”波利特扶著木把手站起,圓溜溜的獨自上下震顫翻滾了一會兒。
“但鎮上的平民,應該歸鎮長來進行管理。”
“而我,才是黑石鎮的鎮長。”
67、
星光拖拽著墨覆蓋天空,零亂的燈火下,不少醉漢正搖搖晃晃地攙扶著墻壁,手里拿著酒瓶,神志不清地嘟囔著,霍奇沿著街道回到他剛購置下來的被稱作家的小樓時,果不其然看到四名衛兵正在門口值守,這一幕引來了南街不少住客的觀望,畢竟這種地方平日里衛兵們連巡視都不會來幾次,如今卻突然來了四名常駐值守的士兵,當然容易惹得住客們討論。
聽著街邊的人在議論著這座樓房的新鄰居究竟是什么人,他的心情更加糟糕,尤其是在不久前他的心情愉悅到了一個頂峰,驟然直降更令人惱怒。
走到門口,四名衛兵彼此對望一眼,微微側身讓出一個恰好夠他通過的空隙,他走到與衛兵們并肩成一線,歪斜著腦袋打量了他們一眼,緩緩說道:“我與你們的隊長和副隊長關系都還不錯,何況這是奉命行事,我并不想刻意難為你們。”
“但是,要是再有一次我發現你們擅自進入我的屋子——”
話語戛然而止在某些時候比整句說完更具威脅,他搖了搖頭,走進了屋子,把門重重關上。
“你臉色很差。”正坐在窗邊的黛芙妮聽到門外的動靜,向門口看了一眼,恰巧看見霍奇鐵青的臉色和隱隱暴起的青筋,“難道你沒考慮過這種可能?”
早在霍奇最初向他描述自己的計劃時,她就曾經多次告訴他這樣的想法太過想當然,女巫已經被狩獵了千百年,僅僅憑借施恩便想扭轉印象,即便只是在偏遠的礦鎮也是相當困難。
不過霍奇看樣子有他自己的想法,來到黑石鎮后他迅速控制了鎮上的犯罪者勢力,或許他的想法確實不切實際,但黛芙妮從不認為他是個天真而顧慮不周的人,他會真的沒想到波利特會如此反應?她倒是覺得這位鎮長的反應再正常不過。
“當然有考慮過,只是——”
霍奇停頓話語,說不下去了。
只是什么呢?
難道他仍抱著些不切實際的希望,指望著上位者會遵守對底層的承諾?
太可笑了。
就在不久前他還以高高在上的姿態迫使哈洛認清自身的幼稚。
然而現在看來,或許他自己才是最幼稚的那個人。
他以為自己已經認清了這個世界,卻仍像個還未長大的孩子,以言論闡述自己的價值,以利益謀取更大的利益,這本是無錯的命題,然而他犯下了最大的錯誤。
這個命題成立的條件,在于雙方地位相仿。
他以談判者的姿態站在波利特面前,卻忽略在波利特眼中,他只是個任由其生殺予奪的小民,他的確講述了自己的價值,但換來的卻不是合作,而是占有,波利特根本沒有和他談判的必要。
來到黑石鎮其實不能算是巧合,在這樣信息閉塞且雜亂無章的世界里,選擇偏遠的城鎮不容易引起諸如魔法師與帝**這樣強敵的注意,何況黑石鎮本就是犯罪者的天堂,即便從這里流出藏匿女巫的消息,也多半被當做荒誕的笑話給翻過去,作為沒什么實力的他們的發源地是再適合不過。
他試圖搭上波利特這條線,一步步地攫取手中的權力,然而這份權利即便再大,也終究是從波利特的手中分享出來的,只要波利特還身為鎮長,便隨時能收回他苦心經營的一切。
想要真正的擁有權力,就不能做權力的支點,而需要成為中心。
蜘蛛從不會在別人的網上結絲,因為大網斷了,自己的窩也就消失了。
現在的霍奇就像是只盲目的蜘蛛,迫切地想要擁有自己的家園,卻貿然地將絲織在了別人的網上。
多么,可笑。
霍奇深深呼吸一口,將剛才充斥在腦海中的惱怒吹散,漸漸平靜下來。
當唯一能夠結網的墻面被另一只蜘蛛占據時,應該怎么辦?
自然是悄聲接近,然后——吞噬掉它。
“我想明白了。”他平靜地看著黛芙妮漂亮的瞳孔。
“什么?”黛芙妮哪可能知道他已經在心中掙扎一番,只看見他忽然轉變了神色,又莫名其妙地說出這句話,簡直有些摸不著頭腦。
“想要讓別人聽清我的話。”
他的眼中寒芒頓生,沉聲說道:
“就得成為,唯一的那個聲音。”
……
情報總管。
這是波利特給予霍奇的職位。
顯然這位胖鎮長還沒有忘記他的存在,這也難怪,要是他現在已經沒有了價值,早在商人兇殺案結束后,他便可以將霍奇拋得遠遠的,而不是將他留在黑石鎮里。
霍奇的價值,一方面在于女巫,現在女巫已經被監管在波利特的視線范圍內,無論是想要借用女巫的力量,或是引來魔法協會的法師將女巫們換取金幣都相當容易。
而另一方面,則在于他對犯罪者勢力的控制。
波利特倒還不知道現在霍奇已經是地下勢力名副其實的主宰,但從羅茲整理出的情報來看,顯然霍奇具有自己的情報系統,因此黑石鎮空懸了許多年的情報總管終于寫上他的名字。
“大人,。”赫伯特從霍奇口中知道這個消息后,便一直愁容滿面,憂心忡忡地說道:“鎮上的那些大人物是在利用你。”
“我知道。”
霍奇很清楚無論是在波利特來之前還是之后,黑石鎮都不具備專職的情報系統成員,而現在看似波利特給予自己的一個算是體面的職位,但實際上這個職位是虛的,除了稱呼起來好聽外根本沒什么好處,反而會讓他經營了這么長時間的情報勢力為波利特所用。
“他們想榨干我的價值,但與此同時我也被印上了鎮長黨的標簽,在外人看來,現在我與羅茲一樣,都是波利特的左右手。”霍奇輕笑,“有這層身份在,可以做的事情就有很多了。”
“大人,您的意思是?”作為他的副手與「小老鼠」們的牽繩人,赫伯特理應弄清他的真正含義,才方便將任務布置下。
“波利特還弄不清我到底的情報勢力到底是什么規模,這很好,讓八成的小老鼠暫且隱匿,我不想讓別人把我的老底摸透。”
“明白。”
“還有一件事。”霍奇將兩封畫像攤放在桌前,一副畫著的是波利特,而另一幅,則是羅茲。
“讓還沒隱匿的小老鼠們想辦法查清楚以波利特及羅茲為中心,這張關系網到底延展到了什么程度,以及這張關系網上的所有人單獨的信息,尤其是波利特與羅茲。”
“我得知道他們的性格,他們的弱點,以及他們拼命想要掩飾起來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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