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澄澈，風兒也出奇的溫柔，不似以往一般冷颼颼。

    拎著木劍的陸巡，有些沉默寡言，低著頭看著腳下的青石板，步子不大不小。

    良久，他終于抬起頭，看著前方略顯單薄的青衫背影。

    “蘇牧，這個世界真是好沒有道理，為什么楊花他們就要成為犧牲品？”

    蘇牧伸出手掌，看著從指間漏過的金黃光線，又記起在神陵島的時候，齊先生曾經對他說過一句話。

    “這座天下，很多時候，真的是不講道理，好像世間本就沒什么道理可講了�！�

    蘇牧手指彎曲，將手掌握成拳頭，像是要把陽光攥在手心。

    轉過身子，看著眼帶悲意的陸巡，笑道：“有先生對我說過，當你覺得世間沒什么道理可講的時候，最好就多練練劍�！�

    對他說這話的人，自然是齊佩甲。

    陸巡低頭看著手中的木劍，那是前些時候自己動手削的，好些地方都不平整，像是稚童的玩具。

    蘇牧指著那把木劍，道：“當你出劍足夠快，快到天地都攔不住你，那你自然可以去和這天地講一講，你心中的那些道理�！�

    這話也是齊佩甲所說。

    當時他默默記下，現在覺得，這話說與這位木劍年輕人聽，該是極合適。

    聞言，陸巡沉思良久，之后抬起頭，皺眉問道：“拳頭大就是硬道理？”

    蘇牧搖了搖頭：“拳頭大的確是道理，卻算不得什么硬道理�！�

    “只是，當你出劍足夠快，你說的道理，才會被人認真聽，才會被人用心去思考�！�

    “道理很簡單，就像是在一群大人中間，一位稚童說的話，哪怕頂有道理，多半也只會被當做笑言，不會被大人們放在心上。”

    陸巡又若有所思地低下頭。

    蘇牧笑道：“總而言之，實力這東西，就是一塊磚頭。至于你是要用這磚頭，去行兇逞惡，還是去敲開道理的大門，還不是一念之間？”

    說罷，笑了兩聲，蘇牧將腳邊的一顆石子，踢到陸巡的腿上。

    “剛才在城門，你說要請我干什么？”

    陸巡將蘇牧剛才所說悉數記下，這才抬起頭，露出一個不是太好看的笑容。

    “請你喝酒來著。上次離去，不是說好了嗎，要回請你喝一頓酒�！�

    蘇牧眉頭一挑，記得眼前這位家道中落，如今只孤身一人，身上分文沒有，連把傍身的鐵劍都買不起，這才多長時間過去，就掙到買酒錢了？

    “放心好了，我雖沒有好好上過學堂，未曾聽先生們講那些道理，可偷雞摸狗這種事情，我還是做不來�！�

    陸巡將木劍系在腰間，稍稍抬頭挺胸一番，倒是少了兩分吊兒郎當，真有幾分江湖游俠的味道了。

    當然，若是將那木劍換成真的能殺人的劍，那就更像了。

    腰挎木劍的年輕人，在城里兜兜轉轉好幾圈，盤算著懷里的銀子，能喝得起多貴的酒。

    最后，在城西選了個不大不小的酒肆，上了兩壇清酒，幾碟小菜，半斤熟牛肉。

    “今后有什么想法么？”蘇牧一點一點轉動著粗糙的酒碗。

    陸巡將送到嘴邊的牛肉放下，嗓音有些沙�。骸坝龅揭粭l老狗，說是看我順眼，帶著我北上看看，一路還能教我些劍術�！�

    蘇牧半開玩笑：“咸魚翻身了啊，遇到前輩高人了�！�

    陸巡苦笑著搖頭：“什么前輩高人，就一瘋子罷，也不指望真能教我劍術。”

    想著以前看過的小說中，一些隱士高人，往往都有些奇怪脾性，蘇牧也就笑道：

    “大隱隱于市，你怎就知道人家不是隱世劍仙了？”

    陸巡咧嘴一笑，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喝了一碗辣喉嚨的清酒，抬眼望向北方：

    “蘇牧，你聽說過劍池么，那個瘋子就說是要帶我去劍池。”

    “劍池？”

    蘇牧有些驚訝，他是聽到過這個名字的。

    中北之地，有一隱世宗門，名曰劍池，乃是浩然洲最強的劍修之門。

    相傳，劍池中走出的劍修，每一位的劍術造詣，那都能登臨當世絕巔，成為數得上號的劍修。

    不僅如此，當今這座浩然洲，一位位劍修名頭響亮，被冠以劍仙之名的人，十根手指數不過來。

    可真正能被這偌大一座浩然洲，所有劍修共同認可的劍仙，卻是只有一位。

    這位正是十年前，劍池派出行走天下的最杰弟子。

    也是如今劍池之主。

    姓君名卜。

    八年前，這位劍池走出的劍修，一口鐵劍，寒光照耀十四洲，正式登頂修煉極巔。

    一招，敗盡天下劍修。

    “他帶你去劍池做什么，那可不是什么好風景，一國之主，也不一定有資格進到那兒。”

    蘇牧眉頭微皺，有些明白陸巡為何會叫那人瘋子了。

    “他說帶我去劍池看看�！标懷部嘈Α�

    “看看，看什么？”蘇牧疑惑。

    “說是看劍，他要讓我看看，劍池的劍，不如他的劍。”陸巡笑得眼淚都要出來。

    蘇牧心頭悚然。

    這是要去劍池砸場子？

    到底是誰，敢這么大膽？

    要知道，那位姓君名卜的劍修，之所以能獲得最大的劍仙名號，就是因為手中那一口鐵劍，壓得那座浩然洲最高最大的清虛山上所有心氣極高的劍修，都抬不起頭。

    真正是，敢問劍道極巔在誰手，唯我君卜一人而已。

    “你不勸勸他么？”蘇牧皺眉。

    “如果勸得了，我還會叫他瘋子？”陸巡苦笑。

    蘇牧想著也是這個理兒。

    陸巡又說道：“反正我也要去江湖闖一番嘛，跟著他去北方看看，大不了他去劍池送死的時候，我遠遠看著就行了�！�

    蘇牧沒說話。

    他當然聽得出來，陸巡這是玩笑話。

    如果能眼睜睜看著，跟著自己一路北行，教導自己劍術的人去死，陸巡也不會說出這天下好沒道理的話來。

    喝了一口酒，睨著陸巡，蘇牧問道：“既然決定了，那沿路風光大好，干嘛還這么不開心�！�

    陸巡下意識握緊了拳頭，隨后又苦笑著松開，一口飲盡碗中酒，結果被嗆得咳嗽了好一會兒。

    蘇牧冷笑一聲：“上次走的時候，不是將那塊琉璃都送給點兔了，現在又想起她來了？”

    陸巡撓了撓腦袋。

    畢竟十多年的記憶啊，一時間哪能忘掉。

    蘇牧倒也沒說太多，他與陸巡，說到底也不過萍水相逢。

    再說這種忘不掉一位女子的事兒，他上一世也不是沒經歷過，如今看到陸巡這番模樣，倒是想起一些往事，有點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意思。

    正在這時，酒肆所在的街道口子，走來一位女子。

    身著寬大衣裙，化著極濃的妝容，最為特別的，還是脖子上那一條好看的絲巾，將脖子上的所有雪白肌膚都給遮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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