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佩甲沒有向蘇牧解釋這話的意思,只是笑著指了指離自己不遠處的一塊石頭,示意蘇牧可以坐在那兒釣魚。
蘇牧點頭,將無餌無鉤的魚線扔入湖面,雙手持桿,面色淡然,一語不發,像是老僧入定。
這一切自然被齊佩甲收入眼底。
咸咸的海風從西面吹來,那是神陵島唯一一處港灣所在的方向。
即便隔得很遠,港灣處的喧囂仍是傳到了湖泊附近,也不知道這一次來了多少島外人。
將所有聲響收入耳朵的蘇牧,不為所動。島外來了些什么人,來了多少人,與他何關?
“真是沒有規矩。”
齊佩甲笑著搖了搖頭,湖泊中央憑空生出一股清風,朝著西方橫掃而過。
一瞬間,所有吵鬧聲音消失,天地清明。
蘇牧仍然沒有反應。
倒不是他強裝淡定自然,而是因為此時此刻,他已經進入一種十分玄妙的境地。
像是在做夢。
他周圍是一股股水流,偶爾有幾個水泡往上漂浮,未曾學過游泳的他,卻是能夠行動自如,甚至能自由呼吸。
他變成了一條魚!?
這個念頭十分怪誕,不過當蘇牧試圖伸展四肢,發現已經感覺不到雙腿的存在,只有一條魚尾在擺動。
真的成魚了……
蘇牧感覺有些莫名,自己不是在坐著釣魚嗎,怎么還把自己給釣成魚了?
忽地,身旁的水泡多了起來。
一大群魚,從他身邊呼嘯而過,瘋了一般往前方游動。
蘇牧往前望去,一團黑糊糊的東西懸浮水中,寂靜不動。那團東西上邊,好像銘刻著一個個字符,被那群魚一啄,便發出淡淡的金光。
蘇牧往前游了一段距離,這才看清了那團東西的真面目。
一把刀,一把銹刀。
只是銹跡太厚,以至于完全將刀本身的模樣給掩蓋。
一群魚發著瘋,想盡各種辦法將刀身外的鐵銹給剝離干凈,哪怕滿身傷痕也不在乎。
一塊塊銘刻有淡金字符的鐵銹往水下沉,冒起一個個水泡。
很快,刀身外的鐵銹被清理干凈,發出一陣陣墨色光芒。
這些光芒射入蘇牧眼睛,便像是將蘇牧的魂兒給勾走,令得蘇牧不與自主向刀靠近。
距離神異長刀還有一丈距離之時,蘇牧感覺如墜地獄,每一寸肌膚都像是在被人用刀鋒碾磨。
清醒之后,蘇牧趕忙往后退去,哪怕知道這柄長刀可能是一樁大機緣,仍是與這柄墨色長刀拉開了距離。
只是那群瘋狂的魚,卻是完全沒有警覺,瘋狂地圍繞著長刀扭動。
像是一群撲火的燈蛾。
啪嗒。
一只手落在他肩頭。
蘇牧一愣,肩頭?
下意識伸出雙手,終于不再是魚鰭。
夢醒了?
抬頭望去,一身白衣的齊佩甲笑意盈盈:“你坐太久了,犯困打盹也正常,可是做了噩夢?”
蘇牧想要將做的那個夢告訴齊先生,可他剛一張開嘴,有關那場夢的記憶,瞬間變得模糊,隨后消失無影。
他就這么張著嘴巴,像是一條吐著泡泡的魚。
齊佩甲拍了拍蘇牧肩頭,望著無波無瀾的湖面,笑道:
“垂釣可是一件累人的差事,你能堅持兩個時辰,已經很不容易。”
隨后他指了指蘇牧送來的酒壇:“蘇牧,你的酒很好喝,齊佩甲在此謝過了。”
蘇牧起身,不敢受齊佩甲的行禮。
于此,這位喜穿白衣的男人,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再多言語。
“半月之后,你再來此地。”
蘇牧點了點頭,對于齊佩甲,他是打心底的尊敬和信任。
……
齊佩甲繼續坐在古怪石頭之上,雙手持桿,默默垂釣。
天色漸暗,眼看著大日就要西垂,這位垂釣十年無果的男人,第一次提起了魚竿。
魚線末端,掛著一團黑色鐵塊。
如果蘇牧在此,一定會第一時間認出,這就是他化魚之時,見到的那柄被厚重鐵銹包裹的墨色長刀。
沙沙沙……
一個表情木然的中年漢子,徑直來到齊佩甲身邊。
這位中年漢子,在島上待了好多年,一直住在小島南邊,做著木匠的活兒。因為漢子手藝精湛,人又木訥老實,從不多收人錢,所以島上人家的家具,大多出自他手。
“就你一個人?”
齊佩甲收了魚竿,將那一團黑色鐵塊捧在手心,認真端詳。
中年漢子沉悶地嗯了一聲,等了一會,見齊佩甲沒有接話,才有繼續說道:
“李屠夫、宋婆子和西邊那個拉皮條的家伙,都說是和你不熟,所以怕惹你生氣。”
齊佩甲看著木訥漢子,笑問道:“他們和我不熟,你又和我相熟了?”
木訥漢子沒有說話。那三個家伙都叫他來,他實在不知道怎么推脫。
知道木訥漢子性格,所以齊佩甲也沒有再在這個話題糾結,問道:
“你既然來了,就是做好了和我打架的準備?”
木訥漢子別扭地撓了撓后腦勺,憋了半天也沒憋出個響屁,這讓齊佩甲很是無奈,干脆也不說話了。
氣氛一直沉默到紅日徹底西垂。
“齊先生,我想不明白,你為什么一定要幫那個蘇牧。我知道,他以前是有五彩靈脈,是一位不世出的天才,可那都是以前了啊。”
“現在的蘇牧,真的算是一個廢人。即便他斬殺了唐月兩人,可那也只是憑借蠻力,再加上唐月他們修為被壓制。”
“一旦走出這個小島,蘇牧和顧長歌他們比起來,不具備任何優勢。”
“齊先生,你何苦非要逆水行舟?”
一口氣將憋了十年的話說出口,木訥漢子像是好受了許多,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齊佩甲扭過頭,看著這個可能一年都說不了這么多話的漢子,笑了笑:
“小冬,話不是這樣說的啊,天下的道理,不是這樣說的啊。”
被稱為小冬的漢子瞪著一雙眼睛:“齊先生,這個世界本來就沒有道理可講啊!”
“沒有道理可講?”
齊佩甲第一次皺起眉頭,一把握住橫陳膝上的劍,大聲道:
“諸子百家的各種教義教條,宣講于四方天下,最后卻落得一個,天底下本就沒有道理可講!?”
“難道百家派人行走天下,不是為了為天下人講清楚一個個道理,只是為了那一座座香火宗祠?”
齊佩甲左手握拳,猛地一錘膝蓋,握劍的右手猛然將長劍抽出劍鞘。
“就算真沒有道理,我也要遞出一劍,讓這方天地,多一些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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